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腔打断,“人呢?”
声线平静而温淡,听不出多余的情绪。
第5章 五枚吻
然而霍云琛瞥也不曾瞥女导购一眼,只是径直地走到换衣间前,抬手敲了敲门。
“小姑娘?”
男人的声音刻意地压低了,“是我,霍云琛。”
静静的没有人回应。
女导购实在忍不住出了声,“霍少,门没有锁。”
霍云琛闻言淡淡看了她一眼,视线直如能够穿透人的躯体般,女导购身后捧着衣服的店员几乎立时就打了个寒颤。
他扬起一边眉,“所以你就趁她换衣服的时候进去了?”
一个趁字,点出了多少的恶意跟坏心思。
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逼得女导购汗毛倒竖,下意识地替自家店员解释起来,“不是的霍少,因为衣服是一整套的但是这位小姐就拿了一件进去……我们在外面敲了很多下,里面没有人答应所以……”
女导购越往后说越是冷汗直流:她没说谎,她们的确是在外面敲了很多下门,里面也的确是没有人答应……
所以呢?所以就直接推门进去了?
越是说下去,就越像是坐实了男人的话。
霍云琛却没再看她,单手落进裤兜里,隔着扇门温声地唤,“小姑娘,你在里面吗?”
这是句废话——所有人都这么想,但没一个人敢这么说。
熟悉的男声落进耳里,姜茶抱住双肩的臂松了松,脑袋自臂间微微地抬起来。
“我知道你不能说话,”男人咬字温淡而低沉地落下,一字一顿的耐心:“要是你能听到,就敲一下门……听清了没?”
隔了几秒,一声轻轻的“咚”自门内响起。
“衣服穿好了?”
“……咚。”
“那,”霍云琛淡声地问:“我现在进去,行不行?”
“咚。”——这次要比前两次快了一些。
男人顺手把门推开了,入目却空无一人,视线下挪,正正就对上了小姑娘有些发怯的眼眸。
因为成套的衣服里她只带走了一件,穿在身上的吊带牛仔裙也显得有些清凉过度,露出大半片圆润雪白的肩颈,素白如玉。
霍云琛只瞧了一眼,收回视线,把上半身的深色外套脱下顺势裹住了她上半边的身体,声音低沉如从喉骨蹦出,“还能站起来?”
他的外套刚刚从身上脱下,还带着温度和清冽的气息。男人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又有些过大,姜茶没答话,站直了身子展开双臂套进袖子里,两边都长了一大截,整个人就像是为了冬眠躲进了巢穴的小动物。
她看一眼长得能甩起来的袖子,有些稀奇。
霍云琛眯起眸,声线低低的含着笑,“男人的衣服就这么有意思?”
姜茶甩袖子的手一僵,又听他漫不经心地道:“我倒是觉得没什么意思。”
自言自语,自问自答。
——精神病吧。
他此时脱了外套,打底是灰蓝色的衬衫,靠近上方的两粒扣子松开了,露出宽阔而偏白皙的胸膛来。修长的指把唇间噙着的烟取下,青烟吐出,动作慵懒却透着股致命的性感。
姜茶抬眸瞧他一眼,眸子又兀自地垂下去。
凝着自己的脚尖。
忽然想起来他是为的什么才过来。
是因为自己试个衣服结果进了密闭空间就觉得慌张……
再然后,店员送配套的衣服过来了,她瞬间就由惊慌转成了恐慌。
……其实并不是多大的事情。
这么一想,心里就轻飘飘地难受起来。
他会不会觉得,她挺麻烦的,挺事儿多的。
出来买个衣服,花的是他爷爷的钱不说,还闹了这一出来。
她是不是……挺没用的啊?
