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这话,众人明白了,如今顾家掌权人的位置,的的确确是换了。
于是所有人咬了咬牙,低头大声喊了句:“明白!”
柳玉茹点了点头,起身开始吩咐人做事:“你们先去书房,将笔墨纸砚四书五经这些读书人该有的书都买齐了,把大公子以前看的乱七八糟的书、玩乐用的东西、珍藏的酒,总之,所有会干扰读书的东西,全给我收起来,等我回来处置。”
“还有,把以前大公子用来逃出府挖的洞全给我堵上,梯子全部搬走,翻墙工具也都扔了,再找几个工匠,把墙在砌高一些,确保他翻不出去。还有,印红,”柳玉茹叫了印红,印红赶紧上前,应声道,“是。”
“去卧室里搜一圈,把大公子藏的银票全都找出来,确保他没有任何私房钱。然后准备好洗澡水、醒酒汤、还有一些吃的,再让裁缝准备三十套素色长衫,衣服不要有花纹,舒服即可无需款式,这些衣服专门给他用来读书。”
“是!”
印红大声应下。
旁边人听着柳玉茹吩咐,都开始预感到,顾九思的日子,可能不太好过了。
等吩咐完家中的事儿,确保把顾九思抓回来也跑不掉之后,柳玉茹转过身,她一回头,就看见房间里挂着的一把刀。
那把刀不大,柳玉茹提刚好。这是顾九思过去重金买下的,上面镶嵌着宝石,看上去十分漂亮,被他挂在房中,当成装饰品。
柳玉茹看着那剑,片刻后,她走上前去,从墙上取下了刀。
仆人看着柳玉茹拿下刀,顿时感觉有些不好。一向侍奉顾九思的小厮木南顿时开始心慌,有种想赶紧跑去通知顾九思大事不好的冲动。可是一想到现在管家做主的人是柳玉茹,又提不起这种勇气。
于是他混在人群里,听着柳玉茹道:“大公子是不是还在春风楼?”
王寿站出来,应道:“是。”
柳玉茹点点头,平和道:“点四十个人,随我去一趟吧。”
王寿没有迟疑,立刻点了四十个人,二十个顶尖好手,二十个普通侍卫,然后跟在柳玉茹身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了春风楼。
到春风楼的时候,顾九思还在睡觉,他一夜宿醉,尚还未醒。
柳玉茹轿子停在春风楼前,老鸨便知大事不好,赶紧去楼上想要叫醒顾九思。
而柳玉茹走下轿子,同王寿道:“将春风楼围起来,确保任何一道门,任何一扇窗都走不了人。”
王寿应是,随后柳玉茹一个人,提着手里的刀,站在春风楼门口,仰头看向春风楼的牌子。
她的手微微颤抖。
她知道,只要自己今日上了这春风楼,那一切就回不了头了。
一个会提着刀带着人上青楼堵自己丈夫的女人,永远要和善妒不端挂上勾,她过去所有对名声的经营,都将付诸一炬。所有曾经夸赞她的人或许都会觉得自己看走了眼,而叶家或许也会庆幸,还好没有娶她这样的泼妇回来。
甚至于叶世安……
柳玉茹心里微微一颤,她想到这个名字,就觉得有些难过。
所有人怎么看她,她都觉得还能忍受,一想到叶世安或许也觉得,她举止不端,不宜为妻,她就觉得内心像是针扎了一样。
那是她曾经向往努力了这么多年的人,无论如何,都希望他觉得她很好。
可是这条路她必须要走。
她清楚告诉自己,她嫁给了顾九思,那一切都不一样了。她得为自己未来谋一条出路。
她不指望顾九思能够喜欢她,她已经从别人的口述中清楚知道,顾九思是一个多么看重感情的人。如果他是柳宣那样只贪图女子美貌温柔的人,她或许还能奢望自己能够通过努力让顾九思爱上她。可一个会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男子,爱情于他太认真,也太重要了。
她自诩给不了顾九思要的爱情,所以她也不奢望他的爱情。
她要的,只是顾家少夫人、乃至大夫人的位置;她要的,是自己能够出人头地,让她母亲母凭子贵,一辈子安安稳稳,富贵荣华;她要的,是顾九思这辈子都不能休她,若有一日顾九思真要去寻求爱情,也必须是顾九思离开顾家!
所以她一定要逼着顾九思读书、入仕,只有当了官,才会有名声和律法约束着顾九思不能随便休弃她;
而顾九思当了官,有能力,才能让她当上诰命夫人,让她出人头地,让任何人都不能看轻她和她母亲半分!
