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谢玄牵着小小的手,有一肚子的话想要告诉她,想告诉师父叫人绑了,想告诉她,这就进京城去,拼得粉身碎骨也要把师父救下来。
走到前院,眼看法会将要开始,远远看见萧真人头顶赤金莲花冠,一身法衣在阳光映照下闪现丝丝金光,竟是用金线绣成的。
谢玄心头一股不平之气涌动,师父从来不跟人争执,乡邻有难他总要伸手,一年到头赦孤放灯,走乡治病,清白敢对日月!
却偏偏是萧真人这样的人面兽心的家伙站在法台前受众人瞩目,师父却叫人不明不白的捆走。
紫微宫捆走师父,萧真人又意欲夺宝杀人,统统不是好人!
他一边气愤一边咬牙,把一口牙咬得格格作响,小小看师兄的神色,忽尔明白过来:“师父……”
萧真人起坛点香,拈香道:“北方壬癸水,玄天上帝同,尊神镇千古,威灵遍乾坤。”
谢玄一把撒开小小,跳到坛前:“你这道门败类,也敢给真武大帝敬香?”
法会突然生变,涌在前面的善信都看向谢玄,萧真人面上勃然变色,眼睛一扫没瞧见几个徒弟,暗骂一声。
让他们仔细小心,就该等法会过了再下手,怎么竟还让人跑了出来,真是蠢材!
上有官员乡绅,下有善众百姓,萧真人微微一笑:“小道友这是从何说起,可是观中慢怠了你们?实非所愿,只是一阳观确是吃素,若有饮食上的不周,还请道友包涵。”
底下善信一片哗然,还以为谢玄是为了吃不上肉才要大闹法会,为了这点小事竟然大闹法会,纷纷推搡着要把谢玄拉下来。
谢玄可不怕他,都已经闹到法会了,闹大了不能善了,不闹大更不能善了。
他一下举起手中酒壶:“这是你大徒弟清源送来我房中的,你敢喝上一口吗?”
萧真人眼神阴骘,站在阶上,捻须一笑:“小道友,你明知我斋戒七日,沐浴净身方才敢在真武大帝前拈香,如何能饮酒。”
“你不敢饮,就找人来饮,喝上一口看看还能不能好好站在真武大帝前。”
萧真人轻轻摇头:“胡搅蛮缠。”说着仰头对四方善信说道,“为免误了法会吉时,只好将他先押在观中,等法会之后,贫道自会对他有个交待。”
底下善信纷纷附和,萧真人面带微笑,招手就要让弟子们把谢玄小小押进观中。
两人毕竟年轻识浅,初出江湖就碰上了这样的事,没料到这些人竟然信萧真人这种人面兽心的东西,却不肯信他们是被害的。
小小从没见师兄与这许多人对峙,虽不知道师兄为何突然发难,但一定事出有因,她见左右诸人都对萧真人深信不疑,害怕谢玄吃亏。
就在萧真人百般作态之时,她退到人群中,矮下身来,从怀中掏出两个小纸人,摸出一张黄符塞到它们手中,指了一个前排看热闹的汉子。
轻声道:“去,去,咱们帮师兄的忙。”
小小站起身来,望着真武大帝神像,看神像威仪,心内有些害怕,默默祝祷“小小不敢在大帝面前作此小道,但萧真人太凶恶,您下降之时必能看见。”
又跟不知在何处的师父打声招呼,这种左道法术,是跟着师父到镇上替人破诅咒时学来的。
师父收缴那恶道婆作法的符咒,让小小烧毁,可两人都觉得这东西有趣得很,自己偷偷试炼,先是在木人草人身上试,又在老牛山鸡身上试,后来谢玄又让小小在他身上试。
起初不成,谢玄学着小小动作说话,小小还以为成了,吓得要哭。
谢玄看她要哭,不敢再逗她,小小这才知道师兄是骗她的,气得有半天没理他,后来虽然成了,也只有眨眼的功夫。
小小低头看看自己手掌,要是被师父知道她用制七魄法来控真人元神,一定要打手心的。
两个小纸人儿抬着黄符,顺着那个汉子的裤管往上爬,四周人都看得专注,只那汉子觉背上一痒,伸手要去挠。
小纸人儿已经把符咒塞进他衣裳里了,手牵着手轻飘飘跳下来,又跑回小小身边。
小小作个剑指举在眉心,口中轻念咒语:“太微玄宫,幽黄始青,与我互生,不得妄动。”
大汉的手指刚挠到背心,忽然整个人一僵,目光渐渐迷蒙,耳畔似有声音在催动他,他举着脚尖迈了一步。
小小指尖一动,那大汉就跌跌撞撞冲出人群:“我敢饮!”
大汉走到谢玄身边:“我饮,当着大家的面,还萧真人一个清白。”
谢玄离他最近,只见他目光涣散,知道小小在暗中帮忙,将酒壶递到他手中:“好!这位兄台有胆量,请!”
