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翻其它几面,只要是首尾相衔处,都是如此。
江炼心中一动:“这就是凤凰鸾扣的结扣?”
神棍点头:“咱们都确认,这是一口箱子,是箱子,就得能打开、能装东西。我想来想去,认为这箱子有锁,只不过设计得太巧妙了,锁是在箱子里头,而不是外头。”
所以从外头,怎么掰怎么砸,都开不了。
江炼沉吟:“烈火滚过沸腾着的血,可以打开机关的结扣,意思是,美盈的血滴入这沟槽,再点火焚烧,箱子里的结扣就会打开?”
神棍嗯了一声:“没想到吧,况家人的血,是用来开箱子的……还有就是,这两天,我反复想了很多,我觉得,这箱子里,其实没有药方。”
江炼心头一动,但没去反驳他:“理由呢?”
神棍反问他:“如果真的有关乎家族性命的药方,你觉得,会只有一份吗?为了防止偷盗、火灾、兵祸、遗失,正常人都会备上个十份八份吧,为了分散风险,还得藏在不同的地方——除非根本没法备份,而没法备份的,就绝不是一纸药方。”
他指向那口模型箱子:“有没有可能,箱子本身,就是方子呢?况家人逃难,为什么一定要把一口空的、在别人眼里毫无价值的箱子带在身边呢?连着三代发病,且发病的时间越来越早,会不会是因为,她们离开这口箱子,太久了呢?”
江炼沉默了会。
是有可能,况家人的体质特殊,这箱子的材质也奇怪,黑三爷的那一板斧,只能在箱子上斩了个白印——也许这箱子对普通人来说无关痛痒,对况家人却至关重要?譬如有着奇怪的辐射,况家人只有长期生活在这种辐射的笼罩下,才能保持肌体的正常。
江炼也在沙发上坐下,他回思见面以来,神棍说过的每一句话,迟疑着问了句:“刚刚,你让我要有全局观念?”
神棍猛点头,每多点一次,就紧张一分:“小炼炼,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江炼回答:“我想起你在手托山胆时,曾经出现过幻象,看到自己把山胆放入一口打开的箱子,而边上有人唱念‘山胆一枚’。”
终于说到点上了,神棍激动极了,他就知道,小炼炼总能跟他想到一块去:“像不像清点库存、做盘查记录?”
江炼继续说下去:“山胆的体积不大,但一口这么大的箱子,里头装的东西,一定不止只是山胆。”
神棍声音都有点抖:“没错,没错!”
他急急抓过桌上的纸笔:“小炼炼,你觉不觉得这口箱子里头的物件,包括箱子本身,像是……被人瓜而分之过?”
他开始在纸上写字。
箱子——况家
山胆——山鬼
七块兽骨——下落未知
写到这儿,笔头顿住:“这箱子里,可能还有别的东西,但目前知道的,只有这些。”
“箱子被况家人带走了,你也说曾经翻过县志,况家就是一个地方上的大户人家,没什么特别的——他们要是有什么特别之处,也不会栽在一群山野土匪手里。”
“山胆在山鬼手里,这么多年来,一直被封禁在悬胆峰林的九重山下,前一阵子,才被孟小姐给带出来重见天日。”
“七块兽骨,根本不知道流落何处。我和我的五位朋友追查七根凶简的事,最早只能追溯到老子过函谷关。但很显然,在那之前,这七块兽骨就已经被人从箱子里拿出来了,这才会有七道戾气为祸人间、最终为老子所封印的事。”
“仅以这三条线来看,你有没有发现,互不相干,风牛马不相及。况家和山鬼毫无关系,山鬼跟七根凶简涉及到的事,也从无交集。”
江炼接了句:“但最初的最初,开箱取物的时候,一定是有着密切的关系的。”
他隐隐觉得,似乎是有人从中布局,试图让箱子和箱中的物件都裂散四方,而非归入原位。
顿了顿,他笑起来:“好了,铺垫了这么多,我已经知道事情比预想的更芜杂庞大,你可以告诉我,你在那之后几天,都查到了些什么了。”
第75章 【02】
一说到进展, 神棍就发蔫了。
这几天, 他主要在两条线上下力气,巴梅法师和阎老七。
巴梅法师不负所托, 却也让他死了心。
不负所托的是,巴梅法师殚精竭虑、苦思冥想, 终于又解了一句;死心的是, 这法师病倒了,截至今日, 高烧两天不退, 满嘴胡话。
马娟红好生愧疚,昨儿带了礼物,又去十头寨探望了。
江炼觉得奇怪:“换季生病,也正常吧,病好了再继续呗。”
神棍苦笑摇头。
山里人,大多是迷信的, 巴梅法师在试图去解这幅挑花图时病倒, 难免会心头惴惴,觉得自己是做了不该做的事, 受了天谴;而且,巴梅法师之所以能成为瑶山法师,靠的不是接受教育,也不是自学成才, 只是一种天赋异禀,君不见没戴上巫傩面具时, 他只是个腌腊肉的普通山寨老头?
