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件事已经准备了很久,很快柳玉茹就出了门,让人提前送了拜帖过去。
洛子商接到拜帖的时候,正在庭院里自己和自己对弈。
他看着柳玉茹写的拜帖,梅花小楷端端正正,一如那个人一样,端端正正。
洛子商看着拜帖,许久后,他轻轻一笑:“字倒也极是好看。”
说着,他将拜帖交给管家,让他收好后,同下人道:“领人过来吧。”
下人不敢多问,便将柳玉茹领到了庭院。
洛子商的庭院,修建的是典型的江南园林风格,他出手阔绰,这宅子相比顾府,是大上了许多的。他坐在水榭之中,亲自收起自己的棋子。柳玉茹走到洛子商对面,恭敬行礼道:“洛大人。”
“柳老板。”
洛子商笑着回过头,抬手道:“请坐。”
柳玉茹坐到洛子商对面,洛子商亲自给她泡了茶,低声道:“柳老板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怎么着来我这里看看我的想法?”
“我来这里,洛大人应当是清楚的。”
洛子商听着柳玉茹的话,倒也不开口,举着茶抿了一口,接着道:“柳老板做事儿,总是令在下琢磨不透。您派了两批人出去,一批去了泰州,一批去了扬州,如今两拨人早上回来,柳老板下午就造访,到不知道是打算做什么?”
“洛大人,”柳玉茹转头看向外面的庭院,平和道,“您为什么要来东都呢?”
“在扬州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好吗,为什么还要来东都呢?”
“下棋吗?”洛子商虽然是询问,却已经提前抓子,仿佛是笃定柳玉茹一定会答应他。柳玉茹犹豫了片刻,终于伸出手,抓了棋子,放在了桌面上。
决定了黑白的执棋,洛子商先落子,淡道:“若我不来东都,我又该做什么呢?”
“在扬州已经走到能走的位置了,总该往上走一走。你们都来了,怎么我就来不得?”
“所以,”柳玉茹将白子落在棋盘上,“洛大人在扬州逼走了我们,如今又来东都找我们麻烦。”
“柳老板说笑了,”洛子商笑了笑,“在下并非找你们麻烦,在下不是随便生事的人。只是有些事情,大家立场不同,我非得如此不可。”
“洛大人想过自己母亲是怎样的人吗?”
柳玉茹出声,洛子商沉默不语,片刻后,他笑起来:“我母亲温氏,是个极好的人。”
温氏是洛家的少夫人,也是真正的洛子商的母亲。柳玉茹抬眼看了洛子商一样,平和道:“洛大人知道我的意思,这里是您的府邸,咱们也不必这么累。”
洛子商看着柳玉茹落子,许久后,他慢慢笑起来:“若柳小姐愿意叫在下一声洛公子,这话题,倒还是能聊的。”
柳玉茹皱了皱眉,洛子商慢慢道:“我年少时总想和,和个同龄人下棋聊天,倒也是极好的。你一口一声洛大人,同我谈着我的家事,我觉得有些难以开口。”
“我叫您洛公子,便能开口了?”
“倒的确是能。”
洛子商听了这话,抬头朝着柳玉茹笑了笑,随后低头落子道:“我是无根的人,所以我自个儿也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出发,又从哪里去。你问我母亲是什么样,我只能猜想,她应当是个极好的人。”
洛子商声音平和,慢慢说着他对母亲的一切幻想。
周边没什么人,夏日午后带着蝉鸣,旁边风卷水中凉意而来,让人时而清醒,时而又有些恍惚于夏日炎炎之中。
柳玉茹听着他说话,两人没有争执和冲突,始终保持着礼貌平和,等到了最后,柳玉茹突然道:“洛大人想知道自己母亲是谁吗?”
洛子商下棋的动作微微一顿,他抬起头来,看着柳玉茹。
许久后,他慢慢笑起来:“柳小姐要什么,不如直说。”
“九思这个案子,我想和洛大人,多少有一些关联。”柳玉茹平和道,“还望大人指一条明路。”
“柳小姐,”洛子商笑了,“拿着往事谈现在,未免有些天真。”
“若这是弑师杀母的往事呢?”柳玉茹开口,洛子商猛地缩紧了瞳孔,他抬起眼来,盯着对面的柳玉茹。
柳玉茹神色平淡:“洛大人还记得齐铭吗?”
洛子商没说话,他紧捏着棋子,看着对面的柳玉茹。
柳玉茹视若无睹,继续落子,平淡道:“您如今任太子太傅,我听说您和太子关系也很是不错,您要在朝廷经营您的路,而九思和叶大哥和你有家仇,您找他们开刀,我能理解。可是我就是想,一个弑师杀母的人,顶着洛家公子的名头招摇撞骗,又有多少人会信服?”
