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人开始“嘘”了起来。
真柔气死了,站起来叉着腰冲桥上大喊:“各位大英雄自己下去救呀,只会呱呱叫的是癞蛤|蟆!”
妙菱立刻也跟着骂了起来:“你们瞎嚷嚷什么,有种你们也跳河去救人啊!”
真珠在水中听见了她俩的声音,看过去的时候,真柔气得小脸发红,头上的小辫儿被风吹得一摆一摆的,妙菱也一副张牙舞爪的样子。
真珠忍不住在心里笑了,真柔这个小丫头,不像是真兰的妹妹,倒像是妙菱的妹妹,生气的时候小辫子翘啊翘还挺可爱。
小辫子!
真珠眼睛一亮,她忽然想到了救张文澜的方法。
真珠确定了一下张文澜的位置,果断下潜,从张文澜的背后浮出水面,迅速将张文澜在水中漂浮着的散乱长发抓起来拢在手中,然后像拽着一根绳子一样,拉着她向河边游去。
古人有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女子头发从生下来就没有剪过,张文澜的头发自然也是很长的,她虽然痛得哇哇大叫,但是被真珠拽得仰面朝上漂浮着,胳膊完全够不着真珠。
眼看着真珠已经将张文澜带到了浅水区,不再危险,林尚杰便护着常凤卿向另一边游去,刻意不跟她们在同一侧上岸。
游过泳的都知道,人在水中有浮力托举着,出水那一刻反而会觉得身体无比沉重。
张文澜已经精疲力竭,真珠艰难地将她从水里扶起身,她一屁股又摔坐在水里了,没法子,真珠只得双手从她背后两掖下穿过去,弯着腰拖着张文澜跌跌撞撞地往岸边走。
妙菱带着几个小丫头慌忙淌水来帮小姐拖张文澜上岸,妙菱手里还拿了一件大斗篷,兜头罩住了真珠,真珠知道,这定是真兰安排的,为了遮住她因衣裳湿透而若隐若现的身形。
她朝真兰又招了招手,又指了指张文澜,真兰立刻会意了,又派了小丫头拿了件斗篷给张文澜也遮住了。
四个人都上了岸,欢呼声响了起来,不少人喊着:“女中豪杰!”“巾帼英雄!”
真珠虽然累,但还能自己步行上岸,张文澜却完全动弹不得了,上岸后一直躺在地上,脸色惨白,眼睛紧闭,不知道是真的晕过去了,还是不想睁开眼睛。
真兰心软,想着无论如何张文澜也是个官家小姐,如此狼狈想必令她难堪,便指挥府里的家丁挡着,不让看热闹的人群靠近看她。
真珠顾不上想别的,蹲下来就去按压她的肚子,检查是否腹胀,想帮她吐水,张文澜吃痛,睁开眼睛呵斥道:“大胆狂徒,休要无礼!”
真珠按压一下便停手起身了,张文澜并没有喝多少水,她眼下起不来,或许是累的,或许是装的,总之是死不了。
真兰见张文澜出言不逊,想着真珠拼命将她救上来,仍然毫无感激之心,连个“谢”字也不曾说过,心里顿时有气,冷冷道:“张小姐声音洪亮,气沉丹田,想必无事,天色已晚,我要带妹妹们回家去了,张小姐自己请便吧。”
外围突然有哭喊声响起来,原来是张文澜的贴身丫鬟们挤了过来。
“小姐,你怎么样啊?”
“奴婢们罪该万死,没有照料好小姐。”
她们哭着跪在张文澜身边,将她扶起来坐着,帮她擦拭脸上的水滴。
张文澜这一刻看起来却比刚才虚弱很多,脸上毫无血色,嘴唇乌紫,气若游丝地道:“凤卿哥哥,澜儿现在没力气,走不动了,你能不能送我回家。”
真珠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林尚杰和常凤卿也到了跟前,他俩都光着膀子,浑身滴水。
常凤卿不愿根本同她多言,简短道:“恕难从命!”
又对林尚杰作揖:“若非林贤弟相救,今晚我命已休。”
林尚杰连连摆手表示不必客气。
张文澜脸上表情一窒,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常凤卿,见他却只顾着去穿赵家下人递上来的干净衣裳,看都不曾再看自己一眼。
她闭上眼睛,热泪滚滚落下,我为你搏命,你却这样对我!
“没有人抱,我走不动,你怎能如此见死不救!”
真兰心疼地帮林尚杰穿衣裳,嘴里嘟囔着:“二表哥快穿上,吹风要受寒的。”
林尚杰安抚好真兰后,对张文澜打哈哈:“误会误会,张小姐莫气,常大人自己也惊魂未定,实在无力送张小姐回去。你看这样好不好,我派家里的伙计送你上马车,烦劳张小姐指路,告诉我你的马车停在哪里。”
“不行!我家小姐冰清玉洁,那些腌臜的下人,怎可碰我家小姐!”张文澜身边的丫头绢花怒斥道。
真珠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骂人家腌臜,你自己不也是个下人吗?
