王会仙“呸”了一口,团扇一指,指向众人:“占便宜你们给钱了么?没给钱占什么便宜!”
众人哄堂大笑,那引得百姓退避的队伍也随着行进露出了真容,前面依旧是长安城百姓们的熟面孔林立阳,他带着五城兵马司的人,握着佩刀在前头走着,后面是一辆一辆的囚车。
囚车里男女老少皆不在少数。
“诺,就是这个唐家,原本挖出了丹砂,陛下大喜,大为嘉奖的。”早有长舌的妇人说开了,“结果好了,私心自己偷偷留了点丹砂,诛九族啊!这不是作死是什么?”
“就是啊,长得倒是人模人样的,没想到会做出这种事情。”有人出声道,声音里满是费解,“你们说这是不是疯了?”
……
议论声不绝于耳。
王会仙靠在门口听着,时不时发出两声笑声,目光也跟着众人漫不经心的扫着囚车里的人,待看到囚车中俊秀的后生经过时,顿了顿,从背后摸了个香包扔了过去。被砸的后生愣了一愣,那香包就滚落入了人群中,不知所踪了。
“哎呀,真是,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来时这般风光,没成想却是这等结局!”王会仙耸了耸肩,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如此看来,我还算幸运的。”
囚车一辆接一辆的经过,走向大理寺的大牢,不管怎么说,这诛九族的大罪是跑不了了,区别只在于怎么死而已。
“天真冷啊!”王会仙莫名其妙的叹了口气,回头看了眼自己的会仙阁,里头的妓女正在抚琴跳舞,好不热闹。她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背,至少在这居大不易的长安城,她王会仙还活着,她的会仙阁还在。
这长安城要闯出名堂不容易啊!靠在门前漫不经心揽客的王会仙目光落到了恢复了繁华热闹的街道上,行人来往络绎不绝,她目光一扫而过,却在瞬间凝滞了片刻。
那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手里提着一盏宫灯,容貌在昏黄的灯光中仿佛染了一层蒙蒙的光,明明近在咫尺,却似乎隔了很远,在很远的地方行走着。她的身上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总让人觉得古怪诡异摸不透。她王会仙当然认识她,第一眼见她就是穿着一身男装,不做半点修饰带着王老太爷、谢老太爷杀上门来,给她上了来长安城以来的第一课,以至于她不得不让整个会仙阁为崔司空效命。但后来的事证明,所幸她一早就知道了长安的居不易,才让会仙阁渐渐站稳了脚。
她王会仙于风月场上摸爬滚打多年,见过的女子不知凡几,却从未见过如此的女子,古怪到她不知道如何去形容。甚至她若是许久不出现在人前,甚至会让人产生一种错觉,这个女子真的出现过么?
满大街的行人,就算她生的漂亮,在昏黄的灯光中也并不明显,甚至很容易隐在满街的人潮中,但是一旦发现,却很难移开眼了。
“太奇怪了!”王会仙叹了口气,眨了眨眼,再定睛去看时,那个女孩子已经不见了踪影,她摇头四顾,“咦?人呢?”
“喂!”有人自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王会仙被吓了一跳,这般大的反应反而让拍她的阿丑吓到了:“你怎么了?”
王会仙摇头:“不知道,看到一个奇怪的女子!”
阿丑不以为意:“青楼里什么样的女子没有?”
“不一样。”王会仙想了想道,“就像一本荒诞诡异的传奇话本子,在打开之前,你不会知道它给你看的会是什么?是逗趣还是诡异?”
……
街头巷尾,一只手覆上了屋舍的门环,轻轻敲了敲。
门被拉开一条缝,屋主人见是她,这才将门缝拉开了一些,让她进来。
她走了进去,将宫灯放在一旁的地上,跨了过去,看向眼前的三人:“我想请你们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为首的人开口问道,手摸向一旁的灯,将灯芯挑亮了一些,照亮了眼前的女孩子,“卫姑娘直说无妨。”
少女弯了弯唇角,在灯下看来很是温柔,只是眼底却因着这份温柔显得格外的幽暗。
“七天后,会有一批人在午门被斩首,我想请你们想办法帮我救一个人出来。”
三人脸色凝重了些:“是谁?长什么模样?”
少女笑了笑,回答却有些惊人:“不知道。”
这……不知道?三人惊讶!
“到时候我会助你们一臂之力,但你们的时间很紧。随便哪一个都行,只要带一个出来就行。”少女顿了顿,“多的话很可能会暴露。”
随便哪一个都行吗?还有这样的救法?