“如今扬州是王公子在管着,您在东都任职,扬州虽然都是你的人,但也不过是因为大家相信你在东都一定会有位置,他们跟着你,有一条好的出路。乱世枭雄是枭雄,可若是背了天下唾弃之名,那可就是狗熊了。你觉得你这名头出去,你手下那些人,当真没有异心?不说其他,你在扬州有两位谋士,都是章怀礼门下弟子,算是你的师侄。更别提举荐你的人、看重你洛家贵族出身的王公子这些人的想法了。”
洛子商听着柳玉茹说话,脸色微变,许久后,洛子商笑起来,眼里带了几分冷意:“柳小姐真是处处为我想到打算了,既然对我影响这么大,何不如就公开出来,让在下身败名裂就好?”
“洛大人,”柳玉茹声色平静,让人莫名安定下来,“无论您信与不信,”柳玉茹抬眼看他,神色郑重,“我和九思,并不想与洛大人为敌。我今日来,也不是找洛大人麻烦,只是想救我家夫君。我公布了这些,也救不回他,不是吗?”
“如今一千万两银子,陛下明摆着要让我夫君担这个责任,此事敞开来说,当初刘春之死,以陆永的性子,何来如此手笔?”
洛子商转动着手中的棋子,听着柳玉茹的话,柳玉茹看着洛子商,深吸一口气:“洛公子,”她放下棋子,直起上半身,认真道,“玉石俱焚,或是两相欢喜,洛公子您自己选。今日您给我指一条路,我夫君无事,我保证此事不会传出半分,我的消息渠道,也会全数送给你。若九思救不回来了,”柳玉茹盯着洛子商,“除非我死,不然我保证,今生今世,您永无宁日。”
听到这话,洛子商轻笑出声来,他抬眼看向柳玉茹,唇边带笑:“这话我听得多了,真让我思量的,柳小姐却还是头一个。”
“好吧,”他叹口气,“其实顾大人的死活,我也不在意,顾大人和陆大人,总归要去一个,于我来说就够了。柳小姐不愿意顾大人出事,那就找陆大人的麻烦吧,在下也不介意。”
说着,洛子商抬手,一个侍卫走过来,将纸笔交给洛子商,洛子商迅速写下一个名字:“找这个人,刘春虽然死了,这个人还活着。刘春之前怕自己有出事的一天,所有东西都交给了这个人。”
柳玉茹拿着纸条,看了上面的名字和地址,等字迹风干后,终于道:“多谢。”
说完,柳玉茹站起身来,行礼道:“话已说完,也不打扰了。”
“棋还没下完。”洛子商笑了笑,“柳小姐不下了?”
“洛大人自己下吧。”柳玉茹看了看天色,“天色已晚,妾身也要回去了。”
洛子商没说话,他抿了口茶,走出门时,他突然道:“我母亲是谁?”
柳玉茹顿住脚步,她背对着洛子商,慢慢开口:“当年的洛家大小姐,洛依水。”
洛子商露出错愕的表情,许久后,柳玉茹听见身后传来笑声。
“洛依水……”
他声音里带了低哑:“洛依水……”
“洛公子,”柳玉茹平静道,“世事无常,还有漫漫余生,容你忏悔。”
“忏悔?”洛子商嘲讽出声来,“顾夫人与其在这里同我说得这样义正言辞,倒不如去问问,最后玉玺在谁手里,看一看,到底谁该忏悔得多些。”
柳玉茹心中颤了颤,她收好纸条,淡道:“天色已晚,告辞。”
说完,柳玉茹便大步走了出去。等回了顾家,叶世安和沈明等了已久,见柳玉茹回来,忙道:“如何了?”
柳玉茹抬起眼,慢慢道:“你们可知,玉玺如今在何人手中?”
这话问懵了两人,沈明下意识道:“不是在陛下手中吗?就现在在圣旨上盖印那个对吧?”
柳玉茹看向叶世安:“陛下又是从何而来?”
叶世安皱了皱眉头,他似乎是想了一会儿后,终于道:“似是从梁王那里得来。”
第99章
柳玉茹动作微微一顿,她抬头看向叶世安, 似是有话要说。叶世安敏锐察觉, 询问道:“怎的?”
