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声音温和。
转过身来的人四十岁左右的模样,面白无须,眉飞入鬓,双目锐利,五官硬朗,这是一副极具男性魅力的长相,虽人到中年,看起来却没有丝毫臃肿之态,一切都恰到好处。
“二哥已经到长安了,路上小闹了一番,小得罪了一番崔王谢这些世族的人。”清秀的儒生坐了下来。得罪却不是大得罪,要解开或者继续相峙全在他们手上。
是西南侯陈善跟他的三弟陈礼。
“嗯。”陈善走到座椅上坐了下来,将吊着的手抽了出来,很自然的放在身前。
座椅上披着的白虎皮极其少见难得,历代君王但凡有白虎皮必带入墓穴安葬,可见其稀少珍贵。
“这些世族素日里两边不靠,不显山不露水却改朝换代仍然屹立不倒,实力不可小觑。”陈善说道,“陛下不放心我陈善的话,那我陈善便找个对手,也好让他放心一二。”
“大哥。”陈礼摩挲着骨扇的顶端,有些不解,“何必怕他们?陛下会动你?”
“为将者自然要忠君。”陈善神态平和,仿佛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一般。
陈礼扬了扬眉,脸上的表情有些生动,话题一转:“若非早有准备,还真要被那刺客得逞了,大哥你觉得这是谁动的手?当真是江湖术士么?”
“张大天师早已故去了。”陈善道,“江湖术士又有何惧?”
“我看是借着死人的名头吧!”陈礼冷笑,“是长安城中有些人按捺不住了才是真的。”
“你管他如何?”陈善道,“既已遇刺,你我就在这里多呆些时日吧!让二弟进京就是了,顺带管管四弟。”
“我陈家兄弟四人就他这一个变成了这个德行,三人都是人中之龙,就他成了虫。”陈礼想到这里就不断的摇头,“胡作非为!”
“能护就护着,不能护再说。”对陈礼将他们三兄弟自比为龙也无什么大的反应,陈善说着将手重新吊回去,“老四是最小的一个,我们为长的总要为他转圜一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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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述看着谢殊冷笑:“读了书倒是伶牙俐齿,事实如何,你我心知肚明,他放火不就是为了拦着我么?让我扑了一空?何太平带人走了,留你一人在这里善后?”
谢殊脸色冷了下来:“陈述,你既要算我就跟你算个清楚。那十几辆马车上的人如何了?”
“什么如何了?”陈述撇了撇嘴,“我陈述赫赫战功是真刀真枪杀出来的,你当是怎么来的?从头至尾,我陈述不曾碰他们一下,我身后的十几人人人皆是军中比武的能手,以一敌十,御马的本事万中无一,你以为是你这样的黄口小儿?”
“到底如何你我心知肚明,你是军中一把好手,对马的习性自也清楚,你们这么一闹,那十几辆马车上的马怎么可能不受惊?”谢殊冷声道,“其中下至平民百姓,上至国公勋贵,若是出了什么事,你担待的起?”
“我不曾碰他们一下,自己摔倒了难不成还能怪到我的身上?”陈述道,“读书人不讲道理,我们也不是任人揉捏的主。”
“你好生猖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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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蛮夫!”何太平看到铁索桥上的情形脸已白了三分,他们紧赶慢赶还是晚了,这是个干涸多年的河道,河底距铁索桥的高度并不算太高,两丈有余,铁索桥上有一段已被冲断了,这点距离,已听到哭声传来。
“好他个陈述!”何太平冷哼,来不及宽慰退到一旁的人,何太平带人匆匆赶到桥边往下看去,干涸的河道里有什么一清二楚,两辆马车坠入河道之内,因昨日下了一晚上的雨,今天早上才停,泥是软的,何太平松了口气。
只是摔下去虽不至于摔死,但人与马在泥污里却不好拉上来。
“下去,先救人!”何太平一声令下。
“爹爹。”
“当家的。”
“孩儿。”
……
县衙的小吏们腰里拴着绳一个一个的把人拉上来。
“爹爹。”盛明辉冲了过去,顾不得那人一身的泥污抱住了大都督盛敝忠,放声大哭了起来。锦衣玉食的公子哥从未这般害怕过,在他的世界里,爹爹便是天,方才爹爹掉下桥的那一瞬间他都懵了,完全不敢想象若是爹爹出了事该怎么办。
脸色发白的盛夫人与盛大小姐也不顾盛敝忠一身泥污扑了过去,劫后余生的庆幸欢喜传递开来。
“大都督,你身上有大问题了,需要早点医治。”
劫后余生的庆幸中,有一道女声突然出声。
几乎所有人出自本能的皱起了眉,不亚于大喜之时有白事队经过时的感觉,如鲠在喉。
盛敝忠愣了一愣,目光转向站在一旁着一身素黑襦裙,乌发斜挽的少女,都不能叫年轻了,就是个明辉一般大的孩子,盛夫人柳眉倒竖,刚要出声却被盛敝忠抬手制止了:“我身上哪里有问题?”