“这一场行刑会有精通阴阳十三科的高手围观,你们只有一瞬间,我的通阴阳幻境也只会维持片刻。”少女说道,“那个高手是个极擅长阴阳十三科中通阴阳幻境的高手,时间稍长,定然会发现破绽,所以你们的速度必须快。”
“当然了,这么快的时间之内也只救得了一个!”
第318章 哀恸
钦天监厚重的官袍穿在女孩子的身上却也修饰出了几分玲珑,可见少女已经初初长成,娉娉婷婷。
李德全在后叫住了前头的女孩子:“那个……什么……卫……卫监正!”
少女停下了脚步,有些诧异的回头,在钦天监玄色的官袍的映衬下,容貌更显得白皙妍丽。
“李公公。”少女朝他行了一礼,起身,好奇的看着他。
看什么看啊?还不都是你?还一副如此无辜的模样!李德全无奈的想道,开口却是:“陛下厚望,明后几日你跟着陛下去上朝,记录朝议吧!”
少女点了点头,从袖中摸出一把金叶子递过去:“多谢李公公在陛下面前替下官美言。”
李德全笑了笑,却没有接过,只是推了回来:“卫监正客气了,你可千万不要辜负陛下的厚爱啊!”
少女连连点头,感激万分的模样。
“哦,对了,”叮嘱了几句转身准备离去的李德全回过身来,诧异的看着她:“卫监正,你这是去哪里?”顿了顿看天,“这还不到正午啊!”
“家里有事要回去一趟。”少女说道,有些不安,“我请了假了。”
李德全挑眉,身为皇宫里的老人,他自然不会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是以抬手指了指她,哈哈大笑了起来:“去吧去吧,左右也是闲职,没什么事。”
陛下喜欢听她的马屁,至少现在他还没见过拍马屁手法比她更高的。佞臣又怎么样,陛下喜欢才是最重要的。李德全看的很明白,所以干脆的挥了挥手,放她离开了。
少女欠了欠身,转身走了。
……
出了宫门,正午的日头有些刺眼,没了高大宫墙的遮挡,少女抬手遮了遮眼,待到适应了才放下了手。
宫门前依旧人来人往,但不同的是,眼下却有不少人都向着一个方向行去。
那是午门的方向。
少女轻舒了一口气,跟上了人潮。
今日有人将在午门被斩首。
少女挤进了人群,穿着囚服跪地的犯人神情悲戚,不复往日的风光。巴蜀唐家在巴蜀也算大族,族中之人自幼养尊处优,短短几日的功夫,就从一方独大的大族沦为了阶下囚。
重重的舒了一口气,少女转头看向人群中。天幸不管东浅公子此人虽然手段狠毒,但相貌很是不错,在人群中宛如鹤立鸡群,很快便看到了他。
那个俏丫鬟喜笑颜开的呆在他的身边抱着他的手臂打着趣,东浅公子唇角含笑,一如第一眼见到时那般,笑容清浅而羞涩。若不是亲眼看到,想必极少会有人把眼前这个人同阴险狠辣的小人联系起来。
少女发出了一声喟叹,抬手将耳边的碎发掠到耳后:没办法,小人难缠啊!
巴蜀唐家的根基远在巴蜀,且不说时日太短根本来不及准备,就说这京师长安,也不是巴蜀唐家能够放肆的地方。没有什么劫法场,更没有什么推辞,监斩官一待午时,便吩咐准备行刑了。
刽子手取下身边的大刀,灌下一大口清酒,而后喷在刀面上,刀刃之上发出森森的寒光,即便是正午时分阳光最好的时候,也让人生出寒意。
手起刀落,鲜血洒落。行刑结束,有来观行刑的孩童吓得大哭了起来,尖锐的哭泣声吵的人心烦意乱。
“怎么回事,怎么带了孩子来看这个?”不少人开口说道。
“快将孩子抱走,吵的人心烦!”
那抱着孩子的大汉连忙点头哈腰着将孩子抱走了,转头便走入街巷中不见了踪影。
看到小吏们帮忙将唐家族人的尸首搬上了板车,运往乱葬岗,卫瑶卿拢了拢衣袖,掐断了袖袍中燃了一半的香,抬手拭去额上的汗珠,却见不远处的东浅公子,神情哀恸的擦着眼泪。
她越看越觉得有趣: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猫哭耗子吧!
假慈悲啊!
