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延残喘了一整夜的喜床,又开始喑哑地嘶嚎。直到外头响起敲门声,才将将安静下来。
“太子殿下,太子妃,可是要起了?”
两人齐齐愣住,顾慈反应过来,忙不迭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捂着两颊瞪他,“你看你,把人都招来了!”
戚北落笑了笑,将她抱回被窝,拉高被角,仔仔细细挡住她露在外头的一段香肩,“好好好,都怪我。外头冷,你且先在这躺好,我去给你拿衣裳,穿好了再起来。”
说完,他便掀开被子下床。
他也未穿寝衣,这样猝然掀开被子,顾慈就冷不丁瞧见他的身子。
宽厚的肩背,劲瘦的腰身,呈现出完美的倒三角形,每一寸肌肉线条都流畅紧实,还有两条修长的腿......
顾慈的脸轰地一声烧着,捏着被头,“呲溜”缩进去,隆隆心跳声充斥被窝,震得她两耳嗡嗡。
虽说两人已经连最亲密的事都做过了,可她一时间还未适应两人身份上的变化,突然这么坦诚,她还真不知该怎么面对。
但好在,这厮还有点良知,回来的时候已穿戴整齐。
他偏好玄色衣服,但新婚初日需穿得喜庆些,便改着一件猩红缎面袍服,双肩下绣有大片金丝蝙蝠团花纹,华贵雍容。又因他身量挺拔高大,生生带出一股张扬英气。
昨日新婚太过紧张,顾慈没能好好欣赏他红衣的模样,眼下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呆住。
戚北落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没动静,无奈地笑了下,将衣裳放在她枕边,转身去开门。
云绣和云锦早就候在外头,朝戚北落行了个礼,领着宫人鱼贯入内,瞧见屋子里的狼藉模样,都齐刷刷倒吸口冷气。
昨儿她们在外头守夜,听姑娘哭了大半宿,隐约也能猜到殿下对姑娘的“宠爱”有多盛,可亲眼瞧见后,还是吓了一大跳。
这哪里是洞房,分明是拆房!
几个沉不住气的,躲在后头低低窃笑,看向两人的目光或多或多带着点欣羨。
顾慈越发不好意思,低头绑中衣系带,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云绣手捧一套全新的衣裙,兴奋地跑过来,“姑......咳,太子妃,您瞧这裙子,今日就穿这身如何?”
四下看了眼,又凑到顾慈耳边低语:“这是殿下吩咐内廷司,按照您的身段尺寸,特特定做的。您要是不喜欢这样式,衣橱里还有好几十身,什么面料,什么绣纹的都有,奴婢拿来给您慢慢挑。”
“不光衣服,还有首饰呢!”
云锦偷偷凑过来,指着妆台上满满三大排嵌螺钿的锦匣,两眼晶亮。
“奴婢刚才看过了,里头全是殿下给太子妃新打的首饰,大到镯子发钗,小到耳珰,什么金的、银的、玉的、珍珠的、玛瑙的......应有尽有。听说每一样,都是殿下亲自绘的纹样!”
顾慈讶然。
其实娘亲给她准备的嫁妆里,光是四季的衣裳和各种首饰,就装有好几十箱,全是时下帝京城里最盛行的款式,她就是每日换着穿戴,也够换个好几十年。
怎的戚北落又给她新做了?也不告诉她一声?
她抬眸瞧了眼戚北落,他正站在全身大镜前,整理衣角,并未看过来。而这面大镜......
顾慈扶着床框,缓缓站起身,目光四下扫视,面上又添一层讶色。
头先听向嬷嬷说,戚北落推了好几日的政务,亲自支持,将新房布置得跟她的玉茗轩一样,就是为了不让她嫁过去后,不适应新环境,做事束手束脚。
她原还不怎么相信,以为只是像了些。
昨日夜色昏暗,加之她心情紧张,也就没来得及细看这新房。目下她终于看清楚了,当真是一模一样,连屋子里摆放的花草都分毫不差。
这人为了她,到底花了多少心思?
戚北落觉察到她茫然的目光,含笑走去,刮她的鼻子,“怎的了?在这傻站着,外衣也不穿,也不怕冻着?”
余光瞥见云绣手里的裙子,他眼波一荡,语气变得有些紧张,“可是衣裳不好?那就不穿这个,我让人给你换别的。”
顾慈一下回神,仰面看他,眼眶微微发热,趁旁人不注意,飞快在他脸上啄了口,“谢谢。”抱起裙子扭头就跑。
猝不及防的甜蜜,戚北落傻愣在原地,三魂七魄都散了一散,摸着脸嘿嘿痴笑了会儿,反身抓住她的手,不让走了。
“这大喜的日子,大家都讲究成双成对,你、你怎么就亲一边......多不吉利啊。”
顾慈愣住。
戚北落趁机赶紧把另一边脸贴过去,一点不客气,见她不动,还皱着眉头催促。
“快,快,别让天上的神仙等急了,到时就不灵验了。”
哦,最后还成她的错咯?