“太多了,说不清,不治可能要瘫。”少女说话言简意赅,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让盛家一家的人脸色大变,不喜的望了过来。
“现在的话,我能治,过了,我就治不了了。”
盛敝忠动了动身子:“我觉得我很好。”说罢拉住了气急之下想要挥拳的盛明辉,“咱们走吧!”
一句话就冲淡了全场的喜悦,李欢望着她似乎想说什么,却被身后的李义山拉住了,回了两次头还是跟着李义山等人离开了。
十几辆马车再一次启程,一辆接着一辆,走的安安静静,鸦雀无声。
不多时,就只剩下卫瑶卿、何太平同前来救人的小吏们了。
“明明是六姐拦住的那个将军,明明是六姐找人来救的他们,他们不感激也就罢了,居然还……”卫君宁脸色气的通红,“太过分了!”
崔琰摸着脑袋上的包,喃喃:“她好可怜。”伤心来的快,去的也快,他已经不哭了。
“是啊,好可怜,但却是人之常情。”崔琮支着拐杖走了下来,“旁人不信,我崔琮却是信的。你们信么?”
枣糕连忙点头:“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想起了先前的煮酒看雪,鬼使神差的,崔琰点了点头。
到底是自家的姐妹,卫君宁连忙跟着点了点头,卫瑶玉迟疑了片刻也嗯了一声。
“既然说的是真的,那就不用慌,迟早有应验的一日。”崔琮说道,“真金不怕火炼,明洙岂惧蒙尘?看着吧!”
第97章 预言
何太平看着她叹了口气:“这种时候,你说这样的话,没有人会高兴的。”
“我知道。”面前的少女神色坦然,不见任何伤感,“人之常情,我并没有生气。”张家举族倾覆之后,很少有事情能够左右到她心底里真正的情绪了。
“那你还说……”何太平看着她,吞下了原本想要说出口的话,瞧着你平日里聪明成那个样子,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傻事来。
“六姐!”卫君宁挥着双手奔过来,“我相信,我们都相信你。”
“无妨。”卫瑶卿笑了笑,是啊,无妨,是真是假总有见到的那一日。
“那个将军是谁,看起来好凶。”卫君宁有些心有余悸的模样。
“西南侯麾下的第一猛将陈述,也是西南侯的亲弟弟,青阳县主的父亲,临阳长公主的驸马陈工也是他的兄弟。”
听到“陈工”这个名字,卫瑶玉脸色白了一白。
“听说陈述有万夫不敌之勇,陈家兄弟四人,除了驸马,都有一技之长。”卫瑶卿说道,“咱们回去吧,下着雪,你们在这里站着不冷吗?”
是啊,下雪了,十月份就开始下雪了,比往年早太多了,天生异象。
卫君宁后知后觉的打了个哆嗦:“真的好冷,方才担心紧张着,倒是不觉。”
“回去吧,看看时间还赶得上用午膳。”这句话一出立刻提醒了崔琰,他连忙催促崔琮,“八哥,快回去!不然赶不上午膳了。”
崔琮笑了笑,还是个孩子啊,哭也好,笑也好,高兴也好,伤心也罢,来的快去的也快,他支着拐杖走到卫瑶卿面前,道了声“多谢”。这世间意外横生,上一刻或许还是高贵的世族子弟,下一刻或许已跌落尘埃。谨慎些,听一句劝总是好的。方才他们若跟着一起走了,横冲直撞之下,保不准跌下去的就是他们,虽说是淤泥地,但万一有个好歹总是难说的。
“何大人,我们先走了,酒撒了,就不请您吃了。”少女朝他拱了拱手。
请我吃酒做什么,又不是升迁了,何太平摇头,向长安县衙走去,陈述还在县衙里等着,谢殊再怎么聪明,到底经验不足,有些事情还当真只能他来。
待到应付完陈述,回到家时,何太平就收到了消息。
陛下今日下了两道圣旨,一道是册封西南侯陈善麾下的猛将陈述为紫禁将军,赐宅暂留京城,另一道是今次闹出了一场可笑舞弊案的钦天监考试,录取了五人,不同以往的是,此次钦天监入试考试的第一名越过了监生那道坎被直接提升为了监正。
何太平愣住了:所以她要请他吃酒?他有些坐不住了,奈何今日已晚,明日陈述在御赐的宅邸里大宴宾客,他也收到了请柬,不得不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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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相、齐大人。”面前少女抬手行了一礼。
乔环微笑颔首:“孩子,你不错。”
齐修明也点了点头,眼里多了几分笑意。
他们见过独坐闹市中的少年人,心思灵巧,素手添妆,寥寥数笔就是个少年人的模样,不同于少女的本音,就是泠泠少年的声音。少年人时举手投足洒脱如寻常少年,少女时有一礼一行浑然天成。少年与少女的来回切换似乎不着一点痕迹,这是个易容改妆的高手,见到她时,她总是不急不缓,淡定自若,总觉得她即便身处逆境也能活出一片精彩了。
“第一场雪啊!”少女笑道,“乔相,齐大人,去城外赏景么?”
