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折手折脚,提线才能活动的皮影。
矮子被攻,他那个高个儿兄弟怎么肯依,跳到兄长身边,剑指谢玄:“好小贼,倒敢算计我们兄弟!”
他不知他兄弟已经是个皮影人,对兄长为何突然攻击老道也没有头绪,却不能眼看着矮子一人被二人针对。
谢玄大喝出声:“你兄弟已经不是你兄弟了,你离他远一些。”
“放你娘的屁!我兄弟不是我兄弟,是你亲爹!”高个子占了口上便宜还不够,一剑刺向谢玄,对在他背后的兄长道,“你攻左,我攻右,咱们一道把这小贼拿下。”
二人剑术平平,但胜在默契无间,高个儿喊出这一句,他便该执剑上前,可他只是站在阴影里。
谢玄不欲伤人,剑尖虚刺:“你再仔细看看,他是不是你兄长!”
高个儿回头一看,就见他兄长站在阴影中,不动也不说话,倒让高个儿有些起疑,唤了他一声:“哥,你说句话。”
矮子依旧不说话,只是看着高个儿,抬起胳膊,冲他招一招手。
高个儿自然相信兄弟,还当谢玄和老道士沆瀣一气,快步走向矮个儿,问他道:“哥?怎么了?”
谢玄大喝一声“别去”,脚尖勾起火堆中一根粗柴,点燃的木柴在半空划了道火线,亮光正照在高个儿头顶。
他伸手要挡,就见兄长还站在那儿一动不动,身后的影子直立起来,扯起兄长的一只手,还冲着他一下一下招手。
高个儿汗毛倒竖,退后一步:“是……是什么东西?”
老道士接了一句:“是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他方才撕掉了中年人贴的符咒,此时身子一转,面对那个中年人。
一直沉默寡言的中年人嗡声开口:“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何必坏我的好事?待我进城得宝,分你一二。”
眼睛阴恻恻看了矮子一眼,这才一个,只能进去,不能出来,一个且还不够。
他好不容易拿活人马血献祭三次,又留下了一个活口,“城门”就要开了,不能坏在这老道士的手上。
不等老道出手,中年人从袖中抖出绳索,将矮子整个套住,脚下腾风而起,拉着矮子逃进林中。
老道士从背后抽出一把拂尘,上面的毛已经瞧不出颜色,脚下如风,半点看不出醉意,对谢玄道:“小朋友守阵,老道士去去就来。”
谢玄提剑追到阵边:“老前辈!”
高个儿眼看着自己的兄长似被人拉扯着离开,惊惧之中依旧担心他的安危:“哥!”待要追出,又觉这林中处处是那诡异黑影,咬牙眦目,哀嚎一声,竟与疯子方才的哭嚎有几分相似。
疯子一刀割断红线逃走,红线阵中人方才还围在一处,此时人人自危,没想到竟是带出来的高人先着了道。
两棵树好似一道门,那些细窄长影本来围在红线阵外,此时都涌向那门边,急着要从“门”外迈进来。
小小比所有人都更着急,她人小声脆,在喧闹之中声音却极清晰:“退到火堆边,我来补阵!”
说着从竹篓中掏出红线,在红线两头缀上黄符,抛出纸鹤:“去!”
纸鹤腾空飞起,尖喙啣住黄符,绕树而过,用红线将“门”封起。
圈外鬼影重重,小小不敢贸然涉险,将另一端红绳绑在匕首柄上,想钉在树上,可她尽力刺去,也不过插入一个刀尖。
郑开山一把接过匕首:“我来。”匕首应声插进树皮树芯,办完这事他又问,“还要办什么?”