柳玉茹捏紧了刀,她深吸了一口气,大步走进春风楼中。
外面已经围了许多看热闹的人,而春风楼二楼雅阁之中,叶世安正和朋友说着东都局势,突然就听到了喧闹之声。
他一回头,就看见一个小姑娘,身着白色素衣,蓝色绣花广袖长裙,手里提着一把刀,微微颤抖着走上了春风楼的台阶。
她神色坚定中又带了几分害怕,像一个奔赴战场的战士,像一朵顶开了石头盛开的花。
“呀,这不是柳家那个大小姐柳玉茹吗?”他耳畔有人响起惊讶之声。
“她来这里做什么?”
“不是来抓顾九思的吧?”
说到这,所有人大笑起来,有人摆手道:“不会,她是出了名的举止妥当,哪里会来这里……”
话没说完,就听三楼门被人“砰”的踹开,随后就听姑娘一声大喝:“顾九思,你给我站起来!”
----------------------------------------------------------------------------------------------------
作者有话要说: 顾九思:我站住我傻啊?!你这是老婆吗?你这明明是杨永信!!
第16章
顾九思一夜宿醉,酒还没醒。老鸨就冲进他房里,焦急道:“顾大公子,您快醒醒,您家里来人了!”
顾九思睡得迷迷糊糊,他挥了挥手,不耐烦道:“别吵我。”
“您快醒醒吧,”老鸨看着顾九思这完全睡混了的模样,忍不住拍着床板道,“您家里人是提着刀来的,怕是来者不善,您快醒醒啊!”
“吵死了!”
顾九思烦躁道:“万事我顶着,滚出去!”
老鸨被这么一吼,也不敢再说了,开门出去时,便看见柳玉茹提着刀上了第三楼,她赶紧用帕子遮着脸走了。柳玉茹到了门口,先是恭恭敬敬地敲了门:“郎君。”
顾九思没反应。
柳玉茹是让人确认过的,就是这间房,他没反应,要么就是睡糊涂了,要么就是跑了。
于是柳玉茹开始拍门:“顾九思。”
里面顾九思被吵得头疼,他用手捂住了耳朵,盖上了被子,侧过身,假装没听见。
柳玉茹怒了,她今日既然来了,也没打算要什么名声。于是她退了两步,随后猛地一脚,门震了震。
接着又一脚,门有些松动了。
最后她加速跑了几步,“哐”的一下,房门终于打开了!
然后她就看见顾九思躺在床上,睡得正香。柳玉茹怒从中气,再也没忍住,怒吼了一声:“顾九思,你给我起来!”
这一声“顾九思”吼得楼上楼下所有人都听见,顾九思自然也被震醒了。他有些迷糊,随后就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直觉不好,下意识一侧,“哐”的一下,一把刀就直直贴着他的脸落在了他身侧。
他这次彻底清醒了!
柳玉茹冷冷看着他,顾九思心跳得飞快,他感觉到了柳玉茹这种不死不休的气势,他咽了咽口水,颤抖着手握住柳玉茹握着刀柄的手,声音有些发抖道:“冷静一点……有话……好……好好说……”
“起来。”
柳玉茹神色冷漠。
顾九思飞快点头:“起来起来,这就起来。”
柳玉茹拔了刀,转身向后走去,将门关上。顾九思懒洋洋起了身,带着一身酒气坐到柳玉茹对面,打着哈欠道:“你来做什么啊?”
“不知郎君何日归家,妾身特来迎接。”
柳玉茹答得恭敬,顾九思目光落在柳玉茹的刀上,轻嗤出声:“带着刀来迎接?你可真想得出来。”
“郎君在外也已流连数日了,是该回去好好读书,争取一个好功名了。”
听到这话,顾九思用一脸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柳玉茹:“你说什么?你让我回去做什么?”
“读书。”柳玉茹吐字清晰,顾九思倒吸一口凉气,“你脑子没病吧?”
“郎君,”柳玉茹认真开口,“您今年年近十八,再有两年就将弱冠,您得为您未来想想。您父亲已是扬州富商,就指望着您博得功名……”
“停停停,”顾九思抬起扇子,面露痛苦之色,“打住打住,你这念经一样的话我听了千百遍了。我说,柳玉茹,”他盘着腿,看着面前跪坐着的女人,用着自个儿从未有过的正经和对方打着商量,“咱们这婚事儿,我也是受害者,我娶也把你娶了,名声也给了,钱也给了,你要什么给什么,咱们以后呢,就你过你的日子,我过我的日子,你看行不行?”