“好,煮酒赏景,人生乐事!”
……
前来恭贺的宾客络绎不绝。陈家的陈述被封为紫禁将军,还被御赐了府邸,陈家的风头一时无两,便是世家也要暂避其锋,虽家主未到,但族中的小辈却是来了好几个。
陈述站在前头,意气风发。
叹了口气,李义山与朱怀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的摇了摇头,远远看到前来恭贺的盛敝忠和章光禄,摆了摆手示意。
几句客套话过后,盛敝忠便与章光禄走过来同李义山、朱赫寒暄了起来。
对于陈述,昨日那一遭,可以说他们对陈述没有好感,但形势比人强,陈家风头正盛,如崔王谢这种世族都来人了,他们自也不得不虚与委蛇。
不知道是不是站的有些久了,盛敝忠摸了摸腰脊,有些隐隐做痛。
“大都督,你没事吧!”一旁的李义山注意到了盛敝忠的状况,看他一直皱着眉捶着腰,不由有些担心。
昨日的事情虽说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不提了,但少女的话还是如一根暗刺一样埋在了心底。
盛敝忠摇了摇头:“许是昨天折腾的有些累了。”
“走吧!摆宴了,我等进去坐着吧!”三层的石阶简简单单就能跨过,盛敝忠提起左腿,一步踏了上去,左腿酥麻的感觉瞬间涌边了全身,身子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软软的倒了下去。
昏厥之前,听到李义山惊恐大喊:“大都督!”
庆祝高升的喜宴一片慌乱。
出来的御医一个一个的摇头,低低的哽咽声让人心慌起来,待到最后一个胡太医出来时,众人连忙围了上去:“怎么样,大都督怎么样了?”
胡太医脸色严肃,眼底有些悲悯,伸手比了比:“从脖子到腿,怎么受了那么严重的外伤,若是碰个胳膊手什么的还好说,眼下,怕是全身都要瘫了。”
全身……瘫了?
晴天霹雳。
“她说对了,她说对了,全身都要瘫了!”少年突然惊叫起来,带着哭腔,“是那个陈述,是陈述是他害了爹爹!”
昨日埋下的那根刺不过一日的功夫便扎的人痛不欲生。
“是昨日跌下去摔得,是陈述害了爹爹,我要跟他拼了!”少年双目赤红,提着腰间别着的小刀就要往外冲。
“明辉!”
“四弟!”
……
李义山、朱怀、章光禄三人不由面面相觑,眼底具是惊意,昨日预言,今日兑现,如若不是亲眼所见,有几人会相信?
按理说,他们不该插手,但盛夫人早已昏了过去,盛家乱成了一团,盛明辉要冲出去同陈述拼命,有人在拦,有人在哭,有人在怨。
“好了,”朱怀叹了口气,“这样闹下去不是办法,胡太医,可有办法医治大都督?”
胡太医摇头:“我治不了,那么不妨走走符医的道,符医剑走偏锋,待得符医医治过后,或许有些奇效。”
“如今在京城的有阴阳司的小天师秦越人同扁问。”胡太医道,想了想,他又道,“城西有个摆摊的阴阳先生据说也不错,黄少将军的手就是他医治的,陛下还亲赐了一个大术仁心的匾额,不过有时候来有时候不来,要看运气了。”
“七安先生。”李义山失声道。
第98章 奇人
秦越人离京了!
扁问外出未归!
“孙公常年不在京倒也罢了,关键时候,这一个两个的都不在长安,要他们何用?”章光禄忍不住出声,“上回黄少将军的事情都没帮上什么忙,要他们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