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骨焚箱——尾鱼
时间:2019-09-20 07:41:37

  这还不止,那个铁条的人形框架上,有七八根铁链连着石壁,而石壁上,又有滑轮齿轮之类的装置,孟千姿还看到一个电铃,考虑到这儿并没有电,应该用的是电池。
  环顾洞内,确实有生活痕迹,还有一些特别破旧的小物件,孟千姿直觉,应该是从被废弃的五百弄乡捡来的。
  她心中约略有点概念,但越理越糊涂,于是回头看江炼:“你一路追他到这里,都看到些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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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炼追踪阎罗,谈不上费力,因为阎罗本就是个没什么身手的人,没有进洞之前,江炼也并不知道这人是阎罗,黑灯瞎火的,谁能瞧见谁啊。
  追至山洞的洞口时,他耐心在外候了一阵,直到确信那人没发觉,而甬道尽头处又隐约透出些火光,才匍匐着一路爬了过去。
  那甬道尽头处,其实也盖了个木盖,只不过大概为了透气,上头钻了几个孔洞,江炼就透过那些孔洞往里瞧。
  先看到,石洞一角,点了根蜡烛,只两指节那么长。
  又看到一个水淋淋的人。
  真是水淋淋的,虽说没有全身上下都在滴水那么夸张,但很明显,曾在水里浸泡过——江炼一下子想起了那个被惊吓到的骡工,他曾信誓旦旦说水下漂了个人,然后被陪同的山户无情地嘲笑了。
  也就是说,这人之前……在游泳?
  不过他很快给自己纠错:谁会在骡子饮水的泥水塘里游泳呢,这人应该是在“泡水”吧。
  不过紧接着,他就不再纠结这人到底是游泳还是泡水了,因为,他认出这张脸了。
  居然是阎罗!
  江炼曾亲笔画过他的容貌,也曾利用电脑绘制过他不同年龄时的长相,对这张脸实在是太熟悉了,反复看过,确信没有误认。
  现在的阎罗,约莫四五十岁,也就是说,如果神棍的推测没错,阎罗在火葬场“生”出的,是年轻的、青壮版的自己。
  打眼看去,阎罗的神色颇不安定,可能是被山鬼这群不速之客给闹的,心事重重地踱了几步之后,准备就寝,原本想吹蜡烛,看到只剩了那么点,估计也懒得吹了,于是径直躺下。
  洞里其实是有点阴凉的,不过到底是夏末,没枕头不盖被子席地而卧也就算了,躺进一个人形铁架里,算是怎么回事呢?
  就在这个时候,阎罗伸手扯动铁架旁牵连的一根链索。
  刺耳的电铃声骤然响起,江炼浑身一僵,头皮阵阵发麻,还以为自己是暴露了,但很快,他听到了辄辄的链响,紧接着,从洞顶,缓缓放下又一个人形铁架,看那架势,可以和下头那个拼合在一起。
  而阎罗,像是习以为常,已然闭上了眼睛,压根没朝那个铁架子瞅上一眼。
  ……
  孟千姿一直听到这里,才插了句话:“是上下两个铁架子拼在一起的?”
  江炼点头,示意她细看:“你看,他不是刚好被框在了中间吗,跟棺材差不多,先躺进去,再利用简易的机关,把盖再给放下来。”
  孟千姿皱眉:“但是为什么要响……就寝铃呢,他一个人住,又不需要提醒谁。”
  江炼笑:“我也纳闷了好久,后来仔细检查了才发现,这可能是阎罗的能力问题——这个机关,他只能设计到这样了,扯动对应的链索时,上头这个铁架就会起落,起落的时候,电铃就会响。其实他需要的,不是就寝时响铃,而是……”
  孟千姿接下去:“而是……起床时响铃?”
  也不对啊,这电铃是最普通版,不具备定时闹醒功能,只可能是阎罗醒了之后,自己扯动链索,把上头这个铁架子摇起,人都醒了,还要闹铃干嘛呢?
  江炼说:“你别急,听我往下说,这就是整件事的最诡异之处了……”
  话还没完,洞顶的入口处蓦地探下一个头来,急吼吼道:“什么诡异?哪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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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棍这人,可能会晚到,但绝不会不到。
  因着江炼曾经提过,“下头地方不大,无关人等,就别都往里进了”,路三明觉得应当知趣,就带了人只在外头守着,随时听里头动静。
  神棍猴急急赶到之后,听说人在洞里,立马就往里钻,钻得太快,以至于路三明那句“腿先进”没来得及说出口。
  于是头先探了下来。
  这就尴尬了,腿先进可以往下跳,但头先进……
  江炼和孟千姿都没有过来接他的意思,任他挂吊在那,如同洞顶结下一个大瓜。
  江炼没向神棍交代前情,谁让他晚到呢。
  他继续往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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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炼没轻举妄动,也没惊动阎罗,他直觉,一个人睡觉时,要如此大费周折、用铁架子把自己框得死死,必然是有原因的。
  他想等这原因出现。
  所以他耐心趴伏在那,一分一秒地捱,捱至烛火熄灭、阎罗鼾声四起,然而一切正常。
  江炼转念一想,自己趴在这一直看人睡觉也挺傻的:阎罗这一觉到天明,自己难道也趴着看一夜吗?再说了,出来也够久的了,孟千姿怕是会着急。
  他寻思着,先把这阎罗给绑上、再回去叫人比较保险。
  于是他慢慢往外退,现在是头在前,不好进洞,他想调转个方向再进。
  刚退了约莫1/3的距离,忽然觉得有点不对。
  鼾声停了。
  非但停了,还响起了清嗓子似的轻咳声。
  这是……醒了?
