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她爆米花，她有点过意不去想要给钱，却又被他拦住了手。
他的眼尾微微地挑着，勾起若有似无的笑，“说了是请结果还要你的钱，那难道不是言而无信？”
她那时候才刚上高中，还是从怀柔镇上转过来的，乍然面对这一座大城市本来就有点束手束脚。
被他这么一问就更是心慌，手顿了又顿颤了又颤，最后还是低声地道了句谢谢，转身回到落地窗边的位置坐下来。
雨下得好大，风裹挟着雨丝在窗上黏成了片。
窗外是在呼啸风声中似是要被连根拔起的动荡世界。
兵荒马乱。
姜茶正托着腮静静地对着窗外，那边有人向着她走了过来，仍是挑着眼尾要笑不笑的样子，看模样长得有些……邪气？
他的脸有棱有角，看着像是成年人，可头发不长不短地散在额前，又带着些少年气。
介乎于男孩和男人之间。
他一过来她就有点紧张，人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滚轮的高座椅也往后滑动了几寸，然而他就在她跟前站定了，身高差让他很轻易地居高临下。
这位特别好看特别温柔的人，他看着她，淡声地问：“要不要开水？”
……开水？
姜茶摇了摇头，“不……”
“嗯，”他打断她：“我去拿。”
“……”
姜茶看着他的背影，实在是没有勇气叫住他说不要。
于是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过来，把她的面打开冲满了开水。
姜茶：“……”
然后又递了一瓶牛奶过来。
她脸皮薄，给过一次钱被拒绝，就不好意思再给，只能默默地接受了又道了声谢，然后默默地俯身吃面喝牛奶，这过程间店里没有一个客人进来。
整间店安静得像是另一个世界，等她吃完，她的脸已经红得可以跟熟透的番茄相媲美。
走到收银台又跟他说了声谢，那人就低声回了句不客气，眼尾微弯着样子很好看。
看一眼，她的脸就又红了一度。
从仓库那边走来另一个男人，看起来要比他年龄稍大一些，应该是他的同事，一过来扫了她一眼就径直地挤眉弄眼，“你这老少通吃啊小霍！”
老少通吃……她又显然不是老的那方。
对号入座她就是少了。
脸一红，她的头低得更深了，然后就听他低而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人小孩在这儿，别胡说八道。”
姜茶抬眸，偷偷地，偷偷地瞥了他一眼。
——他真的好好看啊。
开始也不过是如此而已。
后来这家店就莫名其妙地演变成了她唯一会去的便利店。
他也莫名其妙又自然而然地，成了唯一一个会给她糖的人。
六月末离高中开学还早，姜晓生跟陆蔓枝又都出差在外——一个去欧陆谈产业转移，一个去中东办画展。
于是那段时间，她常常去他的店。
他往往也只是看了她一眼，勾着唇笑意浅淡，“又见面了，小朋友。”
然后某一次，递给了她一整盒的糖，看起来很贵，包装上都是她看不懂的外文。
开始她是有一点高兴的。
一开始从他手里收东西，她还试图要给钱，他却总是风轻云淡地道：“下次吧。”
下次，下次，下次再拖下一次。
见面的机会就多了一次又一次。
时间久了，她也就不提了。接过礼盒的时候正要说谢谢，他那个在仓库工作的同事却已经走了过来，嗓门很大地插了句话，“小霍你好冷漠啊！那么个大美人给你送的东西，你这就转手给小朋友啦？”
她一听，手上的动作就顿住了，嘴唇也慢慢地抿起来了。因为低着脸，所以也看不清他脸上冷下来的神色
然后一伸手把盒子塞了回去，“我不要。”
言罢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门一开一关悬着的风铃被吹得叮铃响。
他像是在后面叫她，但是她也不是很想搭理他。
不是她的东西，她不屑要；
不是真心给她的东西，她也不想要。
小朋友前脚人刚走，后面仓库老哥就又嘟囔着开了口，“……你说那么个大美女追着你做女朋友你还不要，小霍你这小伙子怎么回事啊？想上天啊？”
