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被点名，小姑娘倏然打了个激灵，人还没反应过来，话先磕磕绊绊地说出了口，“我、我也不急。”
霍爷爷：“……”
霍云琛眼一转踱到小姑娘面上来。春至盛时，窗台一丛小茉莉被鞠养在暖气十足的温室里，早早地便打了花骨朵开了一半，一线清香漂浮而她清丽面容敛在夕阳淡金的光泽里。
如茉莉，在盛开。
第54章 五十四枚吻
VIP病房外。
“乙乙，乙乙你听我说啊乙乙……”
“听你说什么听你说啊！你一把岁数还在外面做外销我就不说了，一个月拿几千块的工资，你让我怎么跟你过日子啊？”大抵是因为急着走，女人的声音扬得极尖极高，透着点恨铁不成钢的味道：“……你说你，一个月五千块的工资怎么还敢学人扶老奶奶过马路？”
“乙乙，我扶的是老爷爷……”何仁的声音压得很低，透着卑微和祈求。
“少跟我来这套！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转移话题！不是老奶奶是老爷爷所以呢？被讹的人不是你？出钱让人住病房的不是你？”被称作乙乙的女人吊梢眼高高挑起，妆容精致的脸上满是不耐，丢了最后一句话后就瞧也不瞧何仁一眼，噔噔噔地踩着高跟鞋往前方走去了。
“乙乙，乙乙……你听我解释啊！”何仁一边说，一边追了上去，顺手挎住了女人的手腕：“乙乙，那老爷爷超有钱的！他住病房的钱是他自己出的，没要我一分钱啊乙乙！”
乙乙倏然停步，猛一下甩开了他的手，一声冷笑，“超有钱？超有钱的老爷爷还出来碰瓷啊？你当我是白痴呢何仁！”
何仁仍然在辩解，“乙乙，碰瓷的不是病房里那个老爷爷啊……”
“我管你是哪个老爷爷！”大约实在是不耐烦，情侣间原本残存的脸面此时被撕了个粉碎，乙乙叉着腰对着何仁连连冷笑：“这是你的事情不是我的你明白吗何仁！我们已经分手了啊！”
何仁的声音放得极轻：“乙乙……”
-
病房内。
霍爷爷叹一叹：“今天这事儿也是我鲁莽，看着人年轻人莫名其妙被讹了，看的人那么多，肯站出来说个理的一个都没有……实在是一下子气头上来了，没忍住。”
老人家虽然是个热心肠，但也不是徒有一腔孤勇的莽夫。譬如下午这回事情，以他的年纪和处事方式，一般都是交给方助理去处理的。
今天也大概实在是气不过才自己先站出来出头——结果这头出是出了，人却先住进了医院。
霍爷爷这边清了清嗓子，那边姜茶小心递了杯茶过来，老爷子和蔼笑意顷刻间又上了脸，对着小姑娘道了声谢，转脸对着自家孙崽又是波澜不惊脸，“刚刚那个小伙砸不错，你让均望拨点钱给他。”顿了顿，老爷子道：“否则讹人的总是能逍遥法外，被讹的却只能忍气吞声，长此以往好人没好报，谁还敢做好事？”
霍云琛应了一声。
外面隐有吵嚷声传来，霍爷爷眉一扬，“外面是怎么回事？”
-
霍云琛抬脚往外走，小姑娘也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一推门，原本模糊的喧哗瞬间变得清晰可闻。
只见何仁拉着一个女人双方僵持正激烈，那女人挣扎不能，一激动就扬腿朝何仁踢了过去。
她踩着七八公分的高跟鞋，这么一脚下去没有收敛，上好下了那么重的力气。何仁一个没防备被踹着了十成十，吃痛之下却还是不忘记挽留她，“……乙乙，我们之前说好的要结婚的啊！”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再说了，”乙乙回眸瞧他一眼，勾唇：“你有房吗？有车吗？”
何仁迟疑了，“我没……”
“没房没车你拿什么结婚？”乙乙看着他一脸好笑：“你用爱发电啊？——不是我说，何仁，你知道现在的房价涨到几位数了吗？按你这点死工资，就是一直打工到七老八十也买不起通州的一套房子！”
那一段话下来不带停顿的，乙乙说得也是气喘面红，一张妆容精致的脸硬是露了几分狰狞出来，饶是如此还尤嫌不足，一个大喘气过后乙乙又开始喋喋不休地数落，“我说何仁啊……你都这么大岁数了，买不起房买不起车不说，存款还不到五位数，我要是你啊，我早把脸洗洗干净跳黄河去了！”
