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上的山户动作很快,只几秒钟时间,两颗鲜红的流星信号嗖嗖上了天。
天色太暗了,浓雾几乎从雪峰顶盘下了半山腰,望远镜已然发挥不了效用了,孟千姿眼睛死死盯住那一处,手中的步话机被握得咯吱生响。
很快,冼琼花的呼叫就过来了,营地的信号接收不好,听起来断断续续:“姿……事了?我……去……电话……”
多半是看到了信号,向她了解情况,孟千姿也不管她能不能听到:“先管你的事,了结一件是一件。”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约莫一刻钟之后,有枪声响起。
孟千姿脑子里一激。
居然放枪,事情棘手了:她放信号弹,是在谷地,而且信号弹那声响,根本不算个事,峰顶放枪,那可是会引发雪崩的,除非事态紧急,不然谁会放枪啊?
枪声不止一下,砰砰砰砰,山地沉寂,营地又在近乎合围的谷地,拢声效果非常好,所以这枪声似是放大了好几倍,每一下都震得孟千姿头皮发麻,这还不是最糟的,枪声过后,沉寂了一会,山头处忽然传来闷响。
有个山户眼尖,指着高处大叫:“看!看!是不是雪崩?”
雪崩这种事儿,高处凛冽,成吨的雪倾泻而下,但受到山地地形的自然阻力,一般也在高处停止,严重点的泻到半山腰,很少说有直冲到山脚下的——营地在谷底,没受冲击,只能感受到震动。
而循向看去,山头那一带如同被滚滚灰白色的浓烟包裹,连颜色都比周遭深了一两度。
孟千姿在心里对自己说:“雪崩了。”
这是最坏的情况了,应该不会更坏了……
然而,事情还没完。
有一枚绿色的流星信号弹,倏地钻透浓重的雪雾,在天顶绽开。
这是求助。
也就是说,遇袭是真的,雪崩是真的,但雪崩之后,有人幸存,还对外求助了。
七妈还没回来,等七妈赶回来,怎么也是一个多小时之后了,不能等。
孟千姿转头看周遭,那些个山户都还错愕着,半张着嘴看高处,回头看,江炼还在沉睡——也好,他总在奔忙,总在第一线,这一趟,偷个懒也好。
孟千姿说了句:“马上解三头牦牛,我要四个人,给牛上缀袋。”
这趟进山,驮人加驮装备的,共计四头牦牛,孟千姿只要三头,是以防万一,要留一头给后到的冼琼花。
至于缀袋,是借鉴了古时候骑兵的做法:骑兵为了防止骑在马背上成为靶子,会侧骑甚至身子蜷在马腹下以便隐蔽,但很少人能只靠臂力就把身子吊住的,久而久之,缀袋也就应运而生。
营地没现成的缀袋,拿睡袋现改了,孟千姿让人帮她钻进头牛的缀袋,剩下四个人,分缀了另两头牛,看上去,颇像牛背侧驮着的圆滚滚的麻袋。
她再一走,营地就只剩下十来个人了,而且没个管事的,孟千姿后悔让孟劲松陪着景茹司去了,早知道会分成四拨人,怎么着都该把孟劲松留下。
她点了个看上去伶俐的出来,吩咐他:“营地暂时交给你,守好江炼,所有人合围,枪上膛,弩上弦,天大的动静也别动了,等冼琼花到。”
那人紧张得面色发白,拼命点头。
孟千姿调整好身体的姿势,尽量不碰到伤腿,然后伸出一只手,攀上牦牛的弯角。
牦牛亦是山兽,是山兽,就能伏。
过了会,这头牦牛发出不耐的哼哧声,后面两头似被传染,不住摇头晃角、踏蹄甩尾,再然后,头牛一声长哞,牛头一低,向着入山口的方向疾奔而去,后两头也没落后,随即跟上,三头牦牛,一字纵队,落蹄极重,居然也跑出了烟尘滚滚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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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千姿在缀袋里,真是颠了个七荤八素。
有些招数,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动用,是有原因的:这牦牛跑起来,野得不行,哪怕是平地,人在缀袋里挂着,三分钟内也必然晕吐,何况是山地?而且牦牛可不会管你舒不舒服,遇到沟壑块石,甚至会纵跳腾跃——有两次,孟千姿若不是手上抓得紧,真能从缀袋里滑脱出去。
她强忍住心头恶心和滚筒洗衣机般的晃动,控住方向,以及尽量护住自己的腿。
由于雪崩,山头的异味和人味几乎已经全部被覆盖了,好在有那道求助的信号弹,残留的烟味帮她定了位,“驾驶”牦牛也不难,跟骑马一个原理:感觉方向偏右了,她就揪住牦牛的毛往左薅,反之就往右薅,后头那两头反正是唯头牛是瞻的,不会掉队。
……
也不知过了多久,信号弹的起始位置就在前头了,孟千姿攥了撮牛毛往下薅,把牦牛拽停之后,再也忍不住,脑袋探出缀袋,哇啦一声吐了出来。
后头那几个人比她强不了多少,一个个双眼翻白,吐得天昏地暗:御牛上山,快是快了,然而快,是要付出代价的。
孟千姿不敢大吐特吐,生怕这边吐得欢,放松警惕,反给对手送了人头,她抹一把嘴,臂驽上弦,另一只手伸出去,拍了拍牛身,示意它往前走。
那牦牛鼻子里喷着白气,又恢复了从前慢悠悠的步伐,雪崩过后,四周静得让人心慌,淡淡的烟味拂在鼻端,视线里蒙蒙的,那是大蓬悬浮着的雪粒还未及全部沉缀。
牦牛的蹄子踩进雪里,沙沙声一下接着一下,若不是鼻子还好使,孟千姿真要怀疑是有什么居心叵测的人跟在背后。
后两头牛也跟上来了,四个山户,两个防左右,两个防背后,五人三牛,倒是配合出了一个完美的攻守圈。
又走了十来步,前方影影绰绰,出现了一条人影。
孟千姿头皮一麻,立刻把牦牛拽停。
那一瞬间,她脑子里转过无数念头:这人影,可能是山户,也可能是对头……
她左臂前探,将臂驽的出箭口对准那个人影,身子尽量蜷进牦牛的肚腹底下,问了句:“是谁?”