小小盯着他的影子细瞧,影子还是他的影子,她松一口气:“围着火堆,让朱砂火照一照你们的影子。”
封阵太晚了,还是有几个黑影进到阵中,与镖师趟子手正面撞上,方才还能看见,这会儿不知躲到何处去了。
不知它们是不是躲在人身后,把这些人也变成了活皮影。
郑开山立时发话,他一路走来都十分和蔼,此时沉声说道:“大家伙围着火圈,照一照影子,谁不肯上前的,休怪我不客气。”
他手中无刀,可一开口便无人敢违抗他,说完这话,先举步向前,当着火堆还动了动手脚,自证清白。
小小塞了一团红绳给郑开山:“我让他们一个接一个照,若有不妥的,你就将人缚住,这绳上有朱砂符箓,那东西伤不了你。”
究竟是什么东西,小小也不知道,她从没见过这样的鬼影。
世间鬼,虽能伸长变短,可都还维持着死时模样,这些东西却只有手脚没有五官,连“人样”都没了,不知是什么死法。
小小立在火边,余下十几号人站在一起,她手指点到哪一个,那人便上前来,在火光中照一照。
谢玄赶到小小身边,指蘸朱砂,在每棵树上都画上九凤破秽大将军的符胆,口中念念有辞:“请大将军镇守此地,保弟子诸人一夜平安。”
念完咒语,与小小一起盯着那些人的影子,一个接一个,每人照完,他依旧点上朱砂,在人双掌之中画上朱砂符。
“此符一画,邪魔不侵。”
十几个人的影子都与他们本人一样,到最后一个时,那人面如土色,吓得双腿发抖,他就是刚刚跟矮子一道进林中方便的镖师。
他在火边一照,又举手动腿,影子跟他的动作全然一样,十几号人的眼睛盯着,他也没有一点异样,正要松口气。
小小出手如电,黄符扔去,谢玄跃身跳起,用桃木剑尖刺向那人。
大家纷纷变色,其中一个问道:“怎么回事?他的影子不是同咱们一般……”
话还没说完,黄符打出一道虚影,这人生得高壮,他的影子之中藏着一道细窄黑影,被黄符一击,两重影子分散,又缓缓融合。
那影子学人学得惟妙惟肖,小小也没能看影子有什么不同来,这十几号人,她也记不住每人头顶有几盏毫光。
可就在方才,这人头顶最后一毫光,倏地灭了。
鬼影见被人识破,后退了两步,两细手伸出影子外,揪住了人影,两边一扯。
阵中人人都盯着那个黑影,除了火光声响,其余一切悄无声息,但又仿佛耳边响起了“嘶拉”声。
那人身体完好,影子却被撕成了两半,黑影从这两半的缝隙内钻了出来。
它抻长手脚,扔掉了这付穿着太大太空的皮囊,大约是头颅的地方扭了一圈,看向众人。
黑影从人皮囊中钻出,大个子立时倒地,气息全无。
谢玄一手结阵,一手蘸朱砂,除魔符一笔画就,那黑影却并不害怕,还摇摇摆摆的向火堆迈了两步。
方才情形实在诡异,连郑开山都生平未见,余下的镖师趟子手,都退后一步。
黑影转向小小,似乎在打量她的身体,竟还将自己缩了缩,缩得与小小一般大小,学着她的样子站步。
这东西竟盯准了小小魂魄虚弱。
谢玄怒火大炽:“放肆!”
豆豆一直蜷在小小怀中,此时从衣内探出头来,张大蛇口,冲着黑影吐出红信,蛇牙一下咬在黑影身上,竟然撕扯下一条胳膊来。
众人只能瞧见地上的影子,就见小蛇咬着黑影的胳膊,吞吃入腹。
作者有话要说:
豆豆说:我又不怂咧,我刚刚为什么怂咧?
第46章 活死城
鬼影在火光映照中猛烈抖动,似在无声痛叫。
整个营地无人出声,十几双眼睛盯着那个黑影抽搐颤抖。
它方才还神气活现的撕扯大高个的影子,学着人走路的姿态,此刻团成一团,缩在树阴边。
谢玄拿起火把,进前一步,将黑影照得更亮:“豆豆,咬死它。”
他猜测这东西非妖是鬼,虽没了鬼样,也还算在魂魄那一类,豆豆以魂魄为食,正是这东西的克星。
可豆豆一动不动,它吞了一口之后,蛇身轻颤,想吐又吐不出来,怎么也不肯上前去咬第二口了。
谢玄发号施令,豆豆还摇头摆脑,尾巴尖“啪啪”拍地。
小小养豆,也养出些经验来了,豆豆用尾巴尖猛拍地上两下,那就是真的生气了,这东西大约很不合它的口味。
她摸摸豆豆的三角脑袋,替它说话:“它觉得这个难吃,就别让它吃了罢。”
谢玄举着豆豆走到那团鬼影之前,鬼影倏地要逃,谢玄朱砂点地,画了道符,将鬼影钉在原地,它几番挣扎,都动弹不得。
自矮子被带走之后,高个一直没有说话,就是黑影杀人,他也不说不动,到此时方道:“原来你们也是天师道的。”
若非天师道的,岂能养妖克鬼。
谢玄耳朵一动,听见也字,心中立刻猜测老道士是天师道的人,这对兄弟若也是天师道的,就不会用本教法门来结红线阵守魂了。
谢玄不愿意说明师门来历,默不作声,算是默认。
又伸手摸摸豆豆的脑袋,怪不得它藏在小小身上不肯出来,原来因为是自己是妖,不敢在捉妖天师面前露一点尾巴尖。
谢玄有些好笑,手指头一伸,豆豆便用脑袋磨蹭谢玄的手指,撒起娇来。
高个子瞥了豆豆一眼,这蛇妖不过指长,便通身赤红,是打娘胎里便食魂而生的,可笑他们兄弟还觉得这对师兄妹初出江湖,就是两个功夫强些的毛孩子。
谁知他二人手中竟然这样一件法宝。
高个没了相伴多年的兄长,看那黑影是怎么弄死大个子镖师的,大约就会怎么弄死他兄长,他咬牙问道:“我兄长是不是没救了?”
