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纨绔——墨书白
时间:2019-09-21 07:50:11

  “是。”
  “弹这首吧。”
  范轩开口,张珏听了话,便坐到了琴边,他手放在琴上,一声琴响,悠扬的曲声便响彻了宫中。
  与琴声一起响起来的,是大殿外士兵急促而来的窸窣声。
  而相比内宫的偷偷摸摸,宫门之外,范玉领着人疾行入宫的声音,则显得张扬了许多,五百人轻骑冲到宫门,范玉看着守着宫门的人,大喝出声道:“陛下急招孤入宫,让开!”
  守着宫门的人不敢动弹,他惶恐道:“殿下,按令……”
  “这位大人,”不等守门人说完,范玉身边的幕僚便道,“您不如入宫去问问陛下?”
  那守门人听得这个建议,立刻道:“是,请太子殿下稍等,我等这就入内容通禀陛下。”
  说完之后,守门人便疾跑冲向内宫。
  所有人都知道,太子带着这么多人夜闯宫门,绝对不是一件普通的事,但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做出任何有违规矩的事来,此时此刻,规矩便仿佛是一根帮助了野兽的绳子,一旦解了绳子,一切都会濒临失控。
  守门人按令上报,士兵按着规矩一个传达一个到了内宫,然而内宫门口,却早已被人围得严严实实。士兵战战兢兢报了太子入宫的消息,黄平站在前方,冷声道:“内宫戒严,未有传召,不得入内。”
  士兵得了这话,立刻回来通禀。守门人也知道情况不对,但他不敢多说,只能按着黄平的话传达。范玉一听这话便急了,忙着道:“你……”
  “这位大人,”范玉身边的幕僚不等范玉骂人,率先笑起来,他双手放在身前,恭敬道,“您可知您面前站的是太子,是陛下唯一的子嗣,太子闻讯陛下病重,欲入宫探望,陛下焉有不见之理?这其中定有人撒谎,意图阻拦殿下入宫,殿下虽然明辨是非,但秋毫难查,这位大人,还是不要把自己搅和得进去为好。”
  守门人不敢说话,他心中清楚此事有异,若是能不卷入,他自然不愿卷入此事。幕僚拿出东宫令牌来,冷着声道:“太子殿下闻得贼人挟持殿下,入宫救驾,谁敢阻拦,视为同谋,让开!”
  听到这话,太子身后所有人拔出剑来,幕僚盯着守门人,怒喝出声:“让!”
  守门人犹豫着,幕僚举剑往前,守门人终于还是散开,幕僚领着太子及身后众人,急急入了宫门。
  范玉举动如此张扬,自然惊动了所有人,柳玉茹尚在夜梦之中,便被惊醒来,她慌张穿上衣服,起身急急去找了江河。
  她本以为江河还在睡着,然而出乎意料的,江河却已经是穿好了官袍,坐在灯旁给自己束冠。
  此事顾朗华和江柔也赶了过来,所有人围在门口,柳玉茹缓了缓神,慢慢道:“舅舅,太子带人入宫了。”
  “我知道。”
  江河将玉簪插入冠中,从旁拿了一个盒子,平静道:“不必惊慌,各自睡去吧,我即刻入宫。”
  说着,江河抱着盒子,便往外走去。
  柳玉茹一把抓住了江河的袖子,她咬了咬牙,终于道:“花铺的花已开了大半,可要去摘了?”
  江河听到这话,却是笑了,他拍了拍柳玉茹的手臂,安抚道:“放心,等花开好了再说。”
  柳玉茹不知道江河是哪里来的信心,但她还是放下心来,她放开了江河的袖子,同顾朗华、江柔一起送着江河出府去。
  而江河出府之后,他询问着外面的侍卫:“望莱,陛下可传消息到荥阳了?”
  “传了,”望莱立刻道,“急招大公子回来。”
  “嗯。”江河应了声,“派人护送,确保消息到荥阳。”
  望莱应了一声。江河垂下眼眸,摸着手里的盒子,慢慢道:“九思啊,回来后,就是他的天下了。”
 
 
第160章 
  太子领着人疾行入宫,一路冲到内宫门口, 黄平领着人驻守在内宫门外, 见范玉来了, 他心叫不好, 但事已至此,他也不敢多做什么,只能是硬生生站在最前方,等范玉来了,他恭敬行了个礼道:“殿……”
  话没出口,范玉一巴掌抽了过来,打在黄平脸上, 怒道:“你们这是做什么?父皇还没死呢, 你们就围在他门口, 是要造反吗?!”
  这一巴掌抽寒了黄平的心, 他本不安的情绪到镇定了许多。
  周高朗说得对, 这样的人是不配为君的。
  他平静看着范玉, 恭敬道:“属下奉命行事, 还望太子见谅。”
  “奉命?你奉谁的命?你……”
  “奉我的命!”
