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说完,便拽开了她的被子。
距离一寸寸缩小,他身上的寒气携着冷香,将帐子里的那片熏暖之气缓缓融化,如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她团团笼罩。
顾蘅愣在原地,“我我我”地不知所措,怀里像揣了好几只兔子,“咚咚”跳个不停,有几只叫“害怕”,又有几只叫“期待”。
至于期待什么,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奚鹤卿的脸就在眼前,一双剑眉斜飞入鬓,眉峰不显,眼角微垂。仿佛天生带着蛊惑,凝神望着你时,能叫你一时间不知忘记思考,情不自禁被他吸引。
顾蘅呆呆看了半晌,下意识扬起小脸,闭上眼睛,晕腮潮红,最后还噘起了嘴。
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碰到他的唇。
奚鹤卿微微一顿,停下来,惊诧地看她。
小姑娘今日劳累了一整天,该好好休息。方才,他不过是觉小姑娘躲着他的模样实在可爱,便想多逗弄几番,没真想把她怎样......
忍了忍,又忍了忍,实在忍不住,他终于捧腹笑出声。
顾蘅发了一会儿怔,知道自己出丑了,双颊红得几欲滴血。
她一向心高气傲,长这么大,从来没被人这么戏弄过。
一气之下,她又使出绝技,翻身跨坐在奚鹤卿背上,反掰住他的右手,“你服不服!服不服!不许再笑了!”
然后她便得到一串更大的笑声。
她气得又开始掰他手指,换来的却是他笑得快岔气的模样。
“你!你!”顾蘅气得跳脚,狠狠踹了他一脚,“好!本姑娘现在就回家,你就在这慢慢笑,笑一辈子,笑到死好了!哼!”
笑声戛然而止,她在气头上,也懒得去听是不是真听了,伸手就去床边够绣鞋。
这个死混蛋,谁爱嫁谁嫁去,反正她不伺候了!
眼瞧就快够着,柳腰忽然被圈住,往后用力一捞,她便提着鞋子,“哎哎哎”地被拖回褥子里。
“你干什么呐!松开!”
结果,她手里的鞋子被某人夺走,随手丢去千里之外。
顾蘅气急败坏,扯着他衣服襟口要揍他。
奚鹤卿嘴角噙着笑,轻轻松松一偏头,不仅躲开了她的拳头,还以牙还牙,也扯下她衣襟,顺便将人一骨碌塞进被子里,自己也钻了进来。
挣扎间,他的腰带刚好垂到顾蘅手里,她想也没想就咬牙拽了一把。不想这“呼啦”一声,就松开两人的衣服。
“你走开,别碰我发钗!”
“明明是你先扯我发冠的,活该。”
“那你还扯我系带呢。我踹死你!踹死你!”
“嘿,你往哪踹呢?还想不想要儿子了?”
......
一通乱打,谁也没揍到谁,却都累得气喘吁吁,只能暂时歇战。
顾蘅双手被制住,压在脑袋两侧,一把青丝拖于正红绣鸳鸯的软枕上,仿佛浓墨撒泼出的写意画。
垂眸一看,诶?这打个架,衣裳怎么给打没了?
上方睇来异样目光,气息略微凌乱,也不知是累的还是......
顾蘅懒怠细究,恶狠狠剜去一眼,蹬着双腿要翻身做主人,“你放开我!看我不揍死你!”
黑影却忽地先盖了下来,带起的暗风,吹灭桌角仅剩的一双龙凤喜烛。
夜幕深浓,月色斜斜撩起帐幔,春水似的,朦胧又迷离。
一声低笑便显得格外清冽,细细一听,隐约带着点哄诱,“服不服?嗯?”
这人做了坏事,怎么还带威胁人的?竟还想让自己服他?做梦!