小小看他委实可怜,轻声说道:“他走的时候还没有死。”
矮子到底是修道之人,魂识强健,那鬼影只能牢牢吸住他,却不能钻进人皮中操控他,要不然他也会像那个镖师一样,被活生生的撕成两半。
高个子听见小兄长没死,眉头一松,可心中又想,兄长落在那个干瘦道中年人手中,一样凶多吉少,只怕比死还糟。
一时忧一时喜,最后还是心中怆然,一言不发的坐在大石头上。
谢玄让余下十几人都围坐在火堆前,用红绳系住手脚:“不知那位老前辈何时回来,大家守住阵眼,万不能轻举妄动。”
入夜不久,方才戊时,离天亮还有五个时辰,这些人一个也不敢睡,睁眼对坐。
谢玄坐在小小身边问高个儿子:“那个人说什么进城、得宝,是什么意思?”
高矮兄弟二人似乎对死人岗上的事颇为熟悉,说不定知道这事。
高个儿看了谢玄一眼,他低头盯着木柴,看火花“噼啪”爆开,喃喃说道:“真是疯了,疯了。”
他没说话,开口的是郑开山,郑开山道:“是死人岗上的死人城。”
镖师趟子手纷纷看向他,郑开山苦笑一声:“这是本地人自小听的故事,不过是传说,没想到,竟真有人来找。”
那还是前朝末年的事,商州是商王发迹之地,天下起兵之时,他手中既有人马又有钱财,自封为王,打下左右几州,在西南称霸。
在这山岗之上建一城池,将掠劫的财宝都放在城池之中。
商王兵败,城池也在一夕之间覆灭,无人再能找到城门入口,也就进不了城,当时天下大乱,绿林好汉和小股人马都想找到这处宝藏,可谁都不得其门而入。
谢玄听到此处,瞥了那高个儿一眼,原来他兄长根本就没说实话。
郑开山又道:“这岗子上哪来的什么城池,若有城池我爷爷那辈儿就该找着了。”郑家发家干的就是这些个勾当,地皮都差点儿刮过一层,根本就没找到半点宝物的影子。
高个儿听了,笑了一声:“寻常人自然是找不到的。”
他补上的,是郑开山也不知道的事:“商王修炼飞星之术,凭道术招兵买马,自立为王,两军对阵,可飞剑取敌人首级。”
一时之间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二十八宿将之中,第一将商将军,与商王一母同胞,一对兄弟在两军之前对阵,商王棋差一招,输给了弟弟。
死人岗又称商王墓,墓中不仅有大量财宝,还有失传已久的飞星术。
“除了传说,还有一句口诀,活人死人城,活人进去,死人出来。”
高个儿说完,惨然一笑:“我兄弟多方打听此事,却从没敢起心动念,没想到咱们不动,有人要动,竟拿我们给人填命。”
“什么意思?”
高个儿道:“我原来也不知是何意,只知道商王死时怨气极重,非得用活人献祭才能打开城门,死的出来,活的进去,我还道死都死了,如何出来,今儿夜里才明白了。”
说完盯着那个鬼影,他想到兄长死于非命,再看这鬼影说不准也是在座的亲朋好友,凄然一笑:“说不准,这位也是你们镖局的镖师,你们月前还一处喝过酒的。”
几个镖师听得寒毛倒竖又心生恻隐,纷纷看向那道鬼影,不知它生前是哪一位兄弟。
郑开山怃然道:“小兄弟,可有什么法子超度了它。”不知是哪一位兄弟,既见着了它,便超度了它。
谢玄直身而立,烧化符咒,双手结印,朗声念道:“太上敕令,超汝孤魂,脱离苦海,转世成人。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那道鬼影化作黑雾,宝咒宣毕,黑雾消散,只在土上留下了一个朱砂画的镇鬼符。
郑开山到此时也已明白,他那三队人马都被人拿去当祭品,刀虽被疯子抽走,也把刀鞘一竖:“让我找着那人,绝不放过他。”
红线阵外响起一阵细细索索的声音,十好几人都紧绷着,一有动静便是十几双眼睛一同望去。
就见那老道士满身血污,一柄拂尘柱在地上:“扶我,扶我进去。”
谢玄刚要跳起,小小一把拉住谢玄,对老道士说:“你走到光前来。”
第47章 赌真假
老道站在阴影中,火光只能照见他半边脸,圈中人都瞧不清他的影子。
听见小小这样说,都伸长了脖子,十几双眼睛盯着他的黑影,几个镖师将手按在刀柄上,拇指微曲,推刀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