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怀愫
时间:2019-09-20 07:40:28

  谢玄上前一步:“我师妹也一并同去。”
  郑爷座下的人道:“哪有走镖还带女人的?你师妹年岁再小,那也属阴,带不得。”
  谢玄并不看他,只对郑爷说:“我师妹必要同去,我们俩是师兄妹,各有所长,缺一不可。”
  那人还待要说什么,郑爷手指一抬,那人立刻住口,退到后头不敢发声。
  郑开山道:“既然如此,那就一并押镖。”
  他话说得万分客气,待这些三教九流,也并没有一丝一毫的轻鄙之意,除了有求于人,也是性格所至。
  谢玄看郑开山一伙人,比看闻人羽一行要顺眼得多。
  郑开山又道:“今晚就在这厅中摆酒摆肉,等镖送到商州,再有酬谢。”
  话将要说完,外头才踢踢踏踏来了个老头儿,穿着一身破烂道袍,头发花白,背后背着一个酒葫芦,醉熏熏的往里来。
  脚将要迈过门坎之际,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扑倒在地。
  谢玄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扶住,轻轻托起。
  余下这些人,看这老道士都道这人是来骗钱的,并不理会他,老道士举着酒葫芦,摇摇半葫芦酒:“听见酒字,我这葫芦自个儿来了。”
  郑开山一笑:“来人,给这位老道长送两坛子好酒。”
  他并不计较老道士无礼,吩咐完了就此离开,手下果然端了两坛好酒来,一只坛子总有十好几斤重。
  老道士头发花白,脸皮有皱,人看上去轻飘飘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又已经醉了,哪还能抱起两个十来斤的酒坛子。
  谢玄眉头一皱,这堂中人已经散了个干净,他正要弯腰替老道士抱酒坛,那老道念了个口诀,两只酒坛子腾空而起。
  他也不看谢玄,晃晃悠悠往外去,他人往左晃,两只酒坛子就跟着往左晃,再往右晃,两只酒坛就又往右晃,若非封了口,坛子里的酒非撒去大半不可。
  这样的术法倒很有趣,谢玄从未见过。
  他昨夜才用剑术将朱长文逼到退无可退之境,因他未尽全力,打得半点不费力气,心中方才生出了一点骄傲自满之意。
  今日就见着个浑身酒臭的老道士,出手便是不曾见过的法术,那骄傲之意又淡去了。
  师父常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果然不错。
  就是闻人羽也有些他不懂的法术,看来是因为他遇上的那些全是脓包,这才赢得容易些。
  老道士走了一半,含含混混回头道:“你要不要吃酒?”
  这个老道士,有几分像师父的模样,一样身子轻,一样头发白,一样爱喝酒。
  谢玄笑着应了:“好,我也喝两杯。”
  他既吃人家的酒,便摸出钱来置上两个下酒小菜,回去与小了一声,又不放心她一个人呆着:“要不然你与我同去。”
  小小手里捏了一双缎子鞋,摇摇头:“我不去,你去罢。”
  就在郑家院中,一南一北对门的屋子,小小这里有什么异动,他抬头就能看见。这才放心到老道士那儿喝酒,也好打听打听,这种吸干马血的,会是什么鬼怪。
  谢玄一走,小小捏着那双鞋子叹了口气,收了她的鞋子,什么时候才能还礼?
  青梅带了点心和切肉,还有几件干净的衣裳来。
  “这是红姐交待我送来的,鞋子一时也寻不到合适的,这一双是我的,我看你那双已经挤脚了,就穿我这双罢。”
  “多谢你了。”小小很不喜欢青梅看着谢玄的眼神,可还是谢过她,那几件衣裳选得十分精心,连绷腿护腕都想到了。
  青梅又道:“你哥哥出镖,你要是觉得这儿不好,就到院里来住。”话说完了才想到,谢玄这样宝贝妹妹,只怕是不肯让她同她们一道厮混的。
  小小摇摇头:“我跟着我哥,不到旁的地方去。”
  青梅一怔:“你还要跟着走镖不成?山路水路都难走得很。”说完看小小神色坚定,微微一笑,“你们兄妹真好,倒还像小时候似的。”
  说完,自感身世,眼圈一红,生生把泪忍了下去。
  小小记得青梅说过,她是不被嫂嫂所容,她哥哥才卖了她的,小小从来见事极明,此时便道:“你哥哥若是不想卖了你,你有一百个嫂嫂,他也不会卖了你。”
