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骨焚箱——尾鱼
时间:2019-09-20 07:41:37

  她选了两只看起来最难惹的,将两根长绳的绳套分别套在它们脖子上,从两个肠口处放了进去,考虑到鸡都是夜盲,雪鸡可能也好不到哪去,还在它们身上贴了夜光圈带。
  两只雪鸡,就这么拖着细绳,晃晃悠悠地走进了肠道深处。
 
 
第135章 【06】
  正如孟千姿预料的那样,冼琼花在一个小时后赶到了。
  一个人来的, 因为只有一头牦牛, 其它人来不了这么快。
  从牦牛上下来, 冼琼花也是大吐特吐,孟千姿候着她吐完,才把这边的情形跟她说了,又问起她那头的进展。
  冼琼花知道她记挂着江炼:“江炼没事,那个神棍的确有办法, 说是要用到什么盛家的血,我安排山户去拿了, 不过最快也得两到三天才能到。”
  不止这个, 冼琼花看到求救信号之后, 知道不妙:景茹司带的可是二十多口人,而且全是好手, 这拨人出了事, 等于这趟进山的人实力折了大半。
  所以趁着信号通畅,她向外要了增援, 也说服高荆鸿,把存放在山桂斋的山胆和凤凰翎一并调了出来:“那些东西,都像烫手山芋,放哪都不合适, 我想着, 既是你们一路发现的,没准还会用得到。”
  这安排很妥当, 但并没有让孟千姿心情轻松多少,她示意黄松他们站远些,拉过冼琼花在身侧坐下:“七妈,现在不是来多少救援的问题,就算来一百个救援……”
  她指向那两个幽深的洞口:“我们敢把人往里放吗?这不是让人去送死吗?”
  这问题,在冼琼花来之前,她已经想过无数次了:二十多口人没了下落,她真恨不得自己钻进肠道里找,但她的腿不行;身边四个人,她也不敢放任何一个进去,万一有去无回呢?
  甚至于对那两只雪鸡,她都起了愧疚之心:人家这是招谁惹谁了?平时吃点雪莲子和冬虫夏草,小日子过得不知道有多滋润——突然被召唤着来给她应援,小命说丢就丢。
  冼琼花沉默了会:“二十多口人啊,总不能就这么丢了,四姐还在里头……自己的姐妹,还得自己去救,我去吧。”
  卧槽,怎么说着说着,又要往里进了?
  孟千姿吓了一跳,一把攥住冼琼花的手腕:“七妈!”
  冼琼花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姿姐儿,你要知道,我们身居山鬼高位,吃香的喝辣的,有事随时支使下头的人去办,这福利享的,不是理所当然的——最凶险的状况出现的时候,你就得自己上了,不能放普通山户去蹚雷。”
  “你说的对,即便救援来了,都不敢放人进,但总得进吧,那谁进?就是我们进了,祖宗奶奶给我们一身本事,不是让我们有着玩的。”
  “而现时现下,最适合进去的人又是谁?还不是我吗?放心吧,我不知道啃咬雪鸡的是什么,但只要是山虫山兽,‘避’字诀应该还是有用的,而且,它多半怕火,我带上小型的喷火器进去。即便遇到雪野人,我也有枪——你都毙了一个,你七妈能比你差多少?”
  冼琼花说着起身,去往自己乘骑的牦牛处翻找装备:“四姐她们都有山鬼箩筐,两三天内的口粮不成问题,只要稳住阵脚,大概率都还活着,只是困在里头了。”
  “姿姐儿,我这有笔,也有粘纸,这山磁场很怪,那些个现代电子设备都不能用了,只能以最原始的方式向你传递信息——你记着,我会像雪鸡一样带绳进去,沿途留下记号,发现了什么、后进来的人要注意什么、得备什么装备,我会写下来,用粘纸套贴在绳上,万一我没成功,你把绳拽出来,就会看到我的话啦,希望能多写点对你们有用的吧。”
  黄松他们看到冼琼花背起山鬼箩筐、挎上喷火器,猜到了是要进肠道,迟疑了一会之后,也各自去取自己的。
  冼琼花喝住他们:“干嘛啊,让你们动了吗?”
  黄松这才回过味来:“七……七姑婆,你自己进去吗?这……这不行啊!”
  雪鸡的惨状犹在眼前。
  冼琼花指了指肠道口:“二十多口人在里头呢,生死未卜的,你想跟着我进,我问你,结婚了吗?下头有孩子吗?有爸妈要养吗?凭你的本事,自信进去了不会拖我后腿吗?”
  黄松被她问得张口结舌,另外几个山户也面面相觑,不作声了。
  冼琼花没再瞧他们。
 
 
第136章 【07】
  孟千姿脑子里,有一条逻辑线完整地顺了下去。
  阎罗的衣服, 阎罗到过这儿, 阎罗要去昆仑天梯……
  莫非这儿, 九曲回肠,就是昆仑天梯的所在地?