顾慈又气又无奈,终还是扭不过他,恶狠狠瞪去一眼,在新婚的第一日,送给他一个“好事成双”。
大约幼稚的人都很好哄,直到两人收拾妥当,一道去紫微殿面圣,戚北落脸上得意的笑容都未减半分。
宣和帝瞧了,身上阵阵起鸡皮疙瘩,随手将笔杆丢回白玉笔筒中,两手交环于胸前,来回打量二人。
对于臭小子的婚事,他一直持放任态度,全交由他自己做主。
这孩子打小就是个闷葫芦,心事全别在心里,不说出来。他原还担心,臭小子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开窍,正琢磨要不要办个选秀,给他物色个贴心人。
不料,他竟主动找上门,跟自己提出要赐婚,简直太阳打西边出来。他一高兴,想也不想就满口答应。然而后来发生的事......
说句实在话,闹出这样的丑事,他原是不赞成这门亲事的,若不是臭小子三番五次恳求,他还真不愿答应。即便昨日,看着他二人对自己行拜堂之礼,他心里还颇为犹豫,生怕这顾二姑娘哪日又折腾起来,让臭小子伤心。
但眼下看来,这新进门的儿媳妇满脸娇羞,臭小子又容光焕发,显然昨夜春风一度,琴瑟甚是和谐,连谢恩都晚了。
要知道,这臭小子自懂事起就没赖过床,今日还是头一遭。
或许......真是他多虑了?
再看这对新人两眼,他思绪不禁飞远,想起当年,太液池边那个小姑娘。明明是她先拿绣鞋砸了他脑袋,可她不仅不道歉,还反过来对他颐指气使......
一晃,竟都过去这么多年啦!
宣和帝嘴角扬起些,摆摆手,让王福将备好的封赏赐下去,便让他们退下。
按照礼制,顾慈还要单独去拜见皇后。
因皇后娘娘总给人一种高高在上、不好亲近之感,顾慈虽知她本性并非如此,但心里终归有一份淡淡的畏惧。
如今她成了自己的婆婆,顾慈就更不敢同她独处,生怕做错什么,惹她不快。
但好在,顾蘅来了。
因着是赐婚,她和奚鹤卿今日也要进宫谢恩。只是不知为何,他们俩竟也迟到了。
才一夜没见,昔日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姐姐,今日连路都走不稳,深一脚浅一脚,随时都能摔倒。
奚鹤卿好心好意过来扶她,她却猛地一激灵,拼命挥舞两手不准他碰,小脸紧绷,跟个斗鸡似的。
奚鹤卿耸耸肩,远远朝顾慈拜了一拜,大约是说:“这个小麻烦就拜托你啦。”
顾慈忍笑,微微颔首,算是接下了这个“麻烦”。
一夜间,姐妹俩齐齐挽起及腰长发,高高地梳起妇人髻。走近后一看,彼此眼眶下隐约都覆着一层淡淡的黛色,显然都是昨夜被折腾狠了。
交换完眼神,姐妹俩都忍不住低头长叹。
果然,这世上的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久等啦~
车车是开不起来了,但可以意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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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长华宫倒是一如既往的奢华冷清。
一路行来,夹道两边覆着厚厚的一层雪,只有零星几个宫人内侍在“吭哧吭哧”地卖力铲雪。
顾蘅虽好久没来长华宫,但关于皇后娘娘的传闻却没少听,好奇之余,更多的是忐忑,遂紧挨着顾慈走,不敢四处乱看。
顾慈比她好不到哪去,手心控制不住“哗啦”直淌汗,碍于太子妃的身份,不可露怯,这才强撑着挺直腰背,在前头带路。
说来也有趣,小时候姐妹俩在宫里小住半年,顾慈胆小,万事都是顾蘅挡在她前头,如今长大了,反倒调了个个儿。
堂屋内地龙烧得正旺,半人高的错金螭兽大熏炉端居正中,袅袅吐出香烟,热闹成片。
岑清秋刚送走各宫过来请安的妃嫔,正侧卧在美人榻上看书。
她腰上盖一张雪白的毛毡,底下探出点白嫩足尖,甲盖点着丹蔻,宛如一对静静窝在雪地里的白兔,华贵又不失娇俏。
姐妹俩入内,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
两人昨夜都“伤亡惨重”,屈膝时,虽努力遮掩,可动作还是不大自然。
岑清秋目光越过纸页边沿,淡淡投到两人身上,哼笑一声,看向秦桑。
秦桑心领神会,招呼人赐座,又亲自扶两位新妇坐下,趁没人注意时,悄悄从袖子里摸出两个瓷瓶,分别塞到她们手中。
顾慈和顾蘅面面相觑,有些摸不着头脑。
秦桑轻咳,凑到姐妹俩中间,低声道:“这是皇后娘娘赐给两位的膏药,抹上后,不出两个时辰就能消肿。”
消?肿?