那人一动不动。
如此对峙了约有十来秒,孟千姿觉得不对:一个活人,绝对不可能这么长时间动都不动,而且,山上极冷,人的口鼻处呵气,遇冷发生反应,怎么都会出现一团白气的。
这人,似乎不是活人。
第133章 【04】
孟千姿又伸手出去,轻轻拍了拍牛身。
牦牛可不知道怕, 不紧不慢, 慢悠悠往前走, 天色太差,雪雾朦胧,那身影模模糊糊,孟千姿反手向身后做了个手势:这是要他们提高警惕,给她打掩护——这样, 即便近前时那人暴起、她反应不及,身后的人还能快敌一步。
那人还是一动不动, 孟千姿屏住呼吸:未知比什么都可怕, 那儿要真是个螳螂人牛首人什么的, 她还不至于这么紧张。
越来越近了。
五步,三步……
孟千姿终于看清楚那是个什么东西。
卧槽, 那确实是个人, 双目半睁,面目惨白, 嘴唇青紫,一腿支地,另一条腿上蹬,左手蜷在腰际, 另一只手却向半空虚张。
一般来说, 这样的姿势,是很难站稳的, 即便能“金鸡独立”,也是暂时的,但这人之所以能站得稳如泰山,是有原因的。
他被冻在了一大块冰块中。
这冰块也并非无规则,确切地说,这冰块是个长条的细圆柱形,弯弯曲曲,曲面并不光滑,但通体透明,所以隔得远的话,根本察觉不到人体外头,还冻上了冰。
雪雾还在飘,有泛白的雪粒粘在了冰柱上,将柱身沾得星星点点,孟千姿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往后招了招手,唤人过来:“你们过来看一下,这脸……认不认识?”
后头的人不大会驱赶牦牛,索性跨出缀袋,小跑着过来看,头两个人看了直摇头,后两个却几乎同时认了出来。
“是我们的人!”
“是史小海那队的,失踪的一个!”
八人队,四具尸体,一个脑损伤,现在,又有一个冻在冰柱里的,算是找到六个了。
剩下那两个,孟千姿觉得,非常不乐观了。
不过,现在那两个,已经不是重点了,景茹司和孟劲松带着的那二十多号人,去哪了呢?
孟千姿环视周遭。
这儿还不是雪线之上,只是临近雪线而已,也就是说,可能存在着大片裸地,之所以现在满目素白,是因为雪崩之后,上头的雪大量流泻下来,把一切都给遮埋了。
其中一个山户也想到了:“孟小姐,如果咱们的人是被埋了,光凭我们几个,挖不来啊。”
孟千姿朝冰柱的下方看了看。
奇怪,这冰柱底部、不管哪个侧面,都没有积雪冲堆,也就是说,不是雪崩前在这儿的,但要说是雪崩之后有人抬来的,也太匪夷所思了——地上没留脚印不说,水冻成冰,这么大块的体积,那重量,普通的成年壮汉,两三人合力都未必能抬得动。
孟千姿忽然想起,那四具被斩成了两截的山户尸体。
就在这个时候,头顶斜上方暴起风声,有眼尖的山户悚然变色,脱口叫了句:“快躲开!”
