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答说:“儿臣就是想让她知道,何为尊卑之道。”
母后听到果然放下心来,她以为他只是对紫檀拒绝他这件事不愤而已。
就这样,他如此轻松就得到了她。
她初次被送到他屋里的时候,天知道他有多紧张,他紧张的整整一宿都没能睡好觉,他偷偷看画册,向早早就开荤的损友康兰息打听,康兰息告诉他,让他多多说着甜言蜜语哄她,女人么,哄一哄,自然就手到擒来了。
他信了,在那一夜说了许多甜言蜜语,接下来尽管过程坎坷,可最终还是水到渠成,他以为那一夜之后,她就是他的了。
结果却并不是。
她在他身边的时候很温顺乖觉,可是他却知道她的心中自成一方天地,无论他如何努力,却始终进入不到她的世界里。
她喜欢看话本子,也喜欢写话本子,她写的话本子天马行空,比市面上的那些穷酸文人写的要有意思的多,但只有一点让他觉得奇怪,那就是里面的男子无论是侠客还是剑士又或者王孙贵族,无一例外都只有一个老婆,里面的女子更是胆大妄为,既不温顺也不贤惠,甚至胆敢试图与男人平起平坐。
“你这写的不切实际,皇帝怎么可能只有一个老婆?而且他的老婆还是在战场厮杀的将军?”他指出她写的漏洞给她看,摇摇头说:“这也太荒唐了。”
她夺走他手里的话本子,不服气地回答说:“谁说皇帝没有将军老婆了?当年妇好还为她夫君征战沙场,开疆辟土呢。”
他白她一眼,说:“妇好是女将军没有错,可是商汤却是有上百个老婆的。”
然后,他就被打了。
她拿着手里的话本子打他,噘着嘴,气哼哼道:“就你懂得多?!”
瞧,她有多放肆,居然敢打他。
可是他却一点都不生气,看着她难得娇憨的真性情,他竟然还觉得有点开心。
后来他行军打仗了,有时候会将她带在身边,他发现她居然还懂得一些克制敌人的小花招。
比如说,她曾建议埋伏待敌的士兵穿戴上树枝草皮,这样混迹在树林里不容易被发现,他曾让军士试过一次,效果出人意料的好。
又比如说,在冰天雪地的冬日,她建议往城墙上泼水,这样城墙变成滑溜的冰墙,敌人便不容易攀爬。
最让他感到惊讶的是,有一次,他获知探子报来的军情,得到了敌军军营的具体方位,当夜他率兵偷袭敌军大营,结果来到目的地后却发现,营帐却是空的,他心里一惊,知道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赶忙调转马头回城。
他一路上心焦难耐,暗骂自己贪功冒进,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城后却发现城中内外一片安静祥和,城门大开,敌军似乎并没有来,他的军旗高高悬挂在城楼之上。
一开始他还以为敌军没来,可后来他的部下一脸兴奋告诉他,敌军方才率五万大军来到城下,结果却被他们在城里的三千人马吓跑了。
部下说这是紫檀出的计策。
他将她叫过来,她看到他拍着手笑道:“哈哈,此乃空城计,孔明先生诚不欺我。”
他不知道孔明先生究竟是何人,但当他听完她所谓的空城计,惊的寒毛直竖,大声斥责道:“荒唐,倘若那首领不上当,那你们今日岂非必死无疑?”
她却没有被吓到,笑着说:“反正城里只有三千人,抵抗是肯定抵抗不了的,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奋力一搏。”
听她这样说,他是又气又恼又悔又有些钦佩。
看,这就是他的女人,她不仅在他面前放肆,竟然在五万敌军面前也泰然自若,毫无畏惧。
“古有花木兰替父从军,今有奴婢替王爷守城,王爷,您是不是该赏赐点东西给奴婢?”她言笑晏晏,伸出小手朝他讨要赏赐。
他磨牙,“行,要赏赐,可以!”说着一把将她扛起进了营帐。
他十七岁的时候,皇后便开始给他张罗婚事,替他选了一打的女子充填后宫。
对此,他表示无所谓,反正他兄弟朋友都是如此,他的父皇也是如此,这里所有的男子都是如此,他迟早也会跟他们一样妻妾成群子嗣满堂。
他本来以为这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可是后来发觉自那之后她对他逐渐疏离恭敬了。
他以为她听到这条消息不高兴,是以柔声安慰她,“不要担心,就算府上有再多的女人,本王也永远最疼爱你一人。”
当时她听到他的话,温婉一笑,“奴婢谢殿下情意。”
可她对他却越发冷淡疏离。
他隐隐不安,总觉得他抓不住眼前之人,后来有一次她喝醉了,嘴里嘀嘀咕咕说着奇怪的话,他没怎么听懂,只一句,她想回家,他听懂了。
“为何想要回家?在本王身边不好吗?”他看着醉倒在怀里的人,皱眉不悦道。
她醉眼朦胧脸颊酡红窝在他怀中,嘀咕道:“不好,一点都不好,嗝,你将来会有那么多老婆小妾……我可不想从白月光变成蚊子血……”
他冷着脸说:“本王不是已经告诉过你,就算今后我有再多的女子,都最宠爱你一人吗?”