霍云琛站定在离二人数米开外的地方，低眸瞧了一眼身旁眼睛瞪得老大生怕错过热闹的小姑娘，有些好笑，“有那么好看？”
她反应过来，收回了视线抬头看了他一眼，摇头，“……还行。”
他笑了笑云淡风轻的，“你先回爷爷那边，待会儿我带你回家。”
小姑娘单只瞧着他不发话。
于是男人微微地挑起了眉梢，“看着我干什么？”他停顿，继而眼尾微弯着笑了下，挺拔的身躯玉立在一侧，语气施施然的：“你知道的，小姑娘——”
言及此，他侧眸瞥她，唇角笑意勾勒更深：“我又有车，又有房。”
“嗯，”姜茶点头：“还在海边有很多楼盘。”
霍云琛：“……”
他眯起眼眸，幽深狭长的目光半落在她侧脸精致的轮廓上。
——还是个活学活用的小姑娘。
那边忽然传来咚的一声，继而就见她肩膀猛然一颤，显然是吓了一跳。霍云琛往不远处望了眼：何仁正抱着头半倚着墙，大约是这一下撞得厉害，脸上也流露出显见的痛苦之色。
淡淡收回视线，霍云琛伸手揉揉小姑娘的头。好半天她也没个反应——大概是被吓着了。
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从小像掌上珠般的被长辈捧在手心，大概是没有见过这种阵仗——霍云琛一边想，一边淡声地对她道：“害怕就先回去，听话。”
她闻言身形未动，只是朝何仁的方向看了一眼，继而眸光一转忧心忡忡地对上了他，几番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说出了口，“我怕留你一个人在这里……会被打。”
霍云琛：“……”
姜茶探了视线过去又收回，跟他对视一眼，语气更加笃定，“她挺凶的。”
男人怔了两秒，竟是无可自抑地轻笑出了声。他微微下了身，黑瞳凝在她面上轻声地问，“那你留在这里能干什么？看着我被她打？”
姜茶：“……”
对哦。
要是连他都只有被打的份……那她留在这里好像也确实没有什么用。
她摇了摇头，抿抿唇颇为为难地道：“我留着……我……”
小姑娘一个我字至少重复了八百遍，也没有重复出一个所以然了，脸涨红了无意识地抬起，眼光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撞进了对方微弯的眼眸里去，接着几乎是脱口而出，“我……我留着跟你一起被打。”
霍云琛：“……”
桃园结义，感天动地。
他只是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顷刻后开腔又是温温淡淡的语气，似在意又似不经心，“竟然都想着要跟我一起挨打了……好像我不说点什么的确是过不去了。”男人唇角微弯，望着她的眸子里有隐隐的光亮：“那，你想要什么报答？”
姜茶：“？”
咦？
什么什么报答？
其实她也就是觉着那女人挺凶的，觉着他一个人留在这里有点危险，所以才刻意把话说得夸张了点……有点开玩笑的意思在里面。
他怎么好端端地提什么报答不报答的来着了。
然而他眉眼弯着，似能看穿她满腹心思般地道：“爷爷刚才不是还说了，好人要有好报。”
修长的手抚到她的发顶随意地按了按，昂起眸子望过去是男人线条坚毅的下颌骨，往上是微挽的唇，以及，带着浅浅笑弧的眼眸。
脖颈上喉结滚动，她听见他声线低而沉地道：“所以，这位好心的小姑娘——
你想要什么报答？”
见她懵了，霍云琛伸手又揉了揉她的脑袋，似是安慰般地道：“不急，什么时候想起来了我再送你。”
姜茶有些困惑，“送？”
他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补送你生日礼物。”
她又小小地咦了一声，抬起双眼亮晶晶的，“但是上次我看到烟花了啊。”
霍云琛满是不以为意地笑了下，“那是小意思。”
他笑得云淡风轻，但不知怎的她总觉得那笑里隐约透着点得意……大概可能也许是她看错了。
“但我觉得很漂亮啊。”
“嗯？”
她昂着眸子看着他，嗓音甜软，“而且我还很喜欢啊。”
他勾了勾唇未置可否，“还可以再多一点。”