赵家和林家的下人们都往后退了退,满肚子气,谁也不想去揽这个不讨好的事。
张文澜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上,原本柔弱的她,此刻脸色却有些狰狞起来。
她看了看真珠,又看了看真兰,不明所以地笑了起来,对林尚杰道:“他不能送我,那你送我,否则我就在这儿咬舌自尽,也绝不会让奴才将抱我走。”
“不可!”真兰叫起来,拼命拽着林尚杰的袖子往后拉:“我不准你去!男女授受不亲,你将她抱回马车上,万一,万一……”。
后面的话真兰说不出来了,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现在张文澜浑身是水,身形毕露,夏天的衣裳又单薄,若是哪个男子真将她贴身抱回去,肯定要给张家一个说法。
常凤卿和林尚杰肯定不能上前,倘若真的强行让下人抱她回去,却又无异于在打张家的脸。
一时间有些状况有些僵持住了。
第102章 天上的牛郎织女已经见过面了
真珠被张文澜将了这一军, 气得发抖,这小姐姐也太任性太自我了,如果今天只有她和真兰在场,她肯定会拉起真兰就走,用行动告诉张文澜:“要死要活请便!”
可是现在还有常凤卿、林尚杰在场,这两位可都是志在仕途的青年才俊,若是天天被言官诟病见死不救, 逼死弱女, 那以后官场还混不混了。
历史上无数血的教训摆在那里, 甭管你是什么样的清官好官父母官,也抵不过人言可畏,三人成虎。
真珠尽管气得恨不得上去一脚把张文澜踹翻,却只能克制自己的情绪,冷冷地对张文澜道:“张小姐真是有趣, 你自己轮不起三板斧,就以为天下没有李逵了?我今儿就好人做到底, 送佛送到西,本姑娘有的是力气, 来来来, 我来送你。”
说罢真珠就弯腰伸手,打算给张文澜一个公主抱。
真兰反应过来,立刻也接着道:“我妹妹若是累了,我也可以抱你。”
张文澜猛地抬起头来,她惊诧极了, 没想到赵家姐妹竟然会这样说,又见真珠真的来抱自己,更加惊慌失措,在地上扭动起来不停躲闪着:“你,你们要干什么,快把你的脏手拿开!”
真珠只得收手:“好好好,我是脏手,您是大小姐是金尊玉贵,奴才碰你也不行,我们姐妹俩碰你也不行,那行吧,你倒是说说看,到底是想要谁送嘛?”
看热闹是人的天性,大姑娘掉河里这种事,古往今来都是容易被围观的,这次自然也不例外,何况还掉进去俩。
从真珠将张文澜拽上岸那一刻起,就牵动着广大吃瓜群众热情的神经。
即使有赵林两家许多下人仆妇阻拦不许靠近,老百姓们依旧恋恋不舍,津津有味地在外围见缝插针的看着,听着。
谁料却并没有按照常理,看到被救者哭天抢地感谢英雄大恩大德这种场景,双方反而吵闹了起来。
看到这里,终于有些明事理的百姓品出滋味来了:
“啧啧,大姑娘家家的,非逼着别人年轻公子抱她回家。”
“就是,都是官家小姐,人家也金尊玉贵,救命之恩呐,竟连个谢字也没有。”
“你们,你们……!”张文澜何曾被人这样嘲笑过,她气得浑身哆嗦着,却说不出话来。
她的随身丫鬟们也急眼了,“一个个叫花子样儿的,都闭嘴,也不看看我家小姐是谁,等下全给你们拉到盛阳府衙门去打板子。”
众人哄笑起来,张文澜的脸色难看至极,也不知是水里泡得还是气得,青紫中带着惨白。
真珠浑身湿透,,满头满脸都是水,十分难受,她一点儿也不想与张文澜纠缠下去,便心平气和道:“折腾这么久,大家都累了,你若愿意让我送你,我现在就送你;你若是实在不愿意,我也没什么意见,但是我要回家休息了,你也请自便。”
“不劳赵小姐大驾了,我来带我妹妹回去吧。”人群中挤进来一个瘦削的玄衣男子。
张文澜一见他便怒目圆睁,气急败坏道:“你来干什么么,谁是你妹妹,你好大的胆子!想看我笑话是吧,我告诉你,你和你娘就是最大的笑话!”
来人竟是张家九少爷,这真是大大出乎真珠的意料!