她静默了片刻,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小声叽叽咕咕,“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你要是真的真心待我,有本事你别娶别的女子啊。”
他听清楚了,眼眸沉沉。
不娶别的女子?这怎么可能?父皇和母后绝不会答应,归附他的朝臣也绝不会答应。
他的身份注定他给不了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幸福。
但是他能保证会给她唯一的宠爱。
可惜她不屑。
她越发冷淡疏离,这令他恼怒万分。
后来他将烦恼告诉好友康兰息,康兰息嘲笑他,说这都是他惯的,让一个奴婢起了妄想的心思。
他沉默不语,对,就是他惯的,他愿意。
康兰息给他出主意,告诉他说女人只要怀了孕,给男人生了孩子,自然也就服服帖帖,绝不会再有其他心思,再者,紫檀她身份低微,无论他如何宠爱位分最多也不过是庶妃,侧妃都是想都不要想,不若让她先生下长子,将来位分上还可以争取一番。
他觉得这主意甚好。
于是撤换了皇后派来的嬷嬷给她准备的避孕汤药。
后来她果然怀孕了,这令他喜不自胜,准备等到孩子月份再大一些,等到皇后不能动手打胎的时候,再将事情散布出去。
却没想到后来竟然发生了那种事……
他一心为她筹谋,结果她却是欺骗他感情的骗子。
他愤怒到了极点,也失望到了极点,可却仍旧舍不得她死。
当他被她刺成重伤躺在床上的时候,他居然还担心皇后会赐死她,所以让康兰息站出来替他求情。
……
这么多年来,无数个夜晚,他都在想,如果当初他拒绝了皇后张罗的女子,答应愿意给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结局会不会变得跟现在不一样。
也许她就不会这么执着,也许她会放弃她本来的身份,也许……也许她会愿意乖乖待在他身边。
陆云峥将手中的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静静喝完了一壶酒。
康兰息长叹一声,“冤孽啊真是冤孽。”
***
今年冬日的雪比往年来的都要多,前些日子刚下了一场,雪还未化完,昨夜又下了整整一夜。
第二日,天还没亮,皇宫内外银装素裹白雪皑皑,屋檐上堆积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紫檀从屋里走出来,看到庭院中太监挥舞着铁锹在奋力铲雪。
看见这番景象,她不禁想起最初时,她躲在庭院的大树后面偷看元诺时的场景。
那时候他还是四肢健全的孩子,兴高采烈地蹲在庭院里堆雪人,后来陆云峥走出来,将他拎回了屋里,元诺挥舞着手脚大声嚷嚷着,活力四射……
如今她一想起当初的场景,心中就郁结难受。
好在元诺他坚强乐观,很快就振作起来了,否则她一定会心疼而死的。
她走出房门后照例去元诺房里,元诺缩已经起床了,芳兰正给他穿衣服,看到她进来,高兴地咧嘴笑了。
元诺穿好衣服,太监将他抱下床放在轮椅上,芳兰正要给他梳头,紫檀走过去接过梳子说:“让我来吧。”
元诺听到后很乖地坐好,让紫檀给他梳头,紫檀握住他满把的黑发,动作轻柔熟练。
吃过饭,元诺就被太监推着离开去尚书房了。
紫檀站在庭院外目送他离去的身影,直到人影再也看不见。
“主子,咱们回屋里去吧。”陪在她身边的秦姑姑说道。
紫檀点点头,正准备转身离开,这时,一个太监小跑着过来了。
“叶小主请留步。”
紫檀闻言转过身,看向那太监,那太监长得高瘦,脸颊凹陷下去,紫檀认得他,他是康良娣身边伺候的。
太监弯着腰,对紫檀道:“叶小主,良娣娘娘有请。”
听到他的话,紫檀心里轻笑一声,终于要来了。
这段日子她满心眼里只想着照顾元诺,日子就这么风平浪静过着,她都快要忘了她目前的处境了。
“主子……”秦姑姑听到康良娣传唤紫檀,担忧地喊了一声,毕竟她是知道康良娣一贯看她家主子不顺眼的。
紫檀对她笑笑,“无事,放心吧。”
跟着那高瘦的太监一路来到甘露堂,甘露堂坐落在东宫西面,比宜兰园要宽敞精致许多。
庭院里梅花团团簇簇,格外引人入胜。
刚一踏进院子,一团影子便朝着她的脸袭来,紫檀吃了一惊,赶忙闪身躲过,定睛看去,袭击她的竟然是一只橘黄色的狸花猫,那猫双腿细长,眼睛炯炯有神,看着野性十足,冲着她龇牙。
啧,幸亏她反应快躲的及时,否则被这死猫一爪子抓下来,岂不是要破了相?
