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纨绔——墨书白
时间:2019-09-21 07:50:11

  她还在吃着滋补的药,便听印红走了进来,有些着急道:“夫人不好了,姑爷不见了!”
  这话让柳玉茹有些愣了,但她尚还算镇定,忙道:“怎么不见的?你将禀报的人叫过来,我亲自来问。”
  印红应了声,忙让车夫进门来,车夫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将话说了,柳玉茹静静听着,许久后,柳玉茹道:“你没瞧见他出宫了,士兵却说出宫了?”
  车夫应了声,颤抖着道:“夫人恕罪,是小的错了,天太冷了,小的……”
  “暗卫呢?”
  柳玉茹直接开口,印红愣了愣,随后道:“我这就让人去找。”
  “从宫门前开始,问着人找。”
  印红出去后,柳玉茹又让车夫把事情说了一遍,柳玉茹想了想,便直接去了隔壁院子,找到了正在会客的江河。
  江河被人从一片吹拉弹唱中叫出来,看见柳玉茹,他挑了挑眉道:“怎的了?”
  “九思不见了,没什么打斗痕迹,暗卫那边也没消息,应当是他自愿不打算回家,我想知道你们在宫中说了些什么?”
  江河愣了愣,片刻后,他皱起眉头,认真想了想:“其他倒也没什么,陛下如果要说什么让他烦心的事儿……”
  江河没有说下去,片刻后,他突然道:“沈明!”
  柳玉茹愣了愣,江河眼里带了几分惋惜,叹息道:“我还以为陛下是打算饶了沈明,没想到在这儿等着九思啊。”
  “舅舅的意思是?”
  柳玉茹试探着询问,江河解释道:“沈明来东都自首,说杀王思远的事儿他一人担着,但陛下没有马上处理他,只是将他收押在天牢,我本来以为陛下是打算网开一面随便处置了,但若九思举止不对,唯一可能就是,陛下是留着沈明让九思处置。”
  “为什么?”
  柳玉茹脱口而出,江河却是笑了:“为什么?九思是陛下如今一手碰上来的宠臣,他的字都是天子钦赐,这是陛下多大的期望,陛下怎么容得九思身上有半点瑕疵?”
  这么一说,柳玉茹顿时便明白了。
  这时候印红也转了回来,同柳玉茹道:“夫人,人找着了,听说姑爷就一个人走在街上,什么都没做,走到现在了。”
  柳玉茹没说话,片刻后,她让人准备了热汤,便领着人走了出去。
  顾九思一个人在街上走了很久。
  他不太敢回去,也怕天亮。
  他脑子木木的,他感觉自己的脊梁弯着,像一只滑稽的软脚虾,弓着背,可笑的被人捏在手里。
  他一直在想,方才在宫里,怎么就不说话呢?
  出门的时候,怎么就会同张凤祥说那一句“公公说得是”呢?
  他就闷着头一直走,觉得有种无处发泄的烦闷从心头涌上来。
  柳玉茹找到人的时候,远远就看见顾九思,他漫无目的往前走,他不自觉的低了头,似乎有种说不出来的萎靡。
  东都的街很繁华,周边的人和荥阳城不同,他们都穿着华美的衣裳,带着精致的发簪,说的话都是纯正的官话,字正腔圆。
  可这里的顾九思却与荥阳的顾九思截然不同,柳玉茹看不见那个一人一马似如朝阳的青年,她就看见一个似乎是泯然于众人的人,有些恍惚走着。
  柳玉茹感觉心里有种锐利的疼。
  她深吸了一口气,叫了一声:“九思。”
  顾九思转过头来,看见不远处的柳玉茹。
  她穿了一件粉色长裙,外面披了白色狐裘披风,手里提了一盏灯,拿了一件披风,站在不远处。
  灯火在她身上映照了一层光,顾九思愣了愣,便看柳玉茹走了过来。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将灯塞在他手里,而后温和又轻柔的展开了披风,替他披在了身上。
  披风上带着她的温度,温暖让他冰冷的四肢里的血液又重新流动起来。
  “听说郎君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我特意来接你。”
  柳玉茹开口,声音有些沙哑。顾九思提着灯,静静看着替他系着披风的姑娘,慢慢道:“你难过什么?”
  “今日听人说书,”柳玉茹开口出声,“听得人心里难过了。”
  “听了什么?”
  “先是听了哪吒的故事,听他削骨还父削肉还母,一身傲骨铮铮。”
  “你也不必难过,”顾九思劝着她,“他最后好好的,还封神了。”
  “我不难过这个。”
  柳玉茹系好了带子,却没离开,手顿在顾九思身前,低着头。
  顾九思静静等着她后面的话,就听她道:“我难过的是,后来他们又说到齐天大圣偷蟠桃被众仙追杀,他一棒打退了哪吒太子,又败了五位天王。”
  顾九思没说话了,他看柳玉茹抬眼看他,她一双眼清明通透,仿佛什么都看明白了:“都是天生天养一身傲骨的胎,怎么最后都落了凡尘?”