人的反应自然是快的,几个人就地向着两侧滚倒,然而孟千姿因为腿脚不便,整个人是钻裹在缀袋中的,所以压根看不到背后发生了什么事,就算看到,再去驱策牦牛,也势必慢人一步。
万幸的是,她因为一直缀吊在牦牛肚腹侧下方,一般人换个角度是看不到她的,所以她并不是目标,对方应该是想砸倒那几个山户——头顶上方传来冰块撞击碎裂的声音,那是又一根冰柱凌空掷来,部分撞到了立着的那根。
先头的那根立时碎了大半,掷来的这根也失了准头,擦着牦牛的后背,硬生生斜插进雪地里,但到底不是尖头的,这斜插之势只维持了一两秒,就轰然倒砸下来。
这根里头同样冻着个人,孟千姿不用看也知道,那必然是自己人。
孟千姿的牦牛没能受住惊吓,仓皇乱跳,剩下的那两头也掉头逃窜,孟千姿咬住牙根,先迎接这波堪比滚筒的颠簸,鼻端有腥臊气息传来,她忍着不适往外急瞥,晃动的视线里,有两条长满灰黄色长毛的腿一掠而过。
那腿如同肉柱,至少也是常人的两倍粗。
而几个山户已经滚爬骇叫起来,有人大吼:“雪人!是雪野人!”
事实上,没人见过雪人,都是听说,但既然如此叫法,就说明来者必然是个庞然大物、符合雪人的一切传言。
孟千姿一手抓紧缀袋,另一手在牛身上不断结符形以作安抚,而不远处,激战已然开始,就听到嗖嗖破空之声不绝于耳,都是臂弩连珠发射,然而仓促之下,很难讲究准头,不少弩*箭走空,没走空的,也大多招呼在雪人肉厚的肩背之上,大半箭身都没于长毛之中,显见能对它造成的伤害极小。
更何况,雪野人也不是死的,身形虽笨大,动起来并不迟滞,只须臾功夫,就窜到了其中一个山户跟前,一手抓胳膊,另一手抓腿,作势就要开撕。
那人没命般嚎起来,边上的山户也顾不上可能引发二次雪崩了,张皇拔枪,就在这个时候,雪野人身后,忽然响起了迅疾奔冲的蹄声。
是那头最大的牦牛,低着头,尖角朝前,不管不顾,拼命向着雪野人铲冲过来。
这雪野人身形极壮,直立时差不多有三米高,但即便如此,体高接近它的一半、体重差不多有半吨的牦牛,也不是它能随意小觑的,它随手把抓起的那个山户向着剩下的几个人所在的方向抡砸了过去,与此同时,喉间一声闷吼,转身奋起双臂,说时迟那时快,恰恰抓住了那牦牛的双角。
这臂力,简直叫人咂舌:疾进中的牦牛居然被生生控在了原地,四蹄在雪地上徒劳地抓踏。
就在这雪野人喉间逸出又一声嘶吼,腰身扭力,试图把这牦牛扭翻出去的时候,孟千姿突然从牦牛的肚腹下探身出来,另一手仍掩在缀袋之中,几下沉闷的声响之后,那雪野人滚翻在地,似是痛楚难当,滚着滚着,身下洇出大滩的血来。
原来,孟千姿随着那牦牛一起颠簸时,就已经差不多想通了:她没能闻到这雪野人的味道,这就说明,先前这雪野人是被雪给盖住的,只能听出大致的人数和方位,但不可能猜到牦牛身下还能藏着人。
她将计就计,留那几个山户牵制住雪野人的注意力,自己则趁机偷袭——臂弩对这种大块头的杀伤力不大,而缀袋是睡袋改制而成,内里的填充足够厚实,她用睡袋尽量缠裹枪头消音,探身出来时,直接对上雪野人下*身,角度相当刁钻,足以保证子弹射入之后,直上肺腑。
雪野人还躺在地上不断痉挛,周遭重又恢复了死寂。
孟千姿看手中的枪,忽然奇怪起来。
连自己这样的都知道,为了避免引发雪崩,要在枪口包裹一定厚度的织物以消音,四妈是老西北了,不可能没这觉悟——即便事出突然,这季节,大家身上穿得都厚,想临时消音,也是很方便的。
为什么不呢?回想那几下枪响,真是响得肆无忌惮。
孟千姿心中一动。
难道说,景茹司一行,是故意开枪以……引发雪崩的?
雪流是从高处来的,想在雪崩来时存活,最有效的法子是找到高大的山石,躲在背面,这样,雪流遇到山石阻挡,绝大部份会从石头的两侧分泄,而石头背面的人,也就可以大概率脱险。
四下看时,高大嶙峋的石块寥寥无几,且都已经埋在雪下了,像山身上长出的巨大雪瘤。
孟千姿吩咐那几个山户:“快,把那几处的雪清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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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神棍,他在冼琼花几个人的护送下一路往外走,好不容易等到卫星电话有了反应,赶紧把羽绒衣的拉链一拉到底。
冼琼花没见过有谁打电话还得先脱衣服的,凑过来看时,就见羽绒衣的内里,拿荧光笔写了四五个号码。
懂了,这年头,通讯太智能化了,很少有人再去记具体号码,神棍这是防患于未然,都记在衣服里呢。
神棍也顾不上多说,先拨了有雾镇大宅的。
石嘉信照例在家,也照例接得很快。
神棍顾不上跟他寒暄,急急把事情给说了:“老石,你是有经验的,小棠子在敦煌掉了魂那次,不就是你给弄回来的吗?你看看我这小兄弟,该怎么弄?”
石嘉信沉吟了会,淡淡说了句:“这个很棘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