  范玉还没骂完, 就听范玉身后传来一声浑厚又镇定的男声。所有人都看了过去,便见周高朗穿着官袍,腰上佩剑, 领着士兵站在宫门外,冷静看着范玉。
  范玉看着他身后的士兵,心里有些发慌, 好在他旁边的幕僚上前一步,厉喝道:“周高朗,你这乱臣贼子,安敢殿前佩剑?!”
  周高朗面色不动,他领着人直接往前走去,却是无人敢拦,他一路走到范玉面前,仿佛看着一个孩子一般看着范玉道:“太子殿下深夜领兵强行闯宫,怕是不妥。”
  范玉惯来怕周高朗,他一时竟不敢回话,旁边幕僚见了,立刻上前一步,正要怒喝,就被周高朗一巴掌抽得滚在地上,周高朗冷眼看过去,斥道:“本官同太子说话,哪里轮得到你这狗奴才插嘴?!给本官拖下去砍了!”
  听到这话,范玉再怕周高朗,也知道自己必须站出来了。连幕僚都护不住,他这个太子的脸面就是彻底落下了。他上前一步,指着周高朗怒道:“周高朗,你敢!你囚禁我父皇,还想杀我的人,周高朗,你今日是反了吗?!”
  “殿下,”周高朗平静看着他,“您说本官囚禁陛下,可有证据?如今陛下病重,按规矩本就要守住内宫不得任何人进入,殿下如此强闯,到底是本官不守规矩,还是殿下不守规矩?”
  “你……”
  两人正争执着,内宫的门忽地开了,张凤祥从里面疾步而出,所有人都同时看了过去。
  太子一见到周高朗,立刻大喊起来:“张公公,我父皇怎么样?!你告诉父皇,周高朗要反了!他欺负我,让父皇为我做主啊!”
  张凤祥听到这话,朝着范玉讨好一笑,随后转头看向周高朗,恭敬道:“周大人,陛下请您进去。”
  周高朗没有说话,他双手拢在袖中,听见内宫里正弹着《逍遥游》,沉吟片刻后,周高朗点了点头,朝着里面走了进去。
  范玉还在外面叫嚷着要跟进去,所有人拦着范玉,张凤祥没有理会,领着周高朗走了进去。
  周高朗一入寝殿,便闻到浓重的药味,范轩坐在床上,张钰坐在一旁,正从容弹着琴。
  屋内这平和的景象与内宫外兵戎相见的景象形成鲜明对比,周高朗恭敬向范轩行礼,叫了一声:“陛下。”
  范轩朝他笑笑,让他坐下来,随后同张钰道:“落明,你去休息一会儿吧,我和老周说说话。”
  张钰站起来,行了个礼,便退了下去。
  他不敢出内宫,只能到偏殿去等着,寝殿里留下范轩和周高朗,两人静默了片刻后,周高朗笑起来:“看你的样子还好,我差点以为你快死了。”
  “死还有一会儿,就是想看看,我若是死了,会发生些什么。”
  范轩笑起来:“我猜着我若死了,你要欺负我那儿子,没想到我还活着,你便打算欺负他了。”
  周高朗没说话,范轩沉默着,过了片刻后,他终于道:“你去幽州吧。”
  听到这话,周高朗有些诧异,范轩想要直起来,周高朗赶忙去扶他,又给他垫了枕头,范轩轻轻喘息着,接着道:“等我走了,你也别呆在东都,去幽州吧。”
  “你让我去幽州,”周高朗抿了抿唇,“你就不怕放虎归山?”
  他若去了幽州,拿着兵权,想反便反了。
  范轩听了这话,笑起来:“你把家人留下。”
  周高朗诧异看着范轩,范轩叹息出声:“老周,我知道你的,你这个人重情重义,只要你家人在这里,你绝不会反。”
  周高朗抿紧了唇,并不答话,范轩接着道:“登基这么长时间来,我其实什么都不担心,大夏有很多人才,有你,有落明、有清湛,往下年轻的,还有顾九思,李玉昌……大夏稳稳当当的走,不说千秋万代,但南伐一统,百年可期。这一年来,我对内休养生息,广开商贸,引导百姓耕种良田,物尽其用,顾九思修理黄河,接通南北,又整顿荥阳,立下国威震慑地方,最难的事情,我已经做完了,剩下的,你们稳稳当当走,便没什么了。可我唯一担心的,就是你和玉儿。”
  范轩抬眼看着周高朗,他苦笑起来:“你与玉儿结怨太深,你我是兄弟,你是大夏名将,我不能杀你。”
  “你也杀不了我。”
  周高朗平静出声。范轩顿了片刻,笑起来道:“你说得对,这天下本就是你我二人的天下,我若杀你,那就是自毁长城。我不能杀你,可我也不能废了玉儿,他是我唯一的孩子……”
  “可你看看他成什么样子!”