顾蘅还有点懵懂,顾慈已经反应过来,脸颊蹭的烧着,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偷偷打量岑清秋的脸色,心跳如鼓。
到底是没瞒过去。
新婚第一夜就闹成这样,连请安都迟了,陛下虽没说什么,可皇后娘娘素来治下甚严,她心里头会不会有微词?
她不愿给皇后娘娘留下坏印象,攥紧瓶子,尽量用最平静地语气道:“多谢皇后娘娘关心。”
岑清秋合上书卷,漫不经心地回:“成了亲,那就是一家人,没必要谢来谢去。早日给太子绵延子嗣,开枝散叶,就是对本宫最大的感谢了。”
不仅没摆半点架子,语气透出几分可亲。
顾慈心内稍安,脸颊却“呼”的一下,更热了。
以前,她只想着嫁给戚北落,孩子的事倒还真没考虑过,冷不丁被提起,她心底还真生出点期待来。
她和戚北落的孩子,会是什么模样的?老天保佑,可别跟他一样呆头呆脑的。
此时刚好是午膳时间,岑清秋看了眼天色,让姐妹俩留下一道用膳。
秦桑得了吩咐,转身去小厨房命人准备,外头忽然匆匆忙忙跑进来个小宫人。
“皇后娘娘,宜兰宫里的那位打发人过来,说是她那里备了几样时新小菜,请太子妃和奚二夫人过去,一道用午膳。”
顾慈猛地捏紧手,两道细细的眉毛往中间挤,大好的心情瞬间跌入谷底。
王太妃请她能有什么好事?左不过又是一场鸿门宴。她不想去,可又不得不去,谁让人家是长辈,就连陛下都要给她几分薄面,更何况是自己?
姐妹俩齐齐叹气,起身预备告辞,岑清秋突然道:“既是太妃的邀请,正巧,本宫最近吃腻了这长华宫里的小厨房,就借你们的光,一道过去尝个鲜儿。”
顾慈眼睛一亮,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长华宫小厨房里头的厨子,那都是陛下从御膳房精挑细选出来,手艺最拔尖的几人。有回戚北落想从里头挖人,塞去顾家,不仅没成功,还被陛下狠狠教训了一番。
若是皇后娘娘连他们的手艺都看不上,那宜兰宫的那些歪瓜裂枣,就更不用提了。
她之所以会这么说,实则是怕她们过去挨欺负,想给她们撑腰吧?
顾慈悬着的心慢慢放下,低头再看膏药瓶,心底生出缓缓流淌过一阵暖意,将适才那点慌乱冲散。
皇后娘娘她呀,其实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就是嘴硬了些,跟某人一模一样。
*
宜兰宫。
今日天色不错,大雪已歇,日头高照,雪色曳着金芒,明晃晃地照漫进屋子。
王太妃坐在南窗底下,捏着细竹枝,边晒太阳边逗雀鸟。
三抹倩影踩着光毯,款款而来。附近的宫人们都被吸引过去,一时忘了手里头的活计。
王太妃眯眼瞧去,目光从顾蘅、岑清秋身上晃过,最后定在顾慈身上,瞳仁骤然缩紧。
小姑娘今日穿了一身海棠红缕金梅花纹样的袄裙,下系大红细褶绫裙,袅娜又不失灵动,连案头一枝蔫了好几日的剪梅,仿佛也因她的到来,忽而明艳生姿。
而那衣裳料子,正是内廷司近日急缺的雪缎。
她早早就打过招呼,将料子定下,前儿打发人去催的时候,那几个蹭楞子的积年还信誓旦旦地说,料子一齐全,就先紧着她宜兰宫,怎的现在穿在这死丫头身上了?
视线下移,皓腕上的一抹嫣红跃然入她眼眸。
果真是有人给撑腰,来她宜兰宫请安,竟连她赏的镯子都不戴,存心拿这么艳的颜色惹她眼。死丫头,一定是故意的!
咯吱——
王太妃一时收不出力,竹枝生生在她手中断成两截,她又若无其事地丢开,笑盈盈道:“哟,今儿吹的是什么风,竟把皇后都给吹来了。可真不巧,哀家宫里头没预备那么些午膳,恐怕得饿着皇后了。”
她边说,便耷拉下眉梢,做惋惜状。
岑清秋浑不在乎,也不等她邀请,便一提裙子,盈盈坐在她对面,“这个无妨,左右本宫三个,也没打算多叨扰,知道太妃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就行了。午膳就算了,都给您留下,好好补补,争取再活久些。”
说完,她便手肘支在桌案上,手掌拖着粉颊,看着王太妃,笑吟吟眨了下眼。
一见面就争锋相对,火力全开,竟连粉饰性的表面功夫都懒怠做了。
顾慈惊了一瞬,很快也冷静下来。
顾蘅是头一回见这阵仗,看直了眼,可慢慢地,眼里湛开光,变成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王太妃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
摞金甲套深深嵌入掌心,直到掐出深痕,她方才勉强把这口气咽下去,捋了捋鬓角碎发,笑吟吟问:“皇后来了也好,也省得哀家为这事再跑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