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天晴了啊!”一旁王老太爷忽然没头没尾的来了这一句之后,便大步离去了。
这场雨来的突然,收的也突然,卫同知伸手扶了扶官帽,走了出去。
回去之后,照常去荣泰苑看了看母亲。周老夫人精神不错,家里的两个女孩子卫瑶宛、卫瑶玉都老老实实的在她身边抄着经书,见他过来,两个孩子连忙起身行礼。
卫同知含笑点了点头,看向周老夫人:“母亲,六丫头在回来的路上了,算算日子,最多也不过半个月的光景就能到长安了。”
周老夫人的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先时藏着掖着,还让二丫头跟着你们一起撒谎,眼下倒是不藏了?”
卫同知闻言便笑了,家里还是有明白人的,不是谁都像二弟和二弟媳那样子好糊弄的。或许还真真应了那一句话:傻人有傻福吧!不过他倒是想藏来着,是六丫头自己露出了真容。
若立下大功,这些隐瞒都不是什么大事。
“她一个人在外头,可吃了不少苦头?”周老夫人捏着手里的佛经,眉头紧皱,“瞒的那么好,定是什么要紧的任务吧!”
“她是在外陛下做事,奉圣命而行。”卫同知说道,“此事不得对外泄露的。”
“知晓了,所以我们不是跟着装傻了么?”周老夫人白了他一眼,“家里突然少了两个丫头,还弄了个假的二丫头在那里放着,你当真老身年纪大了,老糊涂了么?”
卫同知连声道“不敢不敢”。
“那些都是小事,我只问你一件事。”周老夫人看着他说道,“六丫头这一路回来,应当不会再有什么事了吧!”她说着摸了摸自己的眼皮,“让人担心呢!”
卫同知沉默了下来:这一路上怎么可能会有真正安全的时候?不管是偷偷离开长安,想方设法避过众人的耳目,还是进入南疆,在前朝余孽的手中将人带走,这一切,他们一概不知,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受什么伤,有过什么危险。
而回长安的途中,更将面临无数生死考验,能不能安全回到长安,这一切还未可知。
长安这趟水深的很,无数人的野心盘根错节在一起,要在这趟混水里搅出个所以然来,绝非易事。
他想到那个当真可以称得上一句智多近妖手段百出的女孩子,越是细想她所做的每一件事,越是觉得惊人。再想想自家的二弟和二弟媳还有二丫头和君宁这小子,二丫头算是懂事的了,姑且不说。这丫头这副样子,其他三个却这么糊涂,真真仿佛一个人支走了这三个人脑袋瓜的灵光,卫同知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因着卫同知与周老夫人有话要说,卫瑶宛和卫瑶玉相继寻了个借口离开了。
才走出荣泰苑,便见贴身丫鬟青桔在外侯着了,卫瑶玉会意,朝卫瑶宛点了点头,跟着青桔离开了。
卫家的后门口站着两个兄弟:崔家八公子崔琮和十三公子崔琰。他们在这里似是等了一会儿了。
“八公子,十三公子。”卫瑶玉朝他们两个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相比还有些不解和茫然的崔琰,崔琮表情却很严肃:“卫二小姐,现在外头风言风语这么多了,可否给我们一个准话了?”
卫瑶玉有些尴尬和内疚的低下了头:“先前隐瞒确实是我不对,不过眼下,着实已经不需要隐瞒了,六妹妹确实一早便离开了长安。”
“无妨,二小姐有自己的难处。如此说来的话,那消息就是真的了。”崔琮说道,“卫六小姐在肃州府现身的消息确实很突然,我算了算他们的脚程,眼下应当到五度关了,想来不日就能回到长安了。”
“那不是好事么?”崔琰有些诧异道,“八哥为何如此在意?”
崔琮抬头,看了崔琰片刻,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在意的不是我,是祖父。你有多久没见到小九了?”
“九哥么?”崔琰愣了一愣,“说起来确实好久没见到了,也不知道最近在忙什么?”