  这个念头一经生出,再也抹之不去:江炼画的那张图,大家都说跟这儿的山形山势一点也不像,可神棍认为, 图要有技巧地看,再然后, 她反着看图时, 虽然还是对不上, 某些线条却迷之熟悉……
  会不会是,虽然她们还没悟出正确的读图法门, 但人已经切切实实地到了目的地?
  孟千姿并不收枪, 而是枪口略抬,示意了一下史小海手中的扁银酒壶:“那是什么?”
  “小……瓶子, 也是捡的。”
  “拿过来。”
  见史小海作势要过来,孟千姿又改了主意:“别动,扔过来!”
  史小海嘟嘟嚷嚷,把银酒壶扔了过来。
  孟千姿抬手抄住。
  银酒壶非常精致, 也相当洋气, 堪称艺术品,壶面上的雕镂纹刻, 即便放到今天也不过时——这酒壶是谁的,孟千姿心中已经有数了。
  果然,翻到壶底时,边沿一处,有个小小的凹压的“希”字。
  段太婆的。
  再一晃,里头的酒应该喝光了,空的。
  孟千姿听高荆鸿说过,段文希年轻时巡山探山,是行走江湖的女侠风格,用的都是中式匠人器具,及至上了年纪,反怀念起留英时的作派,喝早茶、看歌剧、吃西餐,随身的物件也更趋洋化、精致、优雅。
  “这些东西,你在哪捡的?”
  史小海一脸茫然,伸手挠了挠头,事实上,只挠到了厚实的皮帽子:“我跟着四姑婆跑……姑婆说分开跑,我就分开,我记得我身边有人的,后来就没了!”
  孟千姿嗯了一声:这也正常,人在逃命的时候慌不择路,你朝左我向右,确实很容易失散。
  “后来我掉下去,一个洞,一下子掉下去,没死……”
  真是命好,这种“肝肠寸断”,到底有多深纯看运气:有的黑幽幽不见底,掉下去粉身碎骨;有的只不过两米来高,掉下去等于是掉入了下一层而已。
  “我就走,还留记号,路上看到袍子、帽子、瓶子,我就捡,后来我又爬上来,走着路,听到‘轰’,我就躲在那……”
  他伸手指向自己刚刚缩躲的角落。
  逻辑上没问题,这九曲回肠太绕了,史小海跟孟劲松走的不是一条道,但迂回曲折的,又转到了孟劲松他们的前头。
  “你一路上,有遇到石头虫子追你吗?”
  石头虫子?史小海听不懂,又伸手挠帽子:“有遇到石头,石头不追我。”
  行吧,傻人有傻福,这九曲回肠,倒也不一定处处都盘踞着虫子,看来史小海逃窜的那一路,相对平稳。
  孟千姿暗暗祈祷其它落单的山户也能有这好运气。
  史小海忽然想起了什么:“哦,哦,还遇到羊!”
  他绘声绘色:“挂在墙上,都干了。”
  孟千姿头疼,跟这种说话颠三倒四的人,真是很难沟通。
  她沉吟了一下:“你还能想起来捡到这些东西的地方吗?带我过去,还有那什么羊,指给我看。”
  史小海一张脸纠成了苦瓜:“我不知道,我一直绕,头晕。”
  “没关系,记起多远带多远,再说了,你不是还留了记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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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小海愁眉苦脸地给孟千姿带路。
  他是真不记得了,一直挠头,彷徨得很,有时遇到岔口,要左看右看以确认轮廓形状。
  好在,他没说谎,沿路还真找着了乱七八糟的记号,帮助两人定了向,那些记号,有时是全无章法的乱涂、有时是小人、有时甚至是一句自说自话的“我在这儿”。
  孟千姿真是哭笑不得,但这些记号忽然给她提了醒:为什么她和七妈傻到那么执着,要用粘纸裹住绳子这种笨方法呢?要知道,绳子随时都会被截断的啊。
  她为什么不在山壁上留言呢?这样,山户进来了,很容易就能看到提醒,实用也直观。
  说干就干,趁着史小海苦思冥想找路的当儿,她掏出夜光岩笔,在就近的山壁上写:小心活的石头,会啃吃人,“避山兽”有用。
  下头留了个指向的小箭头,留书“1+申”,高荆鸿没来,“1”就是她,“申”字二出头,代表两个人。
  写完时,史小海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指着一条岔口道:“这,这!”