这高烧来得蹊跷,正如西藏史诗格萨尔王说唱艺人之谜:有些目不识丁的牧羊人在高烧之后或一觉醒来,忽然能口诵几百万字的长篇史诗——神棍有种奇怪的直觉,巴梅法师这趟病后,应该再也看不了挑花图了。
他心中好生愧疚,觉得是自己的穷追猛打,让法师硬着头皮一再挑战极限,这才遭了反噬。
江炼也有点感慨,顿了顿才问:“那他又解出的那句,是什么?”
神棍叹气:“是关于那七块兽骨的。”
那句话是:眼睛会受蒙蔽,但手会帮你认出它们。
江炼说:“那结绳记事……记录的话这么文艺?”
神棍没好气:“结绳记事,记录的是事,法师看到的,是一种感觉,他只是把这种感觉描述出来,马娟红又翻译转述,懂了吗?”
懂了。
眼睛会受蒙蔽,但手会帮你认出它们。
江炼皱起眉头。
这意思好像是,那七块兽骨,即便送到眼前,你也认不出它们,只能靠手去……摸?
这就有点匪夷所思了,他怎么可能摸得出来?有些盲人能够靠触摸分辨出亲人的脸,那纯粹是因为他们对亲人的面部轮廓熟稔于心,可谁能摸得出自己从来没见过、也没摸过的骨头呢?
难怪神棍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这“进展”,也太虚无了些。
江炼岔开话题:“那阎罗呢?”
神棍又丧三分:“小炼炼,你是不是觉得,阎老七是阎罗的孙子辈、或者至少是亲戚,找到阎老七,阎罗的情况也就呼之欲出了?”
是啊,但他这语气让江炼心生不妙:“阎罗和阎老七没关系?长得相似只是巧合?”
神棍说:“那倒不是,确实是爷孙关系……”
江炼的心略放了放——
“但是小炼炼,你忽略了大时代的风云变幻啦。”
什么意思?
江炼蓦地想到了什么,一颗心砰砰急跳:“他被湘西剿匪……给灭了?”
神棍说:“那倒没有。”
妈的,江炼差点被他给气乐了:“说话别喘,你给我一次性说完!”
这一吼,把神棍吼老实了,他原原本本、把这些日子打听到的、有关阎罗的事儿给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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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罗这人,从没真正上过匪寨插过香。
也就是说,这人有双重身份,表面上,他是个文书先生,接的都是散活,帮人写信、写请柬、写宴席菜单、写节庆对联,偶尔还被人雇去跑船记账;暗地里联通土匪,帮人踩盘子、出主意,甚至直接参与行凶。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渐渐的,这事就私下里传开了,但阎罗咬死了没有,无凭无据的,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他为人机灵,湘西剿匪的时候,早洗手上岸了,并没有波及。
但后来,搞运动、清算地主老财坏分子的时候,很多人或为自保或为立功,纷纷揭发,阎罗就搪不住了:好么,那点破事,迟早被抖出来,而一旦抖出来,绝对是吃枪子的命。
阎罗想了又想,最后来了招走为上策。
他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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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炼没太听明白:“他跑了,跑哪去了?那是后来又回来了?”
毕竟他的孙子阎老七长住湘西啊。
神棍嗤笑了一声:“你还是太单纯啊小炼炼,你以为他是拖家带口跑的?错!这位阎罗是个狠人,怕走漏风声,他谁也没告诉,自个儿一个人跑的,什么爹啊妈啊老婆啊儿子啊,通通没带,全扔下了。”
江炼倒吸一口凉气:“他不会就这么一走了之,从此再也没回来吧?”
神棍文绉绉答了句:“正是,这一走,直如风筝断线、石沉沧海,再也没有回过湘西。”
卧槽!