柳玉茹抬眼看他,对于顾九思的话毫不意外。
顾九思一只手放在膝盖上,给自己到了口茶,言辞恳切:“你很清楚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生平就最烦你们这些讲大道理的。这些道理,你跑到私塾里去找那些秀才说,他们会听。你和我说有什么用?咱们现实一点,我爹是扬州首富,我舅舅是吏部尚书,我表姐是梁王侧妃,我这一辈子,就算什么都不做,拿着我家田收租,拿着我家银子放贷,都够我吃一辈子。你说我这么苦去读什么书,干嘛啊?”
柳玉茹抿了口茶,听着顾九思给她算账:“我给你算啊,我们家钱庄,一年放贷,一本一利,每年利息翻一番。我家每年至少要借二十万两银子出去,一年净赚二十万。等以后我当家了,我好心,给他们减少一点利息,一年五成,那也是十万。除了钱庄,我们家还有地,有铺面,就算我家所有生意都垮了,咱们吃利息和租金也够一辈子,我说柳玉茹,你瞧不上我,是挺委屈的,可在钱这事儿上,你绝对不亏。咱们各玩各的,开开心心一辈子,行不?”
“那要是没一辈子呢?”柳玉茹平静出声,顾九思有些茫然:“什么意思?”
“顾家为什么能放贷不被人赖账,为什么能有这么多田不被人眼红,是因为你舅舅在朝中位居高官,若有一日时局变了,顾家靠山倒了,怀璧其罪,你觉得顾家会有什么下场?”
柳玉茹冷笑:“这么多银子,就凭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土财主,你守得住?”
顾九思愣了愣,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同他这么说。毕竟从来没有谁敢当面咒他舅舅倒了的。
然而一时间,他居然就明白,柳玉茹说这话完全有可能!
他心里有些慌,可面上还是不显,他轻咳了一声,随后道:“那也没办法了。要真到那时候,就随遇而安吧。”
“我呢?”柳玉茹冷冷出声,她盯着顾九思,“你荣华富贵了一辈子,到时候两眼一闭就算了,我呢?!你父母呢?!你为我们想过吗?”
“那都是命,”顾九思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道,“你也别多想了,到时候我爹娘会想办法的。”
柳玉茹闭上眼睛,她捏紧了刀,她忍住了拔刀的冲动,深深呼吸。
顾九思轻咳了一声,给柳玉茹倒了茶,把茶推过去:“别气了,消消火。”
“顾九思……”柳玉茹颤着声开口,“你可知,我本是可以嫁给叶世安的。”
顾九思微微一愣。
而这时候,叶世安刚刚走到房门前。
他听到柳玉茹踹了门,想了想,还是决定过来看看。
叶家和柳家毕竟是世交,而柳玉茹又是叶韵的好友,还是他……可能曾经的未婚妻。顾九思这人性子太混,又是个爱打架闹事的小霸王,他怕顾九思真动了手,让柳玉茹吃亏,便打算上来看看。谁曾想刚到了门口,就听到了这话。
他愣了愣,一时有些尴尬,但还没来得及退,就听柳玉茹继续道:“你知道我为了嫁进叶家,嫁给他,做了多少努力吗?”
“我从我不到十岁,开始一直学着怎么成为叶家人喜欢的人。”她睁开眼,眼眶微红,顾九思呆呆看着柳玉茹,他看着面前这个眼泪簌簌而落,却依旧姿态优雅的姑娘,听着她道,“我每读过他读过的每一本书,我临过他寄给叶韵的每一封家书,我背完了叶家所有的家规,我偷学琴棋书画,我把自己装得像个大家闺秀,我花了那么多年努力,我以为自己就要成功了,我会嫁一个如意郎君,我的人生,这一辈子,都会有一个好结果。”
“我会和我的郎君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她痛哭出声:“可是你,你们顾家,毁了这一切!”
“我……”顾九思出声来,柳玉茹出声打断:“我知道,你们无辜。”
“我知道,我该恨我母亲软弱、妾室当权、父亲贪图钱财,你们顾家也不知道,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可是,那句娶我,是不是你说的。”
她盯着他,顾九思脸色瞬间惨白下来。
“是你说娶我,顾九思。”
她认认真真看着他:“你离经叛道,你以为这世界上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可以不在乎人言,可是你说这句话的时候难道就没想过,如果叶家听到这句话,可能会毁掉这门婚事;如果你家听到这句话,可能会找我下聘;如果其他人听到这句话,是不是会觉得我举止不检点。”
“你就觉得只是玩笑一笑而过,可是你毁掉的,是我的一辈子。”
她咬牙开口,顾九思终于失去了一贯的笑意,他静静凝视着对面哭着的姑娘。
他突然发现,原来这个世界,还有活得这样苦苦挣扎的人。他想起自己以前听过的故事,皇帝对着百姓说“何不食肉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