  江炼又爬回来,想看看下头是个什么情形,眼睛都凑到孔洞了,才反应过来自己傻:蜡烛已经熄了,里头是黑的。
  不过好在,他在甬道里已经趴了一会,眼睛能稍微适应点,所以,还是能依稀看到,阎罗的头在那左晃右晃,嗓子里发出奇怪的嗯声,指甲也在不断挠擦铁架,让人听了心里发毛。
  什么鬼?阎罗怎么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江炼太想看到下头的情形了,思忖片刻,当机立断,从身上摸出一根便携式的照明棒,迅速掰亮,把那木盖掀开一道缝,直扔了进去,又瞬间盖上了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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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棍听得倒吸一口凉气,说他:“小炼炼,你胆子也太大了吧,还有,你还盖上盖子干什么,这不是脱裤子……”
  说到这儿,蓦地省得在场还有女士,用词要文雅一点:“多此一举吗?”
  江炼笑笑:“我当时想,他反正是一个人,这洞也只有一个出口,被我正堵着,我不怕惊动他,我只是不想立刻现身,想观察一下,阎罗会是什么反应。”
  某种意义上,一个人面对突发情况时的反应,多少代表了实力的强弱——阎罗要是尖叫发抖,那完全不足为惧。
  照明棒是幽绿色的,下头的整个山洞,都镀上了莹莹的一层绿。
  江炼看到,阎罗愣了一下,纳闷地盯了眼盖子——然而盖子处静悄悄的,并没有什么人闯入。
  他又盯着那个照明棒看,那表情……
  江炼很难形容,但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人不是刚刚的那个阎罗。
  刚才的那个阎罗,是心事重重、愁苦而又木讷的,但这个,给人以狡诈多智、满不在乎、洋洋得意之感。
  江炼决定不等了,也来不及再调转什么方向——他径直下跃,半空一个翻转,把身子正了过来,落地时,阎罗吓了一跳,直勾勾看他,面上露出惊惧不定的神色来。
  江炼步步走近,他注意到,阎罗一直在看手边的那根链索:按说他只要一拉索,铁架子就会抬起,整个人就能从桎梏中挣脱,但他为什么只看不拉呢?
  江炼问他:“你是谁?是阎罗吗?”
  阎罗不答,只是笑得诡异,江炼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心一横,厉声恫吓:“你不说是吗?信不信我……”
  说到这儿,又一件诡异的事儿发生了。
  阎罗的身体抽动了一下,是睡梦途中被惊扰、将醒而未醒的那种抽动。
  紧接着,阎罗的眼珠快速转动,这情形着实可怕,有几次转得只剩眼白,饶是江炼胆子大,还是被惊出一身冷汗,还未及细想,那翻转就停了。
  这一次,眼前是双惊恐的眼,那表情,也确实是先前那个阎罗的了,他张大嘴,似是要喊,却只能发出喉声。
  江炼心念一动,迅速扼住他下颌,迫得他张开嘴来,这才发现,嘴里那条舌头,早就被齐根割走了。
  电铃声响起,是阎罗挣扎间拽动了链索,江炼眼疾手快,一拳把他打得晕死过去,又扯动另一根链索,把刚刚上抬的铁架子复了位。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说此行“顺得很”,的确很顺,从头到尾,他也就是挥出的那一拳,用了点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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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炼讲述的时候,孟千姿还怕阎罗醒了装睡,几次去检视他眼皮,确信人还晕着,这才放心。
  讲完了,满室静默。
  神棍头朝下探得难受,早缩回去了,此时,只有声音自洞口处幽幽飘下来:“两个人,感觉确实是两个人。”
  江炼点了点头,看向孟千姿:“我怀疑阎罗知道这件事,他把自己困在铁架子里,还设了电铃,就是防止另一个出来乱跑——因为另一个只要扯动链索,电铃就会响,原本的阎罗就能惊醒,就好像我当时恫吓声太大,也把他惊醒了一样。”
  孟千姿恍然,她看向依旧昏睡的阎罗:“这是……双重人格吗?他这一重生,还重生出另一个人格来?”