“没什么。”柳玉茹回过神, 平静道, “洛子商到的确给了我一写消息,让我去找一个人。”
说着,她将纸条交给了叶世安,上面写了一个叫“孙壑”的名字和地址。叶世安没有多说,立刻和沈明清点了家奴,就和柳玉茹一起去了这个纸上的地址。柳玉茹在路上将情况同叶世安和沈明说明了一下,一行人到了这地址上的位置, 这里就是个破烂的宅院, 柳玉茹上前去敲了门, 片刻后, 有一个男人骂骂咧咧从院子里出来, 一面骂一面道:“谁啊?这个时辰了还上工, 还要人活……”
话没说完, 他便打开了大门, 一看见柳玉茹,他下意识就关门,柳玉茹赶忙上前抵住大门, 急道:“孙先生,您别害怕……”
沈明看见孙壑冒头,从后面疾步上来, 一脚直接踹在大门上,把大门连着人踹飞开去,孙壑倒在地上,翻身就跑,沈明一把抓在他肩上,抬脚将人踹了跪下,压着孙壑的肩怒道:“跑什么跑!问你话呢!”
“沈明!”柳玉茹叫住沈明,赶紧上前来,同孙壑道,“孙先生,我们是找你来问点事儿,不会对您做什么,您别害怕。”
孙壑不敢看柳玉茹,忐忑道:“我就是个铁匠,不认识你们这些贵人,你们找我做什么?”
柳玉茹没说话,她半蹲在孙壑面前,认真道:“认识刘春吗?”
“不认识。”
孙壑果断开口。
柳玉茹叹了口气:“孙先生,您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们说这话,旁边叶世安已经让人去搜查孙壑的屋中。柳玉茹看了一眼外面,同沈明道:“把门修好,带进屋里来吧。”
说完,她站起身,走进了屋内。
沈明让人去修门,自己押着孙壑进了屋里,柳玉茹让孙壑坐下,平淡道:“孙先生,我既然来了,就是笃定你认识刘春,还与刘春有关系。我知道刘春临死前交了些东西给你,这些东西你拿着不安全,为了你的身家性命,你还是交出来吧。”
孙壑不说话,他身子微微颤抖。
柳玉茹喝了口茶,平淡道:“孙壑,我已经找上门来,你就算什么都不说,我们也有的是法子找你麻烦。继续僵持下去,吃亏的是你。”
旁边人在屋里敲敲打打,孙壑深吸了一口气,抬眼看向旁边的沈明道:“大人,有烟草吗?”
沈明看了柳玉茹一眼,柳玉茹点点头,转头同旁边下属道:“去找老三拿包烟草。”
下属转头出去,没多就就拿了个荷包进来,孙壑从荷包里抖出烟草,又从旁边桌上拿了烟杆,放进烟杆里,旁边人给他点了火,他深深吸了一口,吞云吐雾了片刻后,他似乎突然苍老了下来,慢慢道:“其实老刘一死,我就知道早晚有这么一日。我是真没想到他去得这么快。”
柳玉茹静默不语,孙壑又抽了几口,似乎才镇定下来,有些疲惫道:“我床中间是空心的,他放在这里的东西就在那床里面,你们拿走吧。”
沈明听到这话,赶紧带人出去找,房间里就留下两个侍卫守着柳玉茹,柳玉茹给孙壑倒了茶,平和道:“我们不是恶人,这东西您给了我们,我们会保您安全。”
孙壑疲惫点了点头,柳玉茹好奇道:“您和刘大人是朋友?”
“同乡。”孙壑抽着烟,慢慢道,“小时候一起玩泥巴的。八岁那年发大水,灾荒时候,我被我娘卖了,他命好,有个贵人收养了他,等后来再见面,他已经当官了。”
“他人不错,我们同乡许多人都跟着他混,我胆子小,不想和他做那些掉脑袋的事儿,想好好照顾我娘,就没跟他往来了。但他一直照顾我,我娘的病,也是他拿钱医的。”
“伯母如今可还好?”
“我送乡下去了。”孙壑叹了口气,“刘春一出事,我就知道不好。可是我在这儿活这么多年,去其他地方,怕也只能是饿死。我娘也折腾不起,还要吃药,我就在城里呆着,熬一日是一日。我每天就算着你们会来,又总是希望你们什么都没发现,不来。”
孙壑苦笑:“不过还好你们也不算什么大奸大恶之辈,我到也没多害怕了。”
“您放心,”柳玉茹再次道,“您和伯母的安全,我们都会照顾到的。”
孙壑点点头,柳玉茹想了想,继续道:“刘春做的事儿,你都知道?”
“知道一些吧。”孙壑掸了掸烟灰,“他打从前朝,就管着仓部了。他做的事儿也要同乡帮忙,我也听说了一些。”
“他是如何做的?”
柳玉茹故作自己已经知晓刘春做了些什么,追着询问。孙壑也没打算瞒柳玉茹,抽着烟道:“把库银从仓库里拿出来,是一定要在外面公开脱光验身的。进去验一次,出来验一次,防止私带。然后他们就想了很多办法,比如说将银子藏在茶壶里,茶壶往检验那个人面前倒一次水,就算验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