男人刚刚没叫住小朋友，眉间浮了点折痕，淡淡开腔，“仓库里还有透明胶吗？”
“有啊！你要用啊？”
“嗯，拿来封你的嘴。”
“……”
后来的若干天，她一直绕着那条街走。
直到七月初的热夏。明明说是拉尼娜现象，结果却热得惊人，姜晓生跟陆蔓枝工作忙碌，保姆阿姨去一趟商超又要买不少东西，于是就让自家闺女也跟着去帮忙拎一个。
回来的路上阿姨忽然想起了什么，“哎呀盐忘买了……我得再去趟店里。”
店里，她家小区边最近的就是那家便利店了。
他在的那一家。
第50章 五十枚吻
看到自家的阿姨要往便利店的方向走，姜茶的第一反应就是拖住她不让她去。慌乱之下她有些口不择言的，“阿姨，我们下次去超市可以再买的……”
阿姨颇为困惑，想了一下拒绝了她的提议，“可是家里的盐做这一顿饭都不够了啊！”保姆阿姨以为她是天太热急着回家，于是笑了笑道：“茶茶你要急着回去你就先回去，顺便帮阿姨把这几袋水果给拎回去。”
“……”她低着头默默抿了抿唇：“……那我也去。”
果然遥遥地就看到一个挺拔清俊的身影，白T黑色运动裤，很松散很休闲的打扮，单手落在裤兜里，整个人站在烈日下。
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见他们两个人过来了，他勾了勾唇，修长的手递过一册宣传单页。
声音也放得低低淡淡的，是一贯温和又有些淡薄的语气，“阿姨您看一下，这是我们店正在做的活动，生活用品移动支付五到八折。”
保姆阿姨也是过日子的人，一听这个就被吊起了兴致，“这个是怎么弄？网银可以吗？”
姜茶侧眸偷偷地瞥着他。
他弯下了腰，T恤圆领里露出一节脖颈，肉眼可见的微红，大概是因为在太阳暴晒过的关系。全程对着保姆阿姨说话都是轻言慢语，态度很好也很客气，她看着看着，猝不及防他偏首看了她一眼，眉梢扬起笑得很惬意。
然后手一扬丢了什么东西过来，她没来得及多想下意识地接过了，低眸一看，才发现那是一条糖。抬眸看他，又是一脸疏淡的笑意云淡风轻。
对着她，他淡淡地出腔，“促销装的，我请你，小朋友。”
姜茶往前走几步，把那条糖塞回了他手心里。
“我不要。”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
“哎呀茶茶……！”保姆阿姨只是如常地温和叫了她一声，作为被雇佣的那一方她也不好明显作出什么表态，只转了脸对着站在那里的男人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个我们要了，等会一起付钱可以吗？”
姜晓生跟陆蔓枝都算是生意人，精明自然是不在话下，请回家的保姆阿姨在中心里也都是最专业的水平，素质也都很优秀。
就譬如现在，因为担心挫伤了这位服务良好的小伙子的自尊心，阿姨主动提出来要把那条糖买下来。
虽然保姆阿姨不好对雇主家的女儿说什么，但是姜茶多少也觉得有一些轻微的，心虚。
但是回过神来她又觉得她什么都没错。
然后她转念一想，她好像欠了他不少钱……
姜茶：“……”
嗯，等下找个机会及时还掉。
然后她就正式地跟他绝交。
然而接下来的数分钟里，她愣是没找到一个机会跟他说话。
因为便利店这次打折力度很大，又因为保姆阿姨不太会用指定的那款移动支付软件，于是他全过程都很好脾气很耐心地教阿姨怎么用手机，她在旁边只好干瞪着眼，根本找不到说话的机会。
最后保姆阿姨余光一扫看到了那枚糖，赶忙地把那条糖也拿过来放进了购物袋边，“……把这个也一起算吧。”
他勾起眉似是笑了下，轻描淡写地道：“不用了，说好了送您家小朋友的。”
阿姨有些不好意思，“那怎么好意思……”
亲兄弟也要明算账，何况对方看着年纪轻轻像是还在读大学的年纪，一边读书一边做兼职，想必家庭条件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都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中老年人对这种家境欠缺本人却足够的孩子大多有一种油然而生的赏识。
姜茶抿着唇站在一边不发话。