  青梅的眼泪终于掉下来,她抬起衣袖一抹,自嘲笑道:“谁不知道呢,红姐碧檀都说我痴,可怨恨嫂嫂,总比怨恨哥哥要好,我与他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小小想说这是自欺欺人,可心里又有点明白,她想了想,伸手握住青梅的手掌,用力握了握。
  青梅讶然,小小一直少笑少说,还以为她是个极冷情的人,没想到,也有一番热肠:“我好得多了,谢谢你。”
  小小捏着那双软缎鞋,缎面上绣的喜鹊登枝,十分精致,这是小小收到过最好看的鞋子了。
  她把鞋子装起来,并没有试它。
  师兄是绝不分给别人的,便是青梅再可怜那也不成,师兄就是她一个人的师兄。
  作者有话要说:紫微宫=仇人,就算闻人羽是天下第一美第一富第一贵,谢玄小小绝不可能去抱仇人大腿,周知。
 
 
第43章 押镖车
  谢玄陪老道士饮了两杯,他一杯酒还没喝完,老道士已经喝了一坛子。等他第二杯下肚,老道早已趴在桌上,嘴里哼哼个不住。
  谢玄侧耳去听,听见他说的是:“好一块猪头肉。”
  谢玄将人扶到床上,替老道盖上被子,又吹了灯,关上门。
  那边郑开山办的宴席才刚刚开始,谢玄也去吃了两杯酒,同席上人混个脸熟,大家又说了一番齐心协力共同护镖的话,这才散了。
  加上小小和谢玄,本次护镖的玄门中人一共七位,余下的除了老道之外,还有一高一矮两兄弟,和一个干瘦中年人。
  其中那对一高一矮的兄弟待人极是客套,与谢玄还碰了几杯,可才走到了拐角处,谢玄便听见那个矮子对高个儿道:“到时候只顾着咱们那一辆车就成,旁人的死活不需管。”
  谢玄耳聪目明,走在前头听见了,也不扭头看回去,这人如此,余下那个必然也是如此想,到时只怕人人都自扫门前雪。
  商州要道会遇上什么,还真是无人知晓。
  三次出镖倒也不是无人回来,龙威镖局商州分号的人,趁着天色大亮去拖马匹,从死掉的马身下面掏出一个人来。
  人还有半口气在,救回来已然疯了,舌头断在嘴里,大夫看了齿痕,竟是他自己生生咬断的。
  原是龙威镖局中最有前途的年轻镖师,回来之后便又疯又颠,绝不敢走到树下绿荫处,听见夜风吹动树梢的声音,便吓得抱头乱嚎。
  郑开山很有些兄弟义气,将他养在镖局里,替他请了名医诊治,又请了三清观的宋知观来喊魂,皆是一点用处都无。
  这人还作下病来,只要看见镖车上插上镖旗,便扑地打滚,哑声嚎啕,不许镖局中人坐马走镖。
  从他嘴里,自然是什么也问不出来了。
  那对一高一矮的兄弟,替郑开山出了个主意。
  矮子道:“人之灵窍便一点灵犀,他灵犀蒙昧,说是说不出来,但他活了下来,就有保命的法门,不如将他带去。”
  他虽不能说话,但他还能走,这回出镖,就将他灌醉了抬到镖车上,等走到那一程,他自然就能找到原来那条路。
  郑开山犹豫许久,到底答应了,一口气给这人的父母妻儿二百两银子,就算是买断了他的性命,这次外出,生便将人再带回来,死那也是个了断。
  小小收拾好了东西,红姐给的衣裳她挑了一件脏穿的收下了,青梅给的鞋子她留在郑家,他们的银子都被三清观搜走了,只有贴身几两碎银,一半补给红姐。
  又预备了一袋面饼两包酱肉两只烧鸡,还有寻常用的伤药。
  最要紧的是符咒,竹篓被三清观的人搜走了,桃木剑谢玄随身背着,可朱砂黄符都在篓中,他们手上一点存货也没有了。
  好在这些东西,郑爷早就吩咐人备下。
  寻常走短镖,不过是带足食水罢了,这一回却预备了满满一箱子的黄符朱砂线香,连黑狗血都备了几囊袋,随他们取用。
  谢玄不知这几人的底细,小小一眼便能看得出这些人是好是坏,她雾色双眼将这几人扫了一圈,瞳仁微张,捏了捏谢玄的手。
  这几人中,除了老道士的五蕴之气是灰蒙蒙,不辨善恶之外,余下都是黑色,没有一个是善人。
  谢玄拍拍她的手:“咱们不过同路,到了商州便会分开,我们坐最后一趟镖车。”
  一共五辆车,郑开山骑马行在最前,余下的镖师趟子手一个不少,谢玄和小小头上压着斗笠,又换了龙威镖局的衣裳,胸前一个“威”字,混在人群之中。
  马队走到城门口,守城的兵丁俱是熟识的,开门放行,还说了一句吉利话,“祝郑爷马到功成”。
  谢玄压低帽沿,无惊无险出了城门,心头略松,抱着小小放上镖车,跟着自己也跳上去,神情终于欢快起来:“等到了商州,咱们就坐船去京城。”
  他打听过了,郑爷的货是送到商州船队去的,他们不要金银,只要坐上一艘去京城的商船,将他们一路带去京城就好。
  小小点点头,豆豆从她怀中钻出来,它连着两天吃“素”,又成了一条吃不饱的豆,用脑袋顶谢玄的手背,撒娇似的磨蹭他。
