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纨绔——墨书白
时间:2019-09-21 07:50:11

  “如果你能像先帝一般,当初你就不会入东都,你就会在扬州好好赎罪,想着如何让扬州百姓过上好日子,甚至于你不会以那样的方式,成为扬州之主。又或者你如周高朗一般,即为君又为臣,那你也至少在先帝修国库、平旧党、修黄河、查永州案、减轻税负、发展农耕商贸、乃至提前科举等事时就意识到,先帝于这一场天下之战的布局。你以为周高朗放弃东都就是输了?你自己看看,大夏最大的两个粮仓在哪里,幽州和永州,大夏主要通航在哪里,幽州至永州,只要周高朗守着这两块地方,卷土重来,是迟早的事。”
  顾九思说着,将最后一颗棋“啪嗒”落在棋盘上,抬眼看着洛子商,颇有些惋惜道:“所以,从一开始,你就输了。”
  洛子商没说话,他看着落败的棋局,好久后,他忍不住低笑起来。
  “我输了……”
  他笑着,抬手捂住脸:“我输了……你又赢了吗?!”
  “你要一个明君,要一个清平盛世!周高朗这样一个拿一城百姓性命换取皇位、视人命如草芥的人,与我又有什么区别?!”
  说着,洛子商扶着自己站起身来,他形似癫狂,怒道:“他们不过出身比我好,起点比我高,你以为,他们又高尚到哪里去?!”
  “便就是你——”
  洛子商指着他,眼中带了怒意:“你以为,你又比我善良多少吗?你不过是踩在别人身上,所以才不沾染泥尘,你又有什么资格评说我?!”
  “我没有评说你。”
  顾九思站起身来,淡道:“我不过是给你一个明白死而已。”
  “明白死?”
  洛子商似是觉得好笑:“你给我一个明白死?”
  “你可以选择自尽,这样体面一些。”
  顾九思抬眼看他:“你不选择,也无妨,我可以亲自送你上路。”
  “顾九思,”洛子商身侧的烛火染红了他的侧脸,他突然笑起来,“你是不是觉得你赢定了?”
  顾九思见得他这个笑,便直觉不好,他朝前猛地扑过去,洛子商却是一把抓下了蜡烛,大喝了一声:“你停下!”
  “我在这宫中放好了火药。”洛子商抓着蜡烛,退后了一步,听到这话,刘善脸色大变,宫中所有人开始迅速往外跑去,刘善慌忙去扶范玉,着急道:“陛下,快走,快走啊!”
  范玉握着册子,被刘善拖着往外跑。
  顾九思不敢动,他知道洛子商的目标是自己,一旦自己动了,洛子商会立刻点燃引线,他为所有人争取着时间,下意识捏紧了拳头。
  “柳玉茹一直说我不是好人,”洛子商慢慢出声,“但其实,我能不杀人,也不会随便杀人的。”
  “你本该是个好人。”顾九思开口。洛子商低笑了一声:“或许吧,可我如今是个坏人并没错。有句话我一直没说,可如今我得说——”
  洛子商抬眼,看着顾九思:“你顾家,该给我、给我娘,说声对不起。”
  “既然不能娶洛依水,为什么要招惹她?既然招惹了她,为什么不娶她?既然生了我,为什么不好好养育我,教导我?为什么你锦衣玉食,我却要见尽世间诸多恶,受过世间诸般苦?”
  “我是错,”洛子商盯着顾九思,“我对不起天下人,可你顾家,欠我一声对不起。”
  这话让顾九思愣了愣,他下意识看向江河,江河看着洛子商,他平静开口:“若顾家给你这个道歉,你能放下手中蜡烛吗?”
  洛子商听到这话,似是觉得好笑极了,他大笑出声来:“我放不放下蜡烛,和顾家该给我道歉有关系吗?区区一声对不起,就想让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不觉得是在做梦吗?!”