 
 
第154章 
  风吹过两人中间,让他们的发纠缠在一起。顾九思在昏暗的灯光下看着仰头看她的柳玉茹, 他突然有些克制不住自己, 猛地扔了灯, 捧住了那人的脸, 深深吻了下去。
  他知道柳玉茹的意思。
  哪吒当年也曾傲骨铮铮,最后却仍旧成了天庭爪牙;齐天大圣也曾云霄笑骂,最终却也在五百年后成了斗战胜佛。
  有了神位,却失了命随己心的气魄。从被镇压的人变成镇压别人的人,这世上所有人都仿佛是轮回。
  柳玉茹可惜的不是哪吒也不是大圣,而是他顾九思。
  他在黑夜里彷徨前行,无非就是他隐约感知着, 当这条路继续走下去, 他或许便是下一个范轩、下一个周高朗、下一个陆永、乃至下一个王思远。
  今日他为了前程舍了沈明, 明日殊不知又会舍去什么。
  温水煮青蛙, 低着头一步一步往前走, 久了便连原本要去哪里都忘了。
  柳玉茹说出这话之后, 他仿佛是在黑夜里骤然看到了明灯, 绝境中猛然抓住了救命草绳。
  他死死抱了一下柳玉茹, 复又放开,而后穿着柳玉茹给他披的披风,转过身去, 同柳玉茹道:“你先回去吧,我要再进宫一趟。”
  柳玉茹瞧着他匆匆往宫门赶过去,不由得笑了, 大声道:“自个儿回来。”
  顾九思小跑着摆了摆手,没回头的回应:“知道了。”
  顾九思一路奔回宫中,又让人通传求见范轩。
  范轩有些诧异他又回来,倒也接见了他,顾九思见了范轩,便立刻跪下了,范轩看着顾九思,颇有些诧异:“你这是什么意思?”
  “陛下,沈明的案子,微臣不能审。”
  范轩皱起眉头,顾九思跪在地上,继续道:“陛下爱惜微臣,希望微臣能够不被人指责,可做人重要的是当个怎样的人,而不是别人说我是怎样的人。沈明是微臣的兄弟,他所做之事,的确是微臣教导无方,微臣不与他一同承担骂名便也罢了,哪里有资格来审判他?若为了保住自己名声,大义灭亲审了他,那是不义;若不大义灭亲审他,哪怕按着律法公正审了,因我和他的关系,那也是指指点点,故而还请陛下三思,换一个人主审此案。”
  “顾大人,”范轩语气中有了几分不快,“你可想好了?”
  “陛下的意思,臣明白,”顾九思神色平静,“可陛下看重臣,看重的不正是臣这一份正直吗?若今日臣对友不义,陛下又怎敢将太子托付给微臣?”
  范轩没有说话,好久后,范轩终于道:“所以,沈明的案子,你决计是不审了?”
  “不审了。”
  “朕若让一个人审他一个死罪呢?”
  “按律来说,沈大人虽然有罪,却也立下大功,就算活罪难逃,但也不当是死罪。”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替他伸冤。”
  “朕让人办的案子,你也要让人伸冤?!”
  “陛下是明君。”
  顾九思这句夸赞下来,室内有了许久的沉默。
  顾九思静静跪在地上,好久好久,才传来范轩无奈的声音道:“顾九思,你可知道,朕是想扶持你当丞相的。”
  “微臣谢陛下厚爱。”
  “未来周大人管兵马,你管天下,朕在你身上,有太多期望。”
  “臣辜负陛下信任。”
  “你可知自己放弃的是什么?”
  “知道,”顾九思声音铿锵有力,“臣不后悔。”
  “为什么?”范轩似是有些烦躁,顾九思抬起头,看着范轩,认真道,“臣以为,做人,比做官重要。”
  范轩不说话了,他盯着顾九思。
  好久后,他深吸一口气,终于道:“你下去吧。”
  顾九思知道有了结果,他叩首,站起身,退出宫来。
  他出了御书房,便回了家中,他似是十分高兴,等到了家里,看见柳玉茹在屋中算账,他冲进屋去,抱起柳玉茹来,高兴的转了一圈。
  柳玉茹受惊叫出声来,忙让他放下自己,顾九思将她放到位置上,高兴道:“我们明天去看沈明吧?”
  “好啊。”
  柳玉茹笑起来,温和道:“进宫同陛下说了什么?”