“小九告假快半个月了,与王家的王栩一同告的假。”崔琮若有所思道,“算算时间,差不多能到五度关了。”
“这应该不是巧合。”
第445章 隐秘
面如冠玉、剑眉星目,英气逼人,镜子里露出一张这样的脸来,如果不是有意在脸上做了修饰,只怕会更显出色。
“我与兄长虽是双生,长的却并不相似,更遑论一个是男子一个是女子,只是没有想到现在居然能以假乱真。”安乐公主看着自己镜中的模样有些诧异,复又看了眼躺在床上,做了粗粗修饰,假扮成安乐公主的太子。
卫瑶卿在太子的脸上挂上面纱,闻言笑了笑:“其实还是有些相似的,只是殿下与太子一男一女,平日穿着打扮南辕北辙,若是细看,五官之上,殿下与太子差异并不大。”
“还要多亏你的妙手。”安乐公主看向镜中自己的模样,华服锦袍,头戴发冠,一时晃了晃神。
“兄长如今的模样禁不起折腾,”她看了许久自己镜中的模样,这才转过身去,不再看了,“倒不如我来,兄长护我多年,这一回,轮到了我来护兄长了。”
“殿下仁孝。”卫瑶卿站在一旁说道,说着走到门边,看向外头。
“外面方唯的人走了么?”安乐公主攥紧衣袍,有些紧张。
“还不曾。”卫瑶卿说道,“殿下不必慌张,眼下确实也没有把方唯的人调走的理由。我们如今身在五度关,五度关总兵自然有保护我们之责。”
“若我们在府里出了什么事,方唯也要被问责的。”
“他其实什么都不用做,只需拖上一些时日,兄长就撑不到长安城,见不到父皇母后最后一面了。”安乐公主脸色沉了下来。
“所以需要公主假扮太子出面,”卫瑶卿说道,“也是借机告诉方唯太子现在身体还不错,他就算拖的了一时也拖不了一世。”
安乐公主沉凝了片刻:“那样的话,他会如何?”
“这就不知道了,是看他老老实实的护送我们离开还是为了晋王殿下殊死一搏?”
“我知道了。”安乐公主点头,“我信你,只是祖母那边……”
“太后的心病不在我们身上,公主放心,太后不会插手我们的事的,她也想尽快离开。”这一点,她倒是敢保证,不说她了,就是安乐公主也看得出来,延禧太后的心病都写在了脸上。
安乐公主深吸了一口气,顿了顿,又奇道:“既然能易容,你为何不帮我们易容离开?”
“殿下,我们在肃州府是露出了真容跟林萧和离开的,眼下若是易容,自然能走,但这般回到长安,你们将如何自处?”
“方唯只要不动手,就是大楚的忠臣,也是陛下信任的重臣。”卫瑶卿说道,“陛下给我手令号令五城兵马,自然是信任他们。”
“若是我们易容而归,那就是不信任陛下的人,陛下会怎么想?”
安乐公主正要说话,突然响起了一声惊呼。
是一路上几乎没有什么动作的太子,他还是闭着眼睛,眼皮却跳动,似是想竭力醒来,呼吸也急促了不少。
“这是怎么了?”安乐公主疾步行至床边,“哥哥怎会突然如此激动?”
站在一旁的卫瑶卿神色平静的看着这一对兄妹:“太子殿下有话要说。”
安乐公主闻言,连忙低头,耳朵靠近太子。
支支吾吾的声音很低,而且含糊不清,但是卫瑶卿却比安乐公主更快一步听清了太子说的话,不由勾了勾唇角。
安乐公主神情也由原先的茫然变得端凝了起来,待到太子再次昏迷过去,才直起身子,眨了眨微红的眼睛。
“哥哥说,要堂堂正正的回去!”
“这是太子殿下的储君傲气啊!”卫瑶卿适时的在一旁感慨了一声,“三年也没软了骨头,叫人心悦诚服。”
安乐公主眼圈更红了,转过身去,不再说话。
卫瑶卿见状,便退了下去。
待到她离开之后,背过身去的安乐公主这才转过身来,眼圈仍是红红的,嘴角勾起,却是自嘲:“哥哥再好,身子毁了,又有什么用?”
“若是……当年就来,何至于会如此?”安乐公主抿了抿唇,低声道:“是父皇的错,可这错却要我们来承担!”