大汉拿过酒壶,“咕咚咕咚”喝了半壶,酒壶还没递还给谢玄,轰一声倒在地上,身子像座小山。
人群之中哗然生变,连官员乡绅都看向萧真人。
萧真人半点不惧,还呵呵笑了两声:“小友,这酒是你拿出来的,岂能认定是我观中的呢?”
谢玄见神台香炉中的香已经烧了一半,指着真武大帝的神像,疾言厉色:“你可敢对神君起誓?”
萧真人脸色微变,事已至此,当着官员百姓,若不起誓从此威严扫地,还如何执掌一阳观,还如何调到京中。
萧真人略一迟疑,谢玄便笑:“你不敢!”
底下又有人起哄:“真人莫要叫宵小猖狂,就起誓又如何。”
萧真人缓缓走到神台前,刚举起手,天上“轰隆”一声,一团闪电般的事物打了下来,正劈在神台前。
一时火星四溅,吓得萧真人退后两步。
男女善信纷纷拜倒在地,谢玄怔住,他没想到,一句话就让真武大帝显灵威了,突觉脑袋一疼,抬头四顾,看见小小站在人群中。
小小只见一根拐杖轻敲谢玄的头顶,那根拐杖敲完了谢玄,又转了一圈,给他们指明了方向。
小小一招手,谢玄牵着她,便往山下跑。
萧真人哪里肯这么放过二人,怎么也不信是真武大帝为这两个小贼显灵威,刚喊出声:“拦着他们。”
真武大帝的神像“轰”的一声,倒在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土地公:你们没想到吧~
小小(低头:师父要打手心了
第15章 离池州
谢玄先是牵着小小的手,发觉她掌心俱是冷汗,知道刚刚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制七魄术控活人伤到元气了。
把背篓往胸前一挂,背起小小,趁着众人还在跟真武大帝请罪磕头,几个起落就跳到了山道。
小毛驴就在路口等着他们,谢玄脚下似被轻风一托,两人稳稳当当坐上毛驴,驴子被虚空中的拐杖一击,猛得跳了出去。
谢玄一把搂住小小,和袖子替她擦额角的薄汗,摸着她的手越来越凉,问她:“怎么样了?”
小小轻轻摇头:“缓一阵就好了。”
刚刚那个大汉,元神十分强健,制魄术到底是旁门左道,小小又是第一次在陌生人的身上用,刚刚勉力支撑,一松懈下来便支持不住了。
谢玄看她这样,更不能立时告诉她师父的下落,只觉得头顶一亮,这片刻的功夫,已然从绿荫山道跑下了山。
这驴子的脚程竟然这样厉害,伸手去扯驴子颈中的红缨,可驴子全不听他指挥,一路飞跑。
谢玄又要护着小小,又想控制住驴子,还得拿住包袱,两只手根本顾不过来。
小小揪住师兄的衣角:“是拐杖,土地公公来帮我们了。”
这驴子果然一路跑到土地庙,进了庙门才停下,谢玄扶着小小下来,左右一看,这里已经焕然一新。
碎砖都起出来,铺上了整整齐齐的方砖,神台上挂着黄帐,添了供果香炉。
谢玄眼睛一溜,目瞪口呆,土地公的旁边,添了一尊土地婆,花衣白发,笑得十分慈祥。
这么会子功夫不见,连土地公都娶上媳妇了。
他心头刚这么想,脑袋上就挨了一下,轻轻一记,谢玄抬起头来,望着那两尊泥塑,知道是土地爷罚他不敬。
他冲着神像拱拱手:“多谢您老人家啦。”
小小缓了一路,终于不再出汗,只是脸色还白,嘴唇一点血色也没有,她靠在谢玄的身上,肚皮轻轻“咕噜”一声。
每回她勉强自己使法之后,立刻就会肚子饿,是以谢玄怀中总少不了点心,没钱的时候是一包糖豆,有钱了就买各色甜点心给小小尝鲜。
偏偏今日身上没备着吃的,昨儿买的花糕都吃完了,谢玄一看神台上供着好些,扶小小坐下。
自己到神台前,作了个揖:“您吃了咱们不少,今儿咱们也吃您几块糕。”
挑了桔红甜糕,玫瑰细沙糕,捏一捏还软着,是今日刚供上来的,送到小小嘴边,小小张开嘴,糯米牙咬了一小口。
舔着里头的甜豆沙,身上才算舒服些。
慢慢吃了两块糕,这才抬头对土地道:“土地公公,谢谢你帮忙。”
自打他们进了庙,土地公就一直都在,只是谢玄瞧不见,小小又精力。
他周身都换了彩色绸衣,头上的帽子是纱的,脚下的鞋子是绣金的,连拐棍都换成龙头杖,杖上悬着一块灵玉,笑眯眯看着两个小娃。
“你们这两个娃娃,胆子可真是大。”
土地伸了伸腿,谢玄替他在池州城里扬名,乡民替他供了一尊土地奶奶,只是塑像刚受香火,还未有灵,等受香火的时候长了,他在这小庙中也不寂寞了。
小小听完又问:“您把神像推倒了,真武大帝会不会惩罚?”