  江炼沉吟:“也不像,他把自己关得这么死,连铁架子电铃都用上了,如临大敌般……”
  神棍的脑袋又探了下来:“有可能是双重人格,也有可能是不同的两个人,你们可别以为不同的两个人不能共用一具身体,我认识一个朋友,老石,跟我一起住的,他就经历过这种事,而且他当时的情形,更惨……”
  他绘声绘色:“这阎罗,至少清醒的时候是自己,睡梦时,另一个才会溜出来。我们老石当时,可吓人了,体内的两个人是共存的,清醒的时候,两人还能吵架——一个做这种表情,一个做那种表情,一个吼到一半,突然变成了另一个的声音,一张脸,根本经不住这种扭曲,久而久之,那脸特可怕,好像是两张脸叠加在一起的,又好像一半一半,人家就叫他阴阳脸……”
  他啧啧了好一阵子,才想起自己离题了,于是又扯回来:“想知道怎么回事,把阎罗叫醒呗,有没有冷水?泼醒他嘛,问问就行。舌头不在了,可以写字啊,这阎罗不是个文化人嘛,既认得白石老人的画,肯定会写……”
  说到这儿,勉强回了个头,朝外头喊话。
  过了会,貔貅的声音透过甬道,隐隐传下来:“这附近,找不到水啊,水柜也没有,孟小姐是要做什么用?不干净行吗?”
  孟千姿没好气:“行,再脏都行。”
  “那……骡子尿行吗?”
  孟千姿愣了一下,很快点头:“也行。”
  这阎罗,劫杀过况家,跟她段太婆的死有莫大关联,还曾间接导致了火葬场员工大飞的死,先赏他一瓢骡子尿热身,好叫他知道,天理昭昭,报应不爽,管它迟到多少年,又管他是不是重生,该是你受的,必将会是你受。
 
 
第87章 【14】
  骡子尿很快送进来了,用水袋包进来的, 神棍小心翼翼捧下去递给江炼——两人交换了个眼神, 都觉得有点一言难尽:那尿还是温热的。
  但不能立刻就泼, 阎罗被泼醒之后,该怎么拉开个架势对付他,得有个计议, 而且,谁来主审, 是个问题。
  孟千姿用嘲笑法排除了江炼和神棍。
  “你?”她对神棍说, “你确定吗?就你这屁股在一处都坐不稳的,嘴一滑喊出个‘小阎阎’, 那可怎么办?”
  神棍非常气闷, 不过他承认, 自己是不具备主审的气场。
  “至于你, ”她斜乜江炼,“你会吓唬人吗?你之前恫吓他的那句, ‘信不信我……’, 是跟电视上学的吗?怕不是要笑死我。”
  江炼无语, 他确实很少凶神恶煞, 即便偶尔为之,也比较生硬, 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假的。
  孟千姿掸了掸衣服上的尘土, 抬脚勾过一个凳腿残缺、布面都绷裂了的小马扎, 安安稳稳地坐下了:“所以说啊, 有些人,既没有恶人的气质气场,又没有扮恶人的演技,还争什么呢?”
  说来也怪,明明是个破马扎,她这么一坐上去,如临王座,眉眼睥睨,神态傲然,脚边若伏上一只虎豹,再合适不过了,一点也不违和。
  江炼突然想起,初见孟千姿时,自己是被暴揍了一顿带过去了,然后,屁股还没坐稳,她一刀就飞了过来。
  神棍的声音从洞顶飘下来:“我看她行。”
  江炼笑了笑:“我也没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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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阎罗被凉臊的骡子尿给淋醒了。
  他的头很疼,一片混沌,模模糊糊睁眼,发现洞里亮得出奇,心下陡得一惊:这洞里长年如夜,即便点蜡烛,光亮也该是幽暗而昏黄的。
  急抬头时,就见前方不远处两道斜打过来的亮白射灯,那光道子几乎射瞎了他的眼,他赶紧抬手去遮,过了会,才又眯缝着眼、犹疑地往前探看。
  看清楚了,那两个斜架着的便携式射灯之间,坐了个年轻女人,她约莫二十六七年纪,很漂亮,但那脸,那表情,那阴冷眼神,以及讥诮似的、微微上挑的嘴角,一看就知道很不好对付。
  那女人身后,还站了个男人,但因为射灯的位置低,他的上半身都隐在了昏暗中,看不清楚面目。
  阎罗咽了口唾沫,这才想起半夜时分,电铃响起过,然后,他就被人打晕了。
  打晕他的人是谁?是那伙乘着骡子来到五百弄乡的陌生人吗?他们怎么找到他的?为什么找他?这中间,有什么过节吗?
  阎罗的神经渐紧,眸光闪烁不定。
  就在这个时候,孟千姿开口了。
  “醒了?”
  阎罗又咽了一口唾沫,身子不自在地瑟缩了一下,这女人,让他有一种无法言说的胁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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