江炼终于明白神棍之前为什么总是一副蔫吧样了,这从波峰到波谷,从莫大希望到彻底失望,他也想蔫了,不不不,不止是蔫,他要枯了。
他长吁一口气,仰靠在沙发背上,喉间逸出呻-吟也似的叹息。
绕了一圈,又回到原点了。
神棍清了清嗓子:“我还没讲完呢,后头还有一点后续。”
江炼连头都懒得抬,他盯住天花板上悬着的枝形大吊灯,觉得那无数根四向抽伸的精致虬枝真像眼前这事的千头万绪啊,不知该从哪理起:“你说。”
“阎罗不是跑了吗?一个破坏社会主义建设的坏分子,不能说跑就跑吧,当地的大队啊、革委会啊还追查过一阵子,据有个生产队的会计提供情况说,阎罗逃跑的前一天晚上,他因为吃坏了肚子、半夜跑茅厕,曾经撞见过阎罗,依稀瞧见,阎罗身上,背了个箱子。”
江炼猛然抬起了头:“箱子?是不是那口……”
他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不一定,也许带的是字画,那年月,好多人是偷渡逃往海外的,字画到了外头,能变现。
但神棍给了他肯定的回答:“你先往下听,我觉得应该是。”
他径直往下说:“不是旅行的皮箱,看形制,就是那种老式的箱子,那年头,大家外出都是拎包啊、提袋啊什么的,很少有背箱子的,所以那会计没往逃跑这块想,再加上急着跑茅厕,就没理会。直到第二天,才听说阎罗弃家逃跑了。”
江炼喉头发干:“阎罗……是不是参详出些什么了?”
一定是!
若说黑三一帮人劫杀况家那次,阎罗留意到那口箱子是因为觉得奇怪、值得留下了研究,那这一次,孤身逃命、连爹妈妻儿都顾不上,却偏偏背上一口箱子,未免太耐人寻味了吧。
神棍点头:“劫杀况家是在四十年代,逃出湘西是在五六十年代,满打满算,阎罗琢磨这口箱子,也有十几年了……”
江炼接口:“而且,阎罗很可能拿到了现成的资料,况家的东西,黑三只拿金银财物,阎罗处理的,却是一些卷轴、书籍、文稿——如果况家真的是古早时期瓜分箱子的家族之一,他们留下的文书里说不定有一些记载,恰好被阎罗给看到了。”
那记载一定相当有价值,或者说,对阎罗有极大的诱惑力。
江炼简直是要扼腕:况家也是个值得深挖的家族,然而,现放着真正的传人在他身边,却提供不了任何有价值的信息——这被劫杀以至家族传承全部中断,真是……去他妈的!
他急问:“知道阎罗逃去哪了吗?”
神棍摇头:“天大地大,哪不能去啊,不过……”
他话锋一转:“你知道阎老七是怎么发迹的吗?”
不知道,江炼有点沉不住气:“好勇斗狠?”
神棍斜了他一眼:“你又错了,好勇斗狠只能出地痞流氓,出不了湘西一霸,要带个霸字,必须得有钱,但阎老七那种出身,历次运动都是被清查和批-斗的对象,哪来的钱呢?这事吧,还是阎老七自己说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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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03】
广西省, 桂林市。
老胜记米粉店。
江炼往面前的米粉碗里加醋, 据说这是店里的招牌粉,碗里挤挤簇簇闹腾腾, 颜色丰富而又好看:莹白的粉、翠绿的葱、朱红的卤肉、暗褐色的酸豆角,还有半个横切的卤蛋。
神棍兴冲冲地捧着碗过来, 问他:“味道怎么样?”
他要的是酸笋粉, 还加了份,碗头堆起金灿灿的一大片。
江炼说:“味有点怪。”
当然, 也有可能是用餐环境太一般了, 嘈杂而又拥挤,屁股底下的塑料凳又劈裂了条腿,总往边上歪,所以江炼兴致索然:他一夜暴富——以前也并不缺钱,但从干爷手里支薪,跟自己账户上有大额银钞, 是两回事——就总想提升点生活质量, 但神棍呢,老拉着他吃路边摊、坐大巴车, 还美其名曰“不能脱离群众”。
照这样下去……
江炼比从前多了新一层忧虑:就怕哪天自己不幸了,钱没花完,那就不合算了。
神棍说:“怪就对了。”
他侃侃而谈:“全国各地都有桂林米粉,但是根据我这些年来各地嗦粉的经验, 上海的桂林米粉是上海味儿,北京的桂林米粉又是北京味儿, 都根据当地人的口味改良过了,那些自诩爱吃桂林米粉的人,真来桂林吃米粉,反而不习惯。”
江炼没什么心思跟他聊米粉,他看向熙熙攘攘的小街:“万烽火的人什么时候来?”
神棍看墙上挂着的、早已被油烟熏得油腻的挂钟:“快了,说是一点。”
“归山筑的人是两点来接?”
神棍点头:“那当然,柳冠国打过招呼了,说是这头的山舍叫秀岚居,接待的人叫路三明,又叫路路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