  谢玄拍拍它的脑袋,从布袋里掏出块饼来,掰一块给豆豆,豆豆温驯地从谢玄手里吃,怕咬着他的手指,脑袋歪了好久才咬着,叼着饼咽进肚子。
  谢玄对它道:“留点肚子,今儿夜里你有吃的。”
  商州路途并不远,只是押着镖车走不快,其中一夜得在山间露宿,前三回的车马,就是在山间出事的。
  白日一路无事,趟子手在镖车两边喊着龙威镖局的号子,声声响彻山野。
  “龙威虎啸,请江湖朋友借道。”
  这一带哪个不知郑开山的龙威镖局,寻常出镖并不用这么叫喊,只要镖旗一亮,四方朋友见到旗上的标识,自然要卖个面子。
  但既然郑开山亲自带队,趟子手便使出全身的力气,一声响过一声,卖力气给郑爷看。
  谢玄与小小坐在最后的镖车上,老道士就在他们前一辆,不到半路他就又吃得烂醉,整个人躺在镖车的箱子上,翻了个身,差点儿滚到车下去。
  谢玄跃过去,一把将他托起来,老道士还迷迷蒙蒙,拧开葫芦灌酒,酒一条线似的灌进他的喉咙,咚咚咚直饮了半晌。
  谢玄好脾气的扶着他,一是看他年纪大了,二是他有些像师父的模样,瞧见了便不能不管。
  就这么扶了片刻,谢玄脸色微变,这酒葫芦不过是寻常大小,似这么个倒法,早就该一滴不剩。
  可老道士这个酒葫芦,倒了半日还汨汨出酒,好似没有尽头,越是闻越是酒香扑鼻。
  老道士终于喝够了,打出了一个长长的酒嗝,红通通的鼻子动了动,吧唧着嘴说:“好肥的猪耳。”
  谢玄见他又露一手,有些尊敬这位前辈,跃回车上,从竹篓中取出一包青酱肉,打开油纸包,放到老道士的手边:“老前辈,没有猪耳朵,就只有青酱肉,拿这个给您下酒。”
  老道士睇了他一眼,也不客气,捏了一块肉往嘴里塞,没一会儿便把一包肉都吃尽了,吮着手指头把酒葫芦抱在怀中,又在镖车上睡去了。
  谢玄也不恼,他心中敬佩有本事的人,又轻轻跃回去,旋身坐到小小身边。
  他这一起一落,也被那对一矮一长的两兄弟瞧在眼里,纷纷侧目,虽不知道谢玄手段如何,就他这一手轻身功夫,那便是少有的。
  一直到黄昏时分,镖车行到山岗前,大队人马又停了下来,趟子手道:“各种英雄,再往前便是死人岗,岗上路极难行,咱们先停下用饭。”
  镖师趟子手都歇下起火野炊,还有带来的酱肉面饼,烧了一锅野菜汤。
  小小自己架起锅来,把烧鸡串起来再烤过,烤得鸡皮发脆,油脂滴在柴上,又把野菌子摘来,在鸡油下面烤了。
  那一队镖师都是粗汉,哪有小小做饭好吃,老道士闻着味儿就来了。
  小小撕了半只鸡给他,抬眼看向老道:“您吃吧。”
  老道士先不用手拿,鼻子凑上前,从鸡头闻到鸡屁股:“好香好香。”正要拿在手上啃,抬头看了小小一眼,一直耷拉着的眉眼骤然一抬又耷拉回去。
  接过小小手里的烤鸡,撕了两条鸡肉,卷在软饼里吃着。
  谢玄去前车取水,矮个儿笑盈盈过来,手里托了一把鲜果,递给谢玄:“小兄弟,这果子是才刚摘来的,分你一些。”
  他见谢玄功夫了得,想与他结交,进了死人岗也有个照应。
  谢玄接过鲜果,对他点点头:“多谢。”
  矮子自道:“我叫齐英,我兄弟叫齐远,我看小兄弟功夫了得,咱们进山之后相互也有个照应。”
  谢玄拱拱手:“我姓万,叫万金,我师妹叫万银。”随口胡诌,把师父被道门通缉的金额当作姓氏。
  矮子倒不计较这是不是师兄妹俩的真姓名,大家不过同路发一笔财而已。
  他笑道:“小兄弟可知前头为何叫死人岗?”
  谢玄还真不知道,矮子道:“倒也不是路过就要死的意思,那是几十年前,山中小镇一夜之间成了空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越传越凶,这才叫作死人岗。”
  谢玄看他眼神闪烁,知道他有所隐瞒,托着果子笑一笑:“谢谢齐兄告知,我与师妹对这些事一窍不通。”
  矮子连连摆手:“哪里哪里,不过大家同走一条路,这些事还是要告诉万兄才好。”
  他虽这么说,可并没见他去告诉那个干瘦中年人和老道士,显然是瞧他们一个萎靡一个老迈,这才来拉拢谢玄师兄妹。
  说完他又问:“万兄同那老道走得近,他可是有什么过人之处?”
  拳怕少壮,可道术却不同,他怕那老道真有什么深藏不露的本事。
  谢玄摇摇头:“我也不知,只是见他这个年纪还要替人押镖,心中不忍。”
  矮子也知道谢玄没说实话,彼此这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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