那猫见一击未中,跳起来又要袭击。
“小畜生,你敢?!”紫檀狠狠瞪它。
狸花猫吓了一跳,可又不甘示弱,冲着她“喵呜喵呜”示威。
紫檀不再理它,抬步走进屋里,看到康良娣倚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只碗,正在喝药,紫檀一闻那气味,便知她喝的是固本暖宫的汤药,这种药是帮助女子受孕的。
看来康良娣是极其渴望要孩子了。
紫檀略一思索,向她行礼,“参见娘娘。”
康良娣像是没听到故意不理会她,过了许久,她放下手中的碗,用帕子擦擦唇角,抬起头就像是才发现紫檀过来的一样,她先是诧异一番,后笑道:“未曾想妹妹这么快就来了,免礼吧。”
紫檀心说居然还与她互称姐妹起来了,看来果然有阴谋,脸上却毕恭毕敬,道:“谢娘娘。”
接着康良娣说,“过几日便是太后七十岁寿辰了,我想着这东宫里的女子都应该有所表示,是以将你召过来,想与你商量献礼一事,你说说看,咱们应当送什么礼物才好呢?”
听到她的话,紫檀心里噙着笑,“妾惶恐,哪里敢与良娣娘娘商议这么重要的事情?”
康良娣笑道:“叶妹妹自谦了,今时不同往日,你现在都已经住在紫宸殿,日日都能见到太子殿下,想来以后这位分很快便要升了,我让你过来,商议献礼一事并不逾矩。”
紫檀心想推脱是肯定推脱不掉的,她倒是要看看康良娣她到底想使什么幺蛾子。
康良娣道:“太后她爱礼佛,我想着咱们给太后抄录一份佛经聊表心意,你看如何?”
来了,这么快就将底漏出来了,紫檀心中嘲笑一声。
“既然娘娘都这么说了,妾身也觉得这主意甚好。”
康良娣笑着说:“如此,你现在就直接就在我屋里抄录一份经文,妹妹你可愿意?”
紫檀好笑地摇摇头,她直接说罚她抄书不就好了吗?哪来这许多废话?
康良娣的话刚落音,李嬷嬷就让人将纸笔和一叠厚厚的经文以及桌案,通通搬进来,门口还杵着两个身材粗壮的婆子。
紫檀见这架势,看来她今天不抄是不行了。
桌案的香炉上燃着烟味很大的香料,香的刺鼻,闻起来令人头疼,紫檀知道这是香料是弄过来故意折腾她的。
这个康良娣还真的闲的蛋疼,紫檀心想,折腾她有什么用?折腾她莫非她就能怀上孩子了?
紫檀摇摇头,略略思索,装模作样走过去,坐在书桌后面开始提笔写字,旁边的香炉熏的她眼睛疼。
康良娣见她低眉顺眼的服软,心情颇佳,让李嬷嬷将她养的狸花猫抱过来,她坐在椅子上一边看着紫檀不停擦眼睛,一边悠闲地摸着猫。
紫檀抄了一会儿,眼睛熏的难受极了,心里暗骂康良娣真能折腾人,接着她看到康良娣怀里的猫,眼睛转了转。
“叶小主,您可不能偷懒,这经文务必要在今晚抄完。”李嬷嬷看到紫檀停笔不抄了,虎着脸大声说道。
紫檀勾勾唇,暗骂了一句,狗腿子。
她装模作样继续抄书,另一只手悄悄摸到头上,在发簪上摘下一颗珠子。
前面,康良娣仍旧在悠闲地摸猫,时不时打量紫檀两眼。李嬷嬷则站在紫檀不远处,一双老眼牢牢盯着她。
紫檀从发簪上拿到珠子,将手偷偷放在桌案下,用两指捏着珠子,轻轻一弹。
“喵!!”康良娣怀里的猫骤然尖叫,从她膝盖上猛然跳起,它还以为刚才是康良娣弄疼它的,是以一爪子挠向康良娣摸它的玉手。
“啊!”康良娣吓了一跳,一时不察,手被那猫一爪子抓破。
屋里伺候的下人见到这种突发情况俱是一惊,连忙围上来,李嬷嬷也顾不得监视紫檀了,赶紧朝康良娣跑过去。
那边,那猫却还不解气,伸爪子又挠了康良娣几下,康良娣吓的失声尖叫,挥舞着双手赶猫,“快将这畜生给我赶走!”
紫檀趁屋里乱成一团,快速伸手将香炉推翻,将里面的燃着的香料倒在经文和纸张上,接着从桌子后面绕出来,小跑到康良娣跟前,将她身上的猫赶走,口中担忧道:“娘娘您别怕,我已经将猫赶走了!”
康良娣的手臂和脖子上都被猫抓出了几道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