师父罚人只是样子很凶,竹杖高高抬起,轻轻落下,便是这样小小也害怕惩罚,土地爷为了他们把神像都给弄倒了,必要受到责罚。
土地公连连摆手:“诶,这个罪过,我可不敢当。”
他庙小神微,自然不敢动真武大帝,本来只想揍那个萧真人一顿,就是他把本地香火都揽去了一阳观,要不然他的庙宇也不会衰败。
可没想到,拐杖还没打上去,天上一道雷电劈下,至于神像倒地,那便不知是何缘故了。
土地公虽穿得光鲜了,可蹲在小小身边的样子跟原来别无二致,翘着胡子问:“你与你师兄究竟是什么来头,竟能让真武大帝显灵。”
真武降世,鬼怪不敢行凶,偏偏是人没有敬畏。
萧真人仅此一事,再当知观是不能够了,他弟子众多,必要来找小小和谢玄的麻烦,土地点点神台:“赶紧多带些吃的,我送你们出池州。”
他也正好写一份神疏上达天听,叫上神知晓一阳观在池州的所作所为。
小小又谢一声,这才后知后觉想起土地的话来,师父的脚没有踩过池州的土,她倏地看向谢玄:“师父去哪儿了?”
谢玄也还是少年,没了师父又要照顾师妹,好在胸中那口浊气出干净了,他强笑道:“师父去京城了,咱们到京城去找他。”
小小那双满含着雾气的眼睛在谢玄的脸上轻轻一扫,伸出手去,握住了谢玄的手,且小声且坚定:“嗯,我们去京城,去京城找师父。”
两人带上吃的,还坐毛驴出庙门,土地公握着拐杖敲地三下,一阵风托住了小毛驴,它四只蹄子一撒,便飘出去一丈远。
几下之后,就只能瞧见土地庙外一片桃红掩映,那棵挂了女鬼二十年的老槐树,掩在一片红霞之中,看不分明了。
萧真人拜倒在神像前,心中惊诧难定,莫非真的是真武大帝显灵不成?
神像一倒,众人请罪,等了片刻,不再有异事发生,萧真人赶紧立起,肃正衣冠,召唤弟子将神像扶起。
沉着脸对善众说道:“两个小贼扰乱法会,只恐怕大帝降罪,今日之后贫道闭关念经,灭罪消愆,为十言善信祈福。”
还想四两拨千金,把刚刚那一场大闹给糊弄过去。
百姓将信将疑,可官员乡绅却不好骗,刚刚那个喝了酒的人闷声倒地,到这会儿还倒着,也不知是死是活。
办这法会,不论是官府还是富户都是出了钱的,不仅没在神明面前讨着好处,反而倒了神像,误了法会,脸色都不好看。
萧真人不俱那些富户,凭他再富,总有求上他的时候。
对官员更是已经想好了说辞:“实不相瞒,那两个小道是北道中人,也是贫道一时疏忽大意了。”
南道紫微宫,北道奉天观,同出一门却水火不容,这是人人皆知的。
如今的国师是紫微上人,自然是紫微宫得势,可今上久病,往后的国师是谁,可不好说。
池州府扯扯脸皮:“萧真人还是自行修书一封送进京城罢,此事我可不敢替你隐瞒。”
各地大办法会是为了替陛下祈福,若不然官府怎会出钱,乡绅个个还争破了头的撒钱,法会没办起来,池州府自然要写信禀报。
萧真人脸上一僵,池州府的信送上去,他还闭什么关?念什么经?赶紧卷着铺盖进京城请罪才是。
池州府说完,拂袖而去。
乡绅见状也跟着离开一阳观,方才还熙熙攘攘的人群,一下散了大半,观前冷清起来。
萧真人怒不可遏,拍碎了茶盏:“去把那三个逆徒给我带来!”
清源昏睡未醒,清广清正首当其冲,承袭了萧真人的怒火。
两人跪着,互相推诿,清广告状道:“师父明鉴,我本已经把谢十七哄得好好的,偏偏两位师兄非要来插一脚,这才不成事的。”
清正没他口舌利,清源又未醒,他只好道:“师父,我们是想帮小师弟的忙,进屋劝说的可是大师兄。”
萧真人一柄拂尘劈在他们脸上,打得两人歪倒在地。
“蠢材蠢材,还不赶紧下海捕书,罪过就以扰扰法会来定。”再把破坏法器也一并算上。
二人既是道门中人,那便在道门中通缉,就不信他们能插翅飞了不成。
清广嚅嚅:“师父,他也是有道门的。”真闹上紫微宫,只怕事情不好收拾。
萧真人扫了这个徒弟一眼:“这天下有哪个道门,二十来人竟一点都不叫外人知道?”说完才想到,“若是北道的,那倒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