  “我确实输了,可是顾九思、江河,”他看着他们,笑出泪来,“你们也没有赢。”
  “我们谁都没有赢。”洛子商低声开口,抬手便朝着身侧烛台上的引线点去,然而也就是那一瞬间,洛子商突然听到江河用极低的声音说了声:“对不起。”
  洛子商手微微一颤,然而也就是这一瞬间,江河的剑猛地贯穿了洛子商的身体,同时一把压向了烛火,而洛子商反应也是极快,在江河扑过来的瞬间,便抽出了袖刀,捅入了江河的身体。同时将烛火换了一个角度,送到了引线边上。
  洛子商刚点引线时,顾九思便朝着大殿外狂奔了出去,江河这一阻拦,恰恰给他争取了片刻时间,顾九思刚冲到大门前,便听身后一声巨响,随后一股热浪袭来,将他往前方一送,逼得他扑到在地。
  他感觉肺腑都被震得疼起来,而后就听身后噼里啪啦的坍塌声,他撑着自己往前冲出去,等回头的时候,便看见大殿已经彻底燃了起来,烧成了一片火海。
  而大殿之中,被火舌围绕的两个人,他们的刀都捅在对方身体里,鲜血从他们口中流出来。
  “你说得没错。”
  江河艰难出声:“招惹了她,没娶她,是我的错。”
  洛子商听到这话,慢慢睁大了眼,江河喘息着,接着道:“生下你,没好好教导你,也是我的错。”
  “而今,我亲手了解你。我这条命,也赠给你。”
  “可是,你得知道一件事,”江河抬起手,覆在他面容上,“你母亲很爱你。”
  洛子商静静注视着他,江河眼前开始发黑:“而我,很爱你母亲。”
  “如果,如果她父亲没有杀我哥,”江河似是没有了力气,声音越发微弱,“我会娶她,会……会知道你出生……会……”
  话没说完,房梁终于支撑不住,在烈火灼烧下轰然坍塌,江河将洛子商往前一推,房梁砸在江河身上,江河倒在洛子商身上,艰难说完了最后一句:“好好……陪你……长大……”
  这一句说完,江河再没了声音。
  洛子商躺在地上,他感觉鲜血流淌出来,周边都是火,那些火蛇吞噬了他的衣袖,攥紧他的皮肤,他愣愣看着屋檐,一瞬之间,他感觉自己仿佛是回到年少的时候。
  他蹲在私塾门口,听着里面的学生在摇头晃脑的读书,柳家马车从他面前缓缓驶过,小姑娘挑起马车车帘,好奇看着他。
  那时候,天很蓝,云很白,扬州风光正好,他也是大好少年。
  疼痛和灼热将他吞噬,他慢慢闭上眼睛。
  生平第一次,也算完成了最后的遗憾。
  “爹。”
  这曾经是他对所有美好的向往。
  他曾经无数次想,如果顾朗华肯在他少年时将他接回顾家,他或许也会和顾九思一样。
  可直到今日,他却才知道,不是顾朗华。
  他的父亲,便就是十二岁那年,亲手将他送上白骨路的那个人。
  洛家满门是他血路的开始,可是饶是如此,在他告诉他,如果有如果,他会好好陪他长大的时候,他依旧决定,叫他一声,爹。
  顾九思从大殿里冲出来,倒在地上之后,一直守在外面的望莱赶紧冲上来,扶起顾九思道:“大公子你没事吧?”
  “舅舅……”顾九思喘息着,想要回身往里面冲,慌忙道,“舅舅……”
  “大人还在里面。”
  望莱一把抓住顾九思,冷静开口,但他握着顾九思的手却已经开始颤抖,他似是在极力克制自己,低哑着声音道:“大公子,还有许多事等着我们做。”
  顾九思没说话,他半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望莱眼眶泛红,却还是道:“大人早已料到今日,他说了,他欠洛子商、欠洛家一条命,早晚要还他。”
  顾九思没有出声,他接着望莱的力站了起来,低哑着声道:“先组织人救火,还有许多事等着我们。”
  他一面说一面往外走,背后烈火熊熊,顾九思用了所有力气让自己理智一点,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还是觉得眼前越来越模糊。
  他从内院走到外院,走了许久,等走到范玉面前时,他似乎已经冷静下来,恭敬道:“陛下。”
  范玉对他的话不闻不问,愣愣看着冲天而起的大火,神色还有些茫然。
  顾九思咽下胸口翻涌的鲜血,沙哑道:“下令吧。”
  范玉转过头,有些茫然看着顾九思:“下什么令?”
  “传位于周大人。”
  顾九思果断开口:“只有这样,您才有一条生路。”
  “生路?”
  范玉嘲讽笑开:“周高朗哪里会给朕生路?”
  “陛下,”顾九思低下头,认真道,“就算不为您自己,您也为百姓想想。”
  “蝼蚁之命,”范玉冷着脸,“干朕何事?”