……
……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从昏厥中醒来,坐了起来。这是一间不大的屋子,点了盏灯,三个男人穿着黑色的斗篷在桌边大口大口的吃着面条,一个女孩子正对着他坐着,腿一晃一晃的,似乎是在看他。
屋里烧着水,热气氤氲,以至于隔着水汽,他只能看清个大概。
他闭了闭眼,待到完全适应之后,方才睁眼,肩膀上的疼痛让他倒抽了一口冷气,也看清了眼前这一切。三个男人,他一个都不认识。但是那个女孩子,见他醒了,脸上露出些许笑意,眉眼弯弯,很是可爱的模样。
他见过她。
“你醒了?”她说。
他挣扎着坐了起来,摸了摸脖子:眼前的场景,怎么都不像死后的世界啊!
“我没死?”他开口,声音沙哑难听。
女孩子点头:“我们救了你。”
“为什么救我?”
这次回答的不是女孩子,而是那三个正在大口大口吃面的男子,其中一个抬头:“时间紧迫,我们只来得及救一个,救得就是你。”
“我见过你。”他起身看着女孩子,“与东浅公子……”提到东浅公子四个字,他牙齿咬得格外的紧,眼里满是愤恨,“与东浅公子比试的那一晚,他身边那个丫鬟对你甩了鞭子,是我接住的。”
“我知道。”女孩子说道,“所以我才救你。”
她说着站了起来,踱着步来回走动。
“东浅公子对付你们手段如此毒辣,小人手段层出不穷,不得不防。对付完唐家,他就要来对付我了,我有事情要做,没有功夫与他周旋。所以我不能让他将唐家的人杀绝了,但是时间紧迫,只来得及换下你一人。”
少女说着顿了顿:“你……”似乎在想着措辞。
“唐翎。”那唐家后生报出了自己的名字,看着她“所以你救了我?”
少女点头:“瞒着没什么意思,自然便直说了。你想报仇么?”
“自然想。”唐翎闭了闭眼睛,露出了一丝苦笑。
“那丹砂……”少女顿了顿,似乎想问一问,却又及时收住了口,没有说下去。
“丹砂么?我们确实有。”他接口道,“但并非私藏,而是发现时,就是一大一小两块。原本此事旁人并不知晓,是东浅找上门来,也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以此威胁我兄弟三人与他比试。只要我兄弟三人与他比试一番,此事就不会外传。”
“可是没想到你们赢了,他却告了密。”少女扬眉,看着他,神情古怪,“你也别伤心,若是输了,你们同样活不了,我见他那日与你们比试可是动用了全力的,这等比试自然非死即伤,你觉得他会停手么?”
少女说着轻轻呼出了一口气,语气发凉:“后来的事情,你没看到。法场之上,东浅公子对着你们的尸体在擦眼泪,哀恸不已。”
这话一出,就连那边大口大口吃面的温韬三兄弟手里的动作都顿了一顿,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有些冷。
第319章 信件
“吃饭了。”有人喊他。
唐翎回头,见那男人手里一手捏着一只肉夹馍,另一手捧着一碗胡辣汤边吃边啃,这是长安当地百姓最常吃的吃食之一。
他眉头微微紧蹙,虽说年纪不大,额头却已出现了几条惯常的细纹,这个模样,同长安城街头巷尾忙于劳作的普通汉子没什么两样。
他叫温韬,是个精通摸金的高手,那一日也是他带着两个人将他从法场救走的。当场救人,瞒过这么多人,甚至还有东浅公子那等人,难度有多大,已经不言而喻。
他从小马扎上站了起来,坐的有些久了,以至于初初站起来时,还有些头晕,他走过去,默默地吃着桌上的东西。这里的三个汉子话并不多,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坐在小马扎上晒太阳,他也跟着一起晒,但往往晒上一天还是觉得冷。
自那一日自己被人救下已经三天了,直到现在,他还能清晰的回想起自己与那个女孩子当时说的话。
“我知道,我知道你救下我是为了对付东浅公子,也是为了你自己。”
女孩子毫不掩饰的点了点头:“不错,不然我何苦要费了力救你?”
一点掩饰也无,她毫不隐瞒她的目的。因为分身乏术,忌惮东浅公子这等人,所以救了他,所以要他报仇。
动机不纯,却很是坦荡,是笃定主意他不会拒绝吧!事实也正是如此,他无法拒绝,唐家满门被斩,唯一活下来的他除了报仇,还能做什么?
这里的三个人对他要做的事情恍若未闻,只每日安安静静的晒太阳,吃着买回来的食物,炉子上温些黄酒茶水,他就算是要出去,也从不过问。好似三个人每个人都在各自生活,却又确确实实的住在同一屋檐下,莫名的和谐。
真是三个怪人!
他吃完东西,将碗洗好,将桌子擦干净。
“我想出去看看。”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