“嗯哼？”
“我是说，”男人眼风斜斜地扫过来：“喜欢……的礼物。”
还可以，再多一点。
这期间霍云琛同病房外的保镖耳语了几句，那边一对情侣则陷入了僵持，何仁大喘着粗气显然是气得不轻，乙乙倒还算是淡定，除了头发稍有些凌乱外都还算是如常。
她显然是懒得再纠缠下去，等在那里不过是为了跟他一次性说个清楚明白。
最初的爱情，也是最后的玩具。
何仁面色灰败，动了动唇，“乙乙……可是我存不下钱，是因为要给你买包和衣服啊。房子也是……前几年我说我俩凑凑在通州付个首付……是你说不用这些物质的东西，只要咱俩在一起就比什么都强……”
“你是不是傻啊！”乙乙看着他，一字一句似从唇间咬出：“你让我跟你凑首付，首付凑完了然后呢？两家人家底都掏空了，剩下来就是跟着你做大半辈子的房奴？我是神志不清还是失了智才会跟你过这种日子啊？！”
一口气说完这段话，乙乙眉梢一挑，不屑的情绪近乎要溢出眉目来，“还有，何仁我告诉你，别以为你给我买包买衣服就多了不起！谈恋爱的时候给女朋友买点东西怎么啦？天底下男人都是这样，就你一个会唧唧歪歪！”她睨着他，“那么穷那么怕花钱，你倒是别谈恋爱了啊！你当老娘免费陪.睡啊！”
何仁面如死灰，只是唇在蠕动着，“乙乙……你以前说……物质条件不重要的……”
乙乙闻言气不过又要去反驳，忽见面前垂落一道阴影，有男声低低淡淡地在耳边响起，“表弟？”
她循声抬眸，微微愣住。
——那是个模样异常俊美斯文的男人。
第55章 五十五枚吻
何仁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愣了愣张口却是道：“霍……霍先生？”
他只知道病房里那位老爷子姓霍，料想这位竟然被老爷子称作孙崽那应该也是霍姓无疑了，于是顺口就说了一句，谁知道对方皱着眉半是斥道：“表弟，你真打算为了女人跟家里决裂一辈子？”
何仁：“？？？”
何仁刚想要说什么，却又见一名黑衣保镖提着一只软皮箱快步上前，对着他毕恭毕敬的，“先生，这里是两百万。”
言罢就输了密码开箱——满满当当一箱子的粉钞。
何仁尚且没什么反应，乙乙的眼却已经微不可觉地亮了一亮。
——那满满一箱的粉钞，甚至比钻石的星芒还要来得闪耀。
霍云琛转眸来看何仁，上下横扫了一眼眉头皱得更深，“你自己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家里在南非的金矿你不要，嫌弃那边条件苦不愿意去。老爷子给你挑的女朋友你看不上，好歹也跟老爷子说一声，不声不响跑去后厂村打工是几个意思？”
言及此，他不温不火地瞧了眼乙乙，问得不经心，“这位是……”
何仁跟乙乙都是普通工薪出身，确如乙乙所言，按他们的工资和家庭背景，恐怕得两家人拼破了头才能在几年前的通州勉勉强强凑个首付的钱。再然后，就真的是两个人齐齐背着房贷做房奴了。
物质贫乏，多巴胺想要继续燃烧也无力。
——但诚然，当初若是好聚最后就该好散，好歹曾经也是恩爱的情侣，哪怕最后分手也不该撕破脸皮闹得如此难堪。
乙乙被那声两百万炸得内心波澜四起。
能说他对她不好吗？
当然是不能的。何仁虽然收入不高，但工资卡一直放在她手上，护肤品包包鞋子更是从来没断过，有时候工资没发下来她又有了想买的东西，何仁甚至会刷爆自己的信用卡帮她付钱。
好是好的，在他身边她也曾是真的快乐过的。
只是走到谈婚论嫁这一步，快乐已经撑不起婚姻的全部，她就选择了背叛。
她也曾是爱他的。
可她的爱，也不过如此而已。
能为了物质轻易放弃一段感情的人，同样也会为了物质轻易地回心转意。
心一动，乙乙近乎要脱口而出，“我是他女……”
“前女友。”何仁打断她的话，此时他慢慢站直了身体，一张文弱的脸上温和褪去全是漠然。
他的确不太明白这位霍先生这么做的理由，但是他清楚地明白另一件事情。
及时止损。
有时婚恋就像是买股，脑垂体疯狂燃烧多巴胺的时刻动的是心，下的赌注却是感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