然而下一刻，他却从收银台后面走了出来，半弯了腰，修长的手指夹着条糖递过来，声线温淡的似是能消散在风里，“上次对不起，我不该把别人的东西转手给你。”他看着她的眼睛清清淡淡地道：“这次这个是我的，不是别人的。”
小姑娘的唇快要抿成一道直线了。
他往她手里塞了塞，于是她半是纠结半是不情愿地接下了，人站原地几秒没动。保姆阿姨目光落在小姑娘面上，表情有些微妙。
这要是她家的小孩子……
仓库门一开从里面走出个人来，乍一看视线停在这边的小姑娘身上，大步地走过来有些粗声粗气的，“你这小孩也是，这么久没来，我们店小霍等着当圣诞老人都等得望穿秋水了！”言罢又嘟囔着抱怨了一句：“送上门的大美女你不要，巧克力还让我帮你吃吃到牙疼，你可真行！”
他淡淡瞟过去一眼，“你这不是只是牙疼，还没哑巴呢吗，孔东。”
“……啧，嘴这么毒，”那个叫孔东的在他肩上一拍：“还好那大美女你没答应，否则跟你在一块久了也早晚要被你这个毒舌给逼走。”
他闻言蹙了眉，也不再解释什么，只那一字一句都清晰地落在她的耳里面。
“……谢谢。”姜茶低声地说了一句。
他没说话，只单单是看着她似笑非笑。那边保姆阿姨对好了物品和单据叫了姜茶一声，她匆匆忙忙地要走，走出了门想起了什么又往回跑。
“那个……”因为跑得急，她有些气喘吁吁的，然后又发现她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连找个称呼都找了半天，最后还是想起他仓库同事说的话，叫了他一句，“……小霍。”
他弯着眼，“嗯，小霍在店里。”
姜茶：“……”
她红了红脸，从小挎包里拿出一支防晒霜递了过去。
他接了，看了一眼有些不明所以，又朝她看一眼过来，“……这是？”
“防晒的。”姜茶指了指脖子的位置：“你这里要涂。”
“谢谢。”男人又看了一眼，眼角微弯对着她笑：“……不过好像有点晚了，我已经晒黑了。”
她脸不红心不跳，对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道：“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嗯，”他唇边笑意愈深，吐息悠长地问：“那，要不要付钱？”
-
梦到这里戛然中断，姜茶是被一派烟火的轰鸣声给惊醒的。
乍然醒来，视力仍然没有从黑暗中缓过来，只觉着一朵接着一朵的光亮骤然地绽放在这阒寂的夜。
每有一朵绽开，就有一颗洁白的光球在地板炸裂开来，洒下四散的星屑在地面，星星又点点。
姜茶怔了怔，起身彻底地揭开薄纱帘，夜空中是轰鸣不断的烟花，一朵又一朵。
好像……还有字？
她揉了揉眼睛，努力地想要去分辨。
生。日。快。乐。
小。寿。星。
她当即就愣在了原地。
然后转身开门往外面冲，走几步又往回退，转眸就对上了男人勾起弧度的眉眼。
姜茶看着他，唇动了动欲言又止，“外面的……”
“是我放的。”霍云琛很干脆地应下，黑眸直视着她：“生日快乐。”
“……谢谢。”她想起了什么：“你吃了吗？”
他挑着眉，“我要说我没吃，难道你还给我做？”
“……”姜茶听得一愣，然后抬着眸很自然地道：“可以啊。”
然后她又补充：“——你要吃得下去的话。”
霍云琛：“……”
他偏首，视线挪向窗外，“怎么样？”不及她回答，他又语调平淡地补充：“我爸我妈我爷爷……还有你那个云姝姐，能送你的东西他们大概都送过了。”
霍云琛清了清嗓，眸光落在她面上，“因为他们送的比较普通，所以我就送了个特别的。”
姜茶：“……”
他字里行间夸自己也就算了，还要拉踩别人……算了，看在他记着她生日还想了办法送她礼物的份上，她就不怼回去了。
霍云琛看着她，开腔淡静，“喜欢吗。”
被那视线凝着，脸一热心也没来由地漏了拍，望着她的那双眼如能照出人真心的镜面，逼得她不能说谎，只能不由心地吐出真言。
看着他，她的齿关颤了一下，险些咬着了舌尖，“喜……喜欢。”
烈火燎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