  “我同陛下说我不干了,不愿意审沈明。”
  顾九思说着,便将自己同范轩的事儿同柳玉茹说道了一遍,柳玉茹静静听着,顾九思抱着她,缓缓道:“我那会儿从宫里出来,我其实不知道怎么办。在官场久了,自个儿也不自觉染了官场上的脾气,权衡利弊,自私自利。身上负担越多,越往上走,就想得越多。有时候想太多了,连自个儿怎么来的都忘了。”
  “不过还好,”顾九思靠着柳玉茹,闭上眼睛,安心道,“你在,我就觉得有了路。”
  柳玉茹听着,轻轻笑了,她轻抚着顾九思的头发,想了想,慢慢道:“不过也是奇怪,你说陛下是不是太急了?”
  “嗯?”
  “让你修黄河,又让你回来审案子,还让你主持秋闱,有点……”柳玉茹皱起眉头,顾九思笑了,直接道:“有点捧得太过了。”
  柳玉茹点点头,顾九思靠着他,闭着眼睛,平静道:“其实这也不难明白。他需要一个人,能去平衡周大人。周大人不喜欢范玉,又有权势,陛下害怕他们两争执。而丞相张大人与周大人有旧,又是个不倒翁,他不会刻意保着太子,日后若周大人和太子有了冲突,张丞相大约就是隔岸观火。所以陛下需要一个明确的太子党。这个太子党不能太护着太子,就像洛子商,那会激化周大人和太子的矛盾,但也不能偏向周高朗,就像他们一干老臣,还得有能力,还不是那种像李玉昌叶世安那样的能力,而是调和所有人的能力……”
  顾九思说着,慢慢睁开眼睛:“想来想去,也只有我了。”
  “他不怕你同周烨的关系好,日后成为周大人的人吗?”柳玉茹有些奇怪,顾九思笑起来:“他看重的不正是我和周大人的关系吗?我若与周大人没有半分关系,如何做这个中间人?陛下知道,我经历过扬州的事,最大的心愿便是天下安安稳稳的,不要再起争执,其实只要太子不要太过失格,有周大人和我等辅政,哪怕陛下走了,这大夏也会安安稳稳继续下去。我虽然不喜范玉,可我还是会尽量保着他,因为保了他,就保了这个天下安稳。”
  柳玉茹沉默着,她有些犹豫道:“可他若失格呢?”
  顾九思没有说话,片刻后,他慢慢道:“如果天下注定要乱了,那自然是择明主而抉之。”
  “陛下想不到吗?”柳玉茹想不太明白这些弯弯了,“他难道不知道,一旦太子失了分寸,你也不会再做这个和事老吗?”
  顾九思叹了口气,他眼里带了几分无奈:“其实陛下也抉择得很难。范玉是他唯一的儿子,如今虽然脾气嚣张,但终究没有犯下什么大错,哪怕是一般帝王,也不至于为此废太子,更何况如今太子是陛下唯一的子嗣,废了,又要立谁?无论立谁,那都是名不正言不顺,都会有另外一批人拥护范玉登基,除非范玉死了,不然大夏难安。”
  “可陛下也想得长远,太子如今的性子,他日登基,太不可控,会做什么不会做什么,谁都说不清楚。如果他真的犯下大错,以陛下如今的布局……”
  “怕是没有给太子留下后路。”
  一个朝堂,没有彻彻底底的太子党派,只是在每个位置上安排了最合适的人。殿前都点检周高朗,丞相张珏,户部尚书顾九思,工部尚书廖燕礼,刑部尚书李玉昌……
  有这些人在,哪怕是有一日,范轩百年归天,也可保大夏内外安定。
  他已经为这个国家尽力了,只是他始终还是有私心,还是希望自己唯一的子嗣能够好好的。所以他希望顾九思不仅仅只是一个户部尚书,他还希望顾九思能够站稳脚跟,成为一个能和周高朗平衡的人。
  周高朗与范玉不对付,周高朗看着范玉长大,内心里始终认为范玉是个孩子,又不大看得上他,过去常常谏言范轩续弦再生一个孩子,甚至在立太子一事上都十分反对,范玉对周高朗恨之入骨,周高朗位高权重,范玉若是被欺负得狠了,半点奈何不得周高朗,怕是要走到极端去,那范玉便完了,大夏又是一番动荡。
  所以这个朝堂需要一个顾九思。他与周家交好,能劝着周高朗,又能哄着范玉,让范玉以为自己有一颗平衡周高朗的棋,不至于走到绝境去。这个过程中,范玉慢慢长大,或许有一日,也能明白父亲的苦心。
  柳玉茹和顾九思把这些弯弯道道一讲,柳玉茹不由得叹息道:“这天家也不容易,若陛下不是陛下,也就不用想这么多了。”
  说着,柳玉茹放低了声音,小声道:“只是,做得这样急,陛下怕是……”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