  “陛下,”顾九思叹息出声,“臣曾听闻先帝说过,陛下一直是他的骄傲。”
  范玉不说话,捏着拳头,梗着脖子,顾九思低着头,接着道:“如今先帝已经去了。”
  这话让范玉有些恍惚,顾九思叹了口气:“陛下,哪怕天下人都不认同您,可先帝依旧把这个江山交给了您,您至少要证明他对一次。”
  “将江山交给周高朗,救东都百姓一次。”
  范玉久久没有说话,他似乎是有些茫然,他手里还拿着顾九思给他的册子,顾九思就在一旁等着他。许久之后,范玉转过头来,看着顾九思,终于道:“西凤呢?”
  “还活着。”
  “朕若让了位置,周高朗会放过朕吗?”
  “会。”
  “刘善呢?”
  “能。”
  “西凤也能吗?”
  “能。”
  “好。”范玉转过头去,他垂下眼眸,似是有些疲惫,“拿纸笔来吧。”
  听到这话,刘善立刻让人去拿了圣旨,范玉写下来圣旨内容,而后又给盖上玉玺。
  顾九思核对了圣旨内容后,舒了口气,同刘善道:“先领着陛下去休息吧。”
  刘善躬身应下,扶着范玉回了寝宫。
  范玉一直拿着那本册子,神色似是疲倦。
  “刘善,”他恍惚出声,“时至今日,我才终于觉得,我爹死了。”
  刘善没说话,范玉慢慢道:“我原本以为我是恨他的。”
  “可如今我才觉着,西凤说得对啊。”
  “我其实也只是……放不下罢了。”
  刘善听着他念叨,送着他回了宫。等回到寝殿,刘善侍奉着他洗漱,而后给他送上一杯温茶,温和道:“陛下,您也累了,好好休息吧。”
  “刘善,”范玉睁着眼睛,也不知是恐惧还是茫然,“我能活下来吧?”
  “顾大人答应了您,”刘善恭敬道,“周大人会放过您的。”
  “好……”
  范玉听到这话,终于放心了,他缓缓闭上眼睛:“刘善,朕对你这么好,你不要辜负朕。”
  “陛下,”刘善突然开口,“您记得刘行吗?”
  “这是谁?”
  范玉有些茫然,刘善笑了笑:“奴才的哥哥,以前侍奉过您,是不长眼的奴才,您大约也忘了。”
  “这样啊……”
  范玉觉得有些困了,他低声道:“等事了了,让他到朕面前当值吧。”
  刘善没有说话,范玉闭着眼睛,过了一会儿,刘善便站起身,走了出去。
  顾九思拿到圣旨,立刻接管了内宫禁军,随后让人开了宫门,将司马南、韦达诚、杨辉都请了进来。
  三人进宫后,大殿的火也扑得差不多,太监从火堆里抬出了两具尸体,顾九思站在尸体边上,其实他也辨认不出谁是谁了,许久后,他才道:“先装棺安置吧。”
  安排好了江河和洛子商的尸体,顾九思才回过身来,朝着司马南、韦达诚、杨辉行了个礼。
  他受了伤,面上看上去还有些发白,杨辉不由得道:“顾大人要不要先找御医看看?”
  “看过了。”
  顾九思笑了笑:“诸位大人不必担心,还是先谈明日之事吧。百姓可都疏散出去了?”
  “怕是要到明日。”
  杨辉皱眉道:“人太多了。”
  顾九思点点头,只道:“尽量吧。先通知朝中大臣,照旧来早朝吧。三位将军,”顾九思似是疲惫,“明日我会先去劝说周高朗,尽量和平入城,若是劝说不得,顾某也管不了接下来的事了。三位大人接下来如何,还望慎重考虑。”
  三个人应了一声,没有再说。
  不多时,便到了早朝时间,顾九思让人去请范玉,太监过去了,不一会儿,刘善便跟着太监回来。
  “陛下呢?”
  顾九思有些诧异,刘善神色平静道:“被宫人殴死了。”
  听到这话,顾九思睁大了眼:“你说什么?!”
  “陛下往日在宫中过于残暴,”刘善神色中没有半点怜悯,“宫中所恨者众多,昨夜我带陛下回寝宫后,诸多太监侍女听了消息,趁我不在,偷偷将陛下殴死了。”
  顾九思没说话,其实不用刘善说明,他便已经知道了发生了什么。
  刘善的哥哥刘行是范玉最初的侍从,死于范玉虐打之下,那时候范玉刚刚成为太子,刘善顶上了刘行的位置。
  顾九思最初是给刘善送金银,后来才相交。
  刘善抬眼看着顾九思,提醒道:“大人说了周大人会放过陛下,可是陛下欠的,又岂止是周大人?”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