  孟千姿应了一声,拄着登山杖过去。
  手电光渐渐远去,因为没了光,那几行夜光字显得分外幽亮。
  过了会,黑暗中传来咔嚓咔嚓的怪声。
  无数的石虫,犹如潮水般漫过来,瞬间就把那几行字给盖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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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走了一段路,两人下了一层,因为史小海非常笃定,不管是捡到东西还是看到挂在墙上的羊,都是在“楼下”。
  还真让他给蒙对了,下去之后,没走多久,羊就出现了。
  怎么说呢,像羊被压扁风干,然后悬挂在山壁上当装饰画,不过羊角还是立体的,突兀地支棱在外。
  这儿太冷了,阎罗的衣服帽子都能够保存完好,羊尸什么的自然不会腐烂——羊毛都根根分明,完全没法去推算死亡时间。
  史小海带路成功,趾高气扬:“看,看,我说的吧,有羊。”
  孟千姿觉得这羊实在诡异,没敢靠近:“你看到的时候,走近过吗?”
  “走近过啊,没事。”
  没等孟千姿反应过来,史小海已经跨步走了过去,还把脑袋一偏、和那个干瘪发枯的羊头摆在了一起,就跟要照相似的:“没事。”
  孟千姿怒道:“你站开些!站那么近干什么?”
  片刻前,还有诡异的东西试图借着衣服的遮盖去袭击七妈:吃一堑长一智,现在孟千姿看什么,都不敢信其表象。
  史小海吓了一跳,赶紧站开两步。
  孟千姿谨慎地上前,但还是离着有几步远,然后斜侧着身子,看羊身和山壁相接的地方。
  这羊,到底是怎么“挂”上去的?总不会像家里挂艺术画一样,在墙上砸了根钉子吧?
  不出所料,羊背后果然有蹊跷,孟千姿看到,羊身和山壁间狭窄空间处,有无数蜷曲着的……草根?
  看起来,就像细的梗枝,呈黑褐色,密密麻麻,如团团乱发,作二者间的勾连。
  事出反常必有妖,孟千姿头皮走电,直觉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下意识去摸腰间挂着的小型喷火器。
  就在这个时候,史小海忽然尖叫一声:“鬼啊!”
  原来他被孟千姿喝令站开之后,百无聊赖,便拿手电往通道更深处照:他先前找路时,只是看到这具羊尸,但走了另一条路,并没往里去。
  这一照才发现,居然不止一具羊尸,这条通道简直是羊尸挂画道,每隔几米远,山壁上就挂了一具,有时在身左、有时在身右,有的羊尸是完好的,有的是半耷落的,还有的,压根就没羊尸,只看到一个孤零零带着角的羊头滚落在山壁根处。
  史小海正看得好奇,十几米开外的岔道口,忽然有条人影快步出来,他猝不及防,未及看清,一声“鬼呀”已经脱口而出。
  就听那头惊喜道:“史小海?孟……孟小姐?”
  孟千姿循向看去。
  这个人她有印象,是一路都在当史小海保姆的那个何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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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生知起初,是跟着孟劲松跑的,他也记住了那一句“分开跑”,逢岔路就钻,这后果就是——跑着跑着,突然发现,肠道里除了自己,就只有自己的影子了。
  他这一吓也够呛的,这山肠寂静无声,又逼仄压抑,几乎把他逼出幽闭恐怖来,又不敢高声叫唤,怕引来雪野人。
  没头苍蝇般在这山肠里爬上窜下了好久之后,忽然注意到这头有微弱的手电光亮,他还怕是饵,悄无声息走近,直到隐约听到絮絮话声,才认定是自己人,大喜之下,疾步跨出。
  孟千姿见到熟脸,大为欣慰,山户在山肠中走散,自然不是好事,但从另一个角度想,这些肠道频繁相交联通,大大提升了“偶遇”的几率,而能在这种地方会师,简直不啻于它乡遇故知。
  何生知加快脚步,向着这边过来,兴奋之下,也没顾得上去看身周。
  孟千姿这才发现沿途还有羊尸挂画,急忙提醒他:“小心点,别靠近……”
  其实,何生知等于是走在了通道中央,并不算靠近任何一边,但孟千姿的话还没完,他突然就不动了。
  就站在原地,没再往前走,脸上的表情有点怪,还有点僵硬,再然后,他痉挛了一下,倒退着趋近右手边的山壁。
  那一块,是没羊尸的,只有个羊头静静歪在地上,羊眼空洞。
  孟千姿心叫不好,这种时候,也顾不上要保护腿、慢慢走了,她提了喷火器在手,三步并作两步过去。
  何生知并没有紧贴着墙站着,他离墙还有一拃左右的距离,脸上已经没了血色,眼珠子还在动,脸上的肌肉有点失去控制,动得异常诡谲,嘴唇微微翕合着,似是要跟她说什么话。
  孟千姿顾不上说什么,先去看他背后,这一看,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看到,有成千上万根自山壁内伸出的梗,如一道道极细的输液管,已经全部扎进了何生知的后背,那些梗枝,本应该是黑褐色的,但此时都成了微微颤动的红色,如同密集排布的吸血绦虫,何生知的身体就在这些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吸扯下微微颤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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