顾蘅咬牙切齿,反抗得更厉害。
“我不服不服不......唔。”
嘴巴霍然被堵上,她便再说不出话。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好卡,拖到现在才更,对不起各位仙女。
晚上二更可能会在23点后,仙女们等不及可以先睡。
为庆祝大婚,这两章都全员红包鸭o(≧v≦)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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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皇室迎亲有个规矩,来回不可同路,是以东宫的迎亲仪仗接到新娘子后,便转向绕了大半个帝京。
这么冷的天,道路两侧依旧人满为患,喧嚣声几乎盖过喜乐和鞭炮声。为杜绝百姓冲撞贵人,五城兵马司几乎全部出动,才面前维持住局面。
而待戚北落从拐角处远远走来时,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屏住呼吸。
马背上,戚北落身穿醺红喜服,面如冠玉,身姿挺拔,只是神色却有些冷淡,不及其他新郎官热情。
这般浓烈阴柔的颜色,硬是被他撑开一种轩昂气势,刚柔并济,叫人挪不开眼。
许多百姓是头一回见戚北落的真容。
从前,他们只听说过他在沙场上的凶名,便以为他是个身高八丈、三头六臂、青面獠牙的怪物。
而顾家这对孪生姊妹,却是帝京城中远近闻名的娇美人。原还以为,这次陛下赐婚,是鲜花插在那啥上,还着实替顾二姑娘可惜了一把。
更有那情根深种的公子,日日上秦楼楚馆买醉,安慰自己只是败在了出身上。今日赶来围观,也只是想从自己身上寻出几点,能胜过戚北落的地方。
可目睹后才知,何为真正的龙子凤孙,自己当真是被人比到泥里头去了。
他们两人才是真正天造地设的一对。
然,白姓们不知道的是,号称可以在马背上平天下的大战神,现在有点拿不稳缰绳,手心一茬接一茬地在冒汗,拐弯的时候,差点因调不过马头而撞到墙上。
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花轿。
轿子四檐垂着五彩璎珞,正红绣大朵海棠花的轿帘轻轻摇曳。里头坐着的,是他的小姑娘。
他竟然真的娶到顾慈了。
热潮在腔子里翻涌,柔软了他眉宇间的清冷。
人潮后头几个妙龄少女控制不住小声尖叫,无不羡慕坐在轿子里的顾二姑娘。
要是能被太子殿下这样温柔地看着,她们便是折寿十年也心甘情愿啊!
顾慈听不到这些姑娘的心声,只紧紧抱着宝瓶,数着轿帘被风吹开的次数。
她还记得前世出嫁的情景,冷冷清清。别说街道上有多少人观礼,便是承恩侯府里头,都没几个过来赴宴的。
这辈子能有亲人给她祝福,她已经很满足,眼下阵仗超乎想象的隆重,她反倒慌了。待会儿她要是出错闹笑话,那可怎么办?
外头喧嚣声渐远,应是仪仗已经入宫。
顾慈更加紧张,生怕自己哪里做错,惹人笑话,嘴里默念婚礼的各个细节,念到有些口渴时,外头响起一声高亢的“落轿”。
顾慈身子一晃,三魂六魄都荡了一荡。礼官掀开轿帘,扶她下来,往她手里塞了根红绸,引她却拜堂。
顾慈后背手心全是汗,目光透过盖头底下的缝,偷偷瞄旁边的新郎,惊见他走路也不如平时那般澹定,慢慢放下心来,嘴角翘起,心里也甜滋滋地冒泡。
拜堂礼闭,顾慈被礼官扶去新房。
这洞房当真红得惊心,顾慈光是从盖头底下这条缝偷窥出去,眼睛都有点酸疼。命妇们轻快地说着吉祥话,簇拥顾慈到喜床上坐好,有撺掇戚北落快些揭盖头。
祥云纹袍裾缓缓到了面前,顾慈愈发坐直身子,葱削似的纤指缩在广袖里,紧张的心绪被裙子上细细褶皱暴露无遗。
盖头被挑开的一瞬,她本能地闭上眼,什么也不敢看。
可戚北落看得清清楚楚。
一角精致雪白的下颌,两瓣轻粉娇嫩的唇,颊边晕着两团红,浓密纤长的睫毛细细颤抖,像风中蒲公英,好像他轻轻吹口气,她就会慌得散开。
新房内如此浓艳的色彩,都被她盖了过去。
戚北落有些移不开视线。
在场其他命妇亦止了呼吸,直把顾慈瞧得两耳都通红,才想起要礼还未完,该喝合卺酒了。
民间的礼仪,是要交杯。宫里头的规矩,则是要行大礼,饮交颈酒,婚后方才能得祖宗庇佑,琴瑟和谐,永葆百年。
顾慈前世没行过这样的礼,没信心能做好。万一把酒洒到他身上,不就出大丑了吗?看一眼戚北落,她立马垂下眼睫,脸上发热。
命妇们在旁起哄,戚北落侧过身,偷偷捏了下她的手,“莫怕,跟着我做。”
因他身量高挑,举着酒杯绕过顾慈脖颈后,主动倾了下身子。顾慈脸蛋烫得可以烤地瓜,深吸口气,学着他的动作,缓缓地绕过他后颈。
远远瞧去,两人动作亲密,更像在拥吻。
众人捧着袖子暗笑,直觉他们手里的酒都是甜的。
礼成后,宫人伺候他们梳洗,更衣。
凑热闹的人知道戚北落是什么脾气,方才肯让她们进去观礼,已是最大的恩典。闹完了,就都识趣的退下。
东宫成亲就有个好处,新郎不必去陪宾客喝酒。房门一关,便可享受两人世界。
明明成亲前,两人还敢搂搂抱抱,有事没事啃一口脸,这会子终于名正言顺了,他们反倒拘谨起来,木头似的杵在床边,一个坐得比一个规矩,连个声都不出,活像年画上的两尊门神。
顾慈捏着衣角,心跳如鼓,不敢看旁边,就使劲盯着案头的那两根龙凤喜烛瞧。
等烛身矮下寸许,她的手突然被抓住。
顾慈双肩一颤,下意识转头,便对上了戚北落的视线。
此时夜已深,月光从窗外流淌进来,他周身似笼着一层淡淡的荧光,目光在如水月色下轻轻荡漾着,潋滟出无尽柔色。
隔着衣袖,感觉到她温热的脉搏,才恍然笑开,自嘲道:“慈儿,我真怕,这又是一场梦。”
一个“又”字,在顾慈心里荡起或大或小的水纹。适才的忐忑渐消,她反握住他的手,“我也怕,这只是我做的一场梦。”
戚北落心头一蹦,望着她眼,眸子倏尔亮起,又倏尔暗淡,捏着她的手指,说道。
“慈儿,你不知,我这几日一直在重复做一个噩梦。我梦见你为了躲我,嫁给那个谢子鸣,最后却反被他毒|死,我赶到的时候,连你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就只看见你的牌位。冷冰冰的‘顾氏’二字,连个完整的名儿都没有。”
“慈儿,你是当真想嫁给我,不是被逼无奈,是吗?”