除却躺在床上昏迷的太子,屋子里空空荡荡的。
安乐公主独自一人站了片刻,忽然提步向一旁的铜镜前缓缓走去,待走到铜镜前,怔怔的看着铜镜里的人不语。
镜子里的人面如冠玉、剑眉星目,英气逼人,但她看的却不是这张脸,而是身上的华服锦袍,玉带金冠,虽然不是兄长的朝服,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卫监正选的这一套锦袍却着实与太子朝服有几分类似。
她一个人盯着镜子里的人看了许久,慢慢地伸手缓缓的触向镜子里那个陌生却又仿佛激起了心底里隐秘心思的那个自己。
手指触到了铜镜之上,冰凉彻骨,她猛地收回了手,仿佛烫到一般,怔忪的缩着手放在胸前。
屋子里除了昏迷的兄长,什么人都没有。她抓紧了身上的锦袍,忽然有些害怕,疾步走到桌边,颤抖着手倒了杯凉茶入腹,这才勉强安静下来,而后甩了甩脑袋,将方才一瞬间心头生出的离经叛道的念头甩到了脑后。
……
卫瑶卿走出了屋子,方唯派来的侍婢们在院外候着。方唯是个典型的武将,不但容貌身形如此,就连这座总兵府也一样,简简单单,每一座院子都是四四方方整整齐齐的模样,还有大片大片的练武场。
乍一看,方唯当真是个简单的人。这样简单的人执着于一件事时,往往比那些心思复杂的人更容易成功,譬如说领兵打仗。
不过也正是由于简单,说动他效忠陛下,只要将他说的心服口服,他便能贡献出一味的忠诚;说动他另起心思也同样简单。也正是由于太简单了,反而叫一向心思多变的她不好猜了。
要在那些侍婢面前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于她而言并不难,随便放倒了一个提着灯笼的侍婢,换了衣裳,有稍作修改了容貌,她便提着灯笼走了出来。
她今日并没有刻意去偷窥方唯在做什么的打算,而是慢慢的走着,将整座总兵府的大体走向位置看一看,对林萧和,她放心,所以没有去做这样的事,在方唯这里,她却不得不这么做。
第446章 疫情
“我知道我看人皆恶,但我也知晓,这世上有好人,所以在没有绝对的证据前,我不敢妄下定论。”她提着灯笼慢慢走着,口中喃喃自语。
“快!”“快!”“快!”前方不少小厮侍婢急急忙忙的提着灯来回奔走,还有几个管事模样的男子在催促着。
这五度关总兵府大晚上的这么热闹的么?卫瑶卿有些惊讶的躲到了一旁的假山石后,向外看去。
“怎么回事?”那几个管事模样的男子十分着急的叫道,“什么时候发现的?”
“是城里的古春堂的老大夫发现的,才发现就匆匆来报了,但是那时候贵人们已经进五度关了。”有人叹道,“现在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这可怎么办?贵人们只是在这里住一晚上,明晚就要入城了,眼下出了这样的事情,如何入城?”管事敲着手直跳脚,“还好府里没出什么事。”
“那就不能让贵人们暂且在府里住下么?这城真进不得,尤其几位贵人们身子都不大好,真要进城了,十有八九会出事,到时候可就是掉脑袋的大事啊!”
有个总管模样的中年男人焦急的来回走动:“你们懂什么?这贵人里有太子,将军又身份特殊,拦着太子不让入城,必会遭到猜忌;但若明日照常入城,城内疫情若是沾上贵人,那同样也是掉脑袋的大罪!”
听到疫情两字时,卫瑶卿脸色顿变。
疫情?这总管的意思是五度关城内有疫情?若当真有疫情,那还真是不能走了。她神色凝重起来,只是这疫情来的委实太巧太妙了。
动了动唇,暗暗骂了一句,少女的脸色有些难看。她猜过若是方唯怀有异心,必然想方设法阻止她离开,阻止离开的办法有千种万种,但她万万没有想到是这个理由。
疫情,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若当真是疫情,也分两种,巧合与人为。
若是巧合,那只能说天注定,他们一行人要滞留在五度关里了,这除了叹一句无法,什么也做不了;若是人为的疫情的话,那也分两种。卫瑶卿提着灯笼的手不由紧了起来,如果是方唯所做的话,那不但枉顾百姓其心可诛,而且如此狠辣的手段足以让她提高警觉,此人在侧,必会引起大麻烦,她不介意想办法暗中除掉方唯以绝后患。若不是他做的,也同样麻烦,不知道是谁动的手,而这动手的人,必然不会只拦他们一次。
若不是疫情的话,要比真正的疫情要好上一些。那必然是有人假借疫情的名头阻止他们前行;若是方唯所做,同样叫人心生警惕,若不是他,那么背后之人是谁要找出来也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如此看来,倒是想来想去,都是麻烦了。不管如何,明日,他们都是不能走了。
疫情,不论真假,光这两个字,就不是这府上几个侍婢小厮匆匆忙忙的来回奔走能阻止的了的,所以明日不管如何,他们都走不了。
如此,这总兵府,今日也没有继续查看的必要了。来日方长!少女的神色在暗中显得晦涩不明,站在一旁看了片刻,转身离去。
将疫情的事情告诉安乐公主与延禧太后时,两人同时变了脸色。
就连一路上从没有将她放在眼里的延禧太后都拍了拍桌子,怒道:“好大的胆子,这方唯欺人太甚!是不准爱家离开五度关么?”
卫瑶卿看着眼前这个勃然大怒,形容苍老,画着繁复妆容的老妇人没有说话。这一路上,从离开南疆开始,从阶下囚到太后的身份,延禧太后愈发的适应了,这太后的架子也愈发的大了。
这模样,就像一个普通的平民少女好不容易跻身贵女的圈子,便连忙华服锦袍,头上插满贵重的珠钗,恨不得将所有贵重之物都带在身上,以此证明自己是真正的贵女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