他虽然身形瘦削,毕竟也是个年轻力壮的男子,一把便将地上的张文澜抱了起来,任凭张文澜怎么挣扎也挣不脱。
“九少爷来了旁人还有什么话说,自然是您亲自将您的亲妹妹接回去最为稳妥。”真珠对他微微一笑,大声说了一句,算是打了招呼。
这话说得像绕口令一般,其实她是说给在场所有人听的,自家兄长护送自家虚弱的妹子,此事,特别靠谱啊,以后大家也不必嚼舌根了,忘了最好。
张家九少爷,死死地抱着张文澜,迟疑了一下,对真珠道:“多谢赵小姐救命之恩。”
“九少爷言重了,快带你妹妹回去吧。”真珠急着回家,只想快点将他们打发走。
“我说的不是她。”张家九少爷又轻声说了一句。
真珠脑子转了转,反应了过来,看来他说的是那个花魁的事情,于是笑道:“那更是不必言谢,生意人岂有将买卖往外推的,张少爷请自便。”
张家九少爷嘴动了动,却最终没有再说什么,抱着张文澜挤出人群走了,几个丫鬟忙着拿衣裳盖着张文澜的头脸,不让别人看到她这副狼狈的样子。
真兰见状慌忙也将真珠斗篷上的帽子拉起来给她戴上:“赶紧回家换衣服去。”
林尚杰便对常凤卿拱手道别。
常凤卿道:“河中月如洗,天边月如钩,料想天上的牛郎织女已经见过面了,此时道别正是时候,贤弟先走,愚兄还有事务在身。”
真珠听他说“河中月,天边月”暗合方才写的那两句情诗,又拿牛郎织女自比,忍不住低下头抿嘴偷笑了一下。
常凤卿见真珠笑了,知道她听懂自己的心意,也无声莞尔了。
回到府中,赵甲仁还在皇宫吃宴席没有回来,林氏听说有人落水,真珠和林尚杰都下水救人,顿时吓得腿软,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幸亏李妈妈扶住了。
她念叨着“佛祖保佑”,再三确认了两个孩子都没事,才稍稍放心,命人去厨房要姜汤来驱寒气。
“姑母放心,不碍事的,天这么热,侄儿就当下河洗个澡。”林尚杰推辞。
“是该要喝的,你穿湿衣裳受了风,万万不可大意。”真兰柔声道。
林尚杰听真兰这样一说,挠挠头笑了:“那我就喝一碗。”
林氏便拿眼去看真珠,真珠慌忙举手投降:“娘,你不用给我上课了,我喝,我喝两大碗!”
赵甲仁回来已经接近深夜了,发现林氏还亮着灯未睡,略带歉意道:“我今日回来晚了,连累夫人了。”
他坐在林氏身边,看了看林氏手中绣着的枕头皮儿:“这些事交给针线房干就行了,你该早些歇息。”
林氏招呼人端醒酒汤进来,笑着道:“也不全是为等你,孩子们也刚玩回来,尚杰今日同我说,岳城来信了,家里正在准备聘礼,下个月就上门提亲,我寻思着亲手绣一对枕头,将来给真兰添妆的时候放进去,算是心意。”
大儿子的前途和大女儿的婚事,算是眼下赵甲仁心里最焦虑的事。
真博在书院还算适应,肉眼可见有进步,真兰的婚事到此也算是石头落地了,闻言他心中一喜:“夫人为真兰寻了这样一门好婚事,多谢了。”
林氏道:“老爷想必是醉了,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她又想起一事来,“老爷可听说今日玉带桥有人落水?”
“出宫的时候听翰林院来报,说常状元不慎被挤下去了,幸好无甚大碍,被人救起来了。”赵甲仁答。
“常状元就是被尚杰救起来的,你今晚在宫里遇到张大学士了没,她家三闺女先掉下去的,是被咱家珠儿救起来的。”
林氏将真珠她们回来说的事情,简单地又跟赵甲仁说了一遍,特别强调了她们处处小心,没有半分逾矩之处。
一个姑娘,跳下河救起了另一个姑娘!
赵甲仁目瞪口呆,半晌才缓过神来:“她会游泳?”
林氏不以为然地继续手上的绣活儿:“珠儿说在澡盆子里泡多了自然就会了,你晓得的,这孩子一年到头天天要洗澡,而且她属狗,狗天生就会游泳,老爷不也经常说起,有的人天生就会喝酒,千杯不醉。”
虽然这种说法有些让人难以置信,但是好像又有几分道理,赵甲仁片刻就不再纠结这个点了,因为他找到了一个新的问题。
“照夫人所说,我家闺女救了张家闺女,可是今天张大学士见到我怎么一点表示都没有呢?”
当你想不通一个问题的时候,提出一个新的问题,也是一个很好的思路,人生不易,不必跟自己死磕。
林氏笑道:“八成张大学士还不知道呢,明儿他见着老爷,定会谢谢你养出个好闺女。”
夫妻俩说笑了一会儿,便睡下了,赵甲仁估摸着张大学士会对自己千恩万谢,同僚们也会对自己教出来的闺女赞不绝口,心里美滋滋地睡着了。
第103章 赵甲仁被人告了御状
翌日天明入朝, 皇帝端坐在金銮殿宝座上,文官居左,武官居右,一片肃穆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