顾慈心头震撼,有些不敢相信,他怎么会梦到这个,一时瞠目结舌,忘了回答。
戚北落觑着她的脸色,神色暗下,手不自觉抓得更紧,恨不得将她揉入自己骨血中,死也不放。
“从姑苏回来后,我就在一直在想。嫁给我,对你是不是真的好。倘若我没有追去姑苏,让你嫁给裴行知,就不会有王太妃整体找你麻烦,也不会被王若那样的人暗算,没有勾心斗角,能平凡又幸福地一辈子。”
“慈儿,我真怕哪天,我没能护好你,梦里的一切都成真了,那该怎么办?”
月轮隐入云絮后,他的面容也叫黑暗吞没,只一点眸光微微闪烁,从明亮处看出,更显几分落寞和自卑。
顾慈看着他,素手在绣着百子千孙图的褥子上,捏出道道不规则的褶皱,心头也同这褥子一般,被慢慢揉皱。
原来是因为这个。
那日宫宴结束后,他问的那句“怕了吗”,是这个意思。时不时爱拈酸吃醋,也是因了这个。
他这人一向高傲,从没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出自卑。她便也理所因当地这么以为了,竟忘记,无论别人怎么奉他为战神,他终归只是个人,有七情六欲,会喜怒哀乐。
换成谢子鸣之流,他或许就没这种苦恼,毕竟层次悬殊。可裴行知不同,他是这世间唯一能与他齐名的人,他才会感到有压力。
有压力,难免患得患失,才会生出自卑。
而自己,竟到现在才发现。
顾慈笑了笑,握住他的手,埋首于他掌心,合眸轻轻磨蹭着,“如果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还是会选你。”
颊边那只手,猝然颤了颤。
女孩眼神干净澄澈,纤尘不染。戚北落心头奔涌过一阵狂喜,咳嗽了一声,矜持问道:“为何?”
顾慈轻笑了声,没有说话。
为何?她也不知道,或许是前世,他的眼泪,早在她心头开出了花吧。
若要说得现实一些,那时候,顾家早已落寞,裴家明明知道,却还无动于衷,裴行知也只是明哲保身,置身事外。
只有他,甘愿冒着失去太子之位的风险,为她报仇。
可这些不能告诉他呀,就算说出来,他也不会相信。
顾慈忖了忖,缓缓吐出一口气,仰面凝望他。
“这个答案太长了,我一时真不知该从何说起。索性日子还长,倘若我一年回答不上来,就用两年来回答;两年说不上来,那就只好请你慢慢等个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更久,你可准备好了?”
红烛摇曳,有温暖的气息,从两人紧握的手上传来。
戚北落望着她的眼,那里有他自己的身影,也仅有他的身影。
压在心头的大石终于彻底落下,方才还迷蒙的眼瞬间清明如墨玉。溶溶月色下,他捧起她的脸,低头啄了下她唇峰,额头相抵,柔声回道:
“我已经准备了二十年了。”
笑的丝缕从他唇角漫延至眉梢,顾慈看呆了片刻,忍不住跟他一块笑。
这辈子最大的秘密都说出来,从此再也没什么能阻拦在他们之间。
她如释重负地吐出口气,啃了下他英挺的鼻梁,起身要退开,却被一双臂膀缠住,又往怀里带了带。
她愕然抬眸,戚北落左右瞟着眼,支支吾吾道:“那......那......你准备好,做真正的太子妃了吗?”
一句话,仿佛在温热的空气里丢入一颗火星,屋子里的气氛瞬间烧着。
圈着她的臂弯渐渐滚烫,挑唆着顾慈的心,跟着一块蹦跳、燃烧。
她忽闪着眼睫低头,嚅嗫道:“我......我准备得......没你久......”
戚北落扬眉,垂眸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