  周高朗怒喝出声:“我让你续弦早生几个孩子,你偏生不听我的,如今走到这个地步,你以为我想走?!这个孩子我眼睁睁看着长大,你以为,我又下得去手了?!你把他废了,”周高朗盯着范轩,“从宗族里重新选个孩子,人我为你选好了。我不会杀他,我会让他衣食无忧一辈子。”
  “那你还不如杀了他。”
  范轩低头轻笑:“他是我唯一的孩子,他活着一日,就一定会有人借着他的名义作乱。你同我说今日不杀他,等我走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你又能忍他多久?”
  “那你要怎么办?”
  周高朗冷声开口:“我已经拥兵围了内宫,就没想过走回头路,就算我放过他,他又能放过我?”
  “所以,你去幽州吧。”
  范轩叹息出声道:“你在幽州,拿着兵权,他也不能把你怎么样。玉儿他并不坏,天生耳根子软,好哄得很,我会让人在东都稳住他,再给你家一道免死金牌,除非你起事,不然我保证你家无事。”
  周高朗没说话,范轩继续道:“我在东都都安排好了人,到时候新上任的辅政大臣会给他进贡美女珠宝,哄着他游玩。等他生了孩子,你们便让他当太上皇送出去,就当养一只金丝雀一般,高高兴兴养着便好了。等他当了太上皇,你便回东都来。”
  听到这话,周高朗笑了:“你到对我放心得很。”
  “怎么不放心呢?”范轩温和道,“你还欠着我一条命呢。”
  周高朗不说话了,他看着范轩苍白的脸。他惯来是这副书生模样,说话也是温温和和的,但身边却没人不服气他,没人不把他当大哥。
  因为他重情重义,对待妻子,他答应一生只有那一个,就当真一辈子只有那一个;对待朋友,他赴汤蹈火,两肋插刀。
  周高朗静静看着范轩,他欠他的不是一条命,是好多条。
  战场之上,范轩为他挡过的刀,陪他吃过的苦,数不胜数。
  甚至于他如今病,也是当初攻打东都时,范轩为他挡下的箭所致。
  周高朗突然意识到,范轩是当真要去了。若不是真走到这一步,范轩的性子,怎么可能说出这样挟恩相报的话来?
  “答应我吧。”范轩有些疲惫笑了,“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给他一条活路。”
  这是范玉唯一的活路。
  若是不当皇帝,他就会成为别人的棋子,早晚要死。
  若是当了皇帝,周高朗一日在东都,他们就一日要斗个你死我活。倒不如放周高朗去幽州,便似自立为王一般,只是留他的家人在东都,以作牵制他的缰绳。
  周高朗看着范轩,许久后,他终于道:“好。”
  范轩得了这话,拍了拍周高朗的手,温和道:“我便知道,你会答应我的。”
  说完,范轩同外面人道:“凤祥,将玉儿叫进来吧。”
  张凤祥应了声,便走了出去,范轩转头看看周高朗,他慢慢道:“你说,走到今日,你后悔吗?”
  “后悔。”周高朗果断开口,苦笑道,“还不如在幽州,至少剑对的都是敌人。”
  “我却是不后悔的。”范轩语调缓慢,“每当我后悔的时候,我就会站在望都塔上,看一看东都。我看到百姓活得好,便觉得,一切都是有价值的。”
  “我就是觉得我活得太短了。”范轩叹了口气,“若我活得再长一点……”
  他或许有时间再教导范玉,又或许能再生一个孩子。
  周高朗沉默不语,两人静默时,外面传来了着急的脚步声,随后就听范玉着急冲到了大殿外,大声道:“父皇!父皇!”
  说着,范玉急急忙忙冲了进来,他扑到范轩面前,挡在范轩身前,警惕盯着周高朗道:“你要对我父皇做什么!”
  “玉儿,”看见范玉如此维护他,范轩笑了笑,他拍了拍范玉的肩膀,平和道,“周叔叔没有恶意。”
  “父皇他……”范玉回过身,看见范轩,他便愣了。
  范轩看上去精神还好,甚至比平日还好些,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范玉却觉得有种莫名的恐惧涌上来。他觉得有些害怕了,他似乎感知到了什么,跪在了范轩面前,颤抖着声道:“父皇……”
  “玉儿,”范轩伸出手,拉住范玉的手,他认真凝视着他,慢慢道,“是爹对不住你。”
  范玉愣在原地,范轩静静凝视着他,他认真给用手给他梳理了头发,他的动作做得有些艰难,却十分认真,他慢慢道:“以前爹心里有太多东西,太忙,没有好好照顾你。这些时日,我总在想,我这辈子做了些什么,亏欠些什么,我想来想去,亏欠得最多的,便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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