应付完了小姑娘,男人转眸,视线冷淡地自一众导购和店员身上扫过。
不曾发话,浑身上下却尽是上位者的姿态。
气势凌人。
只那么一眼过去,店员就两股战战软了膝盖,连开口都打着颤,“霍、霍少……是这位小姐她没带全衣服所、所以……”
“尺寸量过了?”出人意表的,他并未表现出反感厌恶一类的情绪,口吻甚至还淡淡的很平和。刚刚领着小姑娘进店的女导购自发地出了列,毕恭毕敬而轻微的战战兢兢,“尺寸刚刚量过了……”
霍云琛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合适的都包起来。”
男人的眸光微微地收敛起来。
——刚刚就该这么做。
偏首去找人,正瞧见她对着镜子若有所思的样子。
甚至还牵起裙幅看了看,左也照照,右也照照。
“挺好看的。”
男声突然地在耳边响起,散漫而疏懒,却似一道惊雷炸在她的脑海。
姜茶立时就抽回了手,转眸看他,却见男人的视线虚虚地落在远处。
青烟笼罩,他身形挺拔而清俊,仪态优雅如青松玉立。
就好像,她刚刚听到的话只是她的幻觉。
她正这样想着,忽然霍云琛侧过首,眸光落上了她的身。
视线不偏不倚地对上。
他淡淡地笑,吐息悠长,“我觉得——还挺衬你的。”
时值夏末秋初,天气变化得厉害,初进商场的时候还是不安的燥热,买完衣服从商场出来外头已经下起了瓢泼的大雨。
雨珠如幕。
车开到郊区的半路突然熄了火,吴叔打着伞下车去检查,不多时又回到车上,“少爷,车子抛锚了。我去给拖车队打个电话。”
言及此吴叔顿了顿,面有难色,“家里的司机应该都去送客了……我让拖车的顺便派个车过来吧。”
男人闻言面上淡淡的没表示,卷了衬衫袖子露出骨节漂亮的手腕,接了柄黑色大伞下了车,伞在手中打开,人跟着就往车头走去。
不是大毛病他能搞定,总好过干等着拖车的那帮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过来。
早点回家,也能早点送小姑娘回去。
霍云琛稍微检查了一下,像是燃油泵出了问题,只是不知道线路烧坏没有。
雨下得大,他一只手去动发动机,另一只手随意地撑着伞,伞面歪斜,男人挺拔的躯体大半都暴露在了雨中。
雨珠将车窗打得彻底模糊,隔着一道薄薄的玻璃窗,窗内窗外是两个世界。
姜茶望着男人的背影微微地出着神。
纵然身形高大,也不妨碍雨水彻底地打湿他。
她伸手紧了紧穿在身上的外套。
他的外套。
吴叔刚给拖车的打完电话,正准备下车,忽而就瞥见一道轻盈的蓝色从余光轻盈飘过——后座的小姑娘已经跟着下了车。
吴叔摇下车窗想要拦,出言却被湮没在无边无际的雨夜。
大雨如注。
霍云琛正打了照明往发动机里看,被淋湿的大半侧身体上空忽而等来了雨停——另一把黑色大伞在右侧撑起干燥的一片空间。
侧首,一眼望到的就是小姑娘的脸,瓷一般的干净而白皙。
从姜茶的视角来看,男人却是在见到她的那个瞬间脸色就沉了下来,“快回去。”
她唇抿了抿,在他带着些薄怒的面色前难得地萌生出了退意,脚步踮起想往回退,退了一半却又顿了动作,两只手高高举着伞把让伞柄高过了自己的头顶。
霍云琛眯眸,像是有些好笑,声音被瓢泼大雨滤去几分也显得不怎么清明。
“行,那我也不看了。”
上了车,他的衬衫已经被雨水打成了深色的一片阴影。
四下沉默,等人来的过程很安静,全世界像是被雨水的外壳完全地包裹。
寂寂无声。
男人仍是闲适地坐着,举手投足没有淋湿的半分狼狈。
忽然就见一块手帕递到了跟前来,一偏首,小姑娘的眸子正朝他望过来。
霍云琛接下了,唇边染了笑,“谢了,小姑娘。”
看着他身上被淋湿的一大片,姜茶蹙了蹙眉。
然而聊胜于无,有总比没有要好一些。
她动了一下唇,“不……”
男人眼角微弯,“不谢?”
“……客气。”
这哪是客气,这是大喘气。
霍云琛嗯了一声,随手叠着手帕收起来,继而看着她,似笑非笑的,“那我就真的不客气了。”
手帕是用来擦水的不是拿来放口袋的……
姜茶想要出言辩解,却又顿时觉得头晕目眩——她太久没说话了,像刚刚说那么多已经算是极限。
男人的长手忽然递了一颗糖到她跟前,开腔淡淡,“礼尚往来。”
姜茶看着柠檬黄的糖衣,微微地发怔,并没有接过来。
——不是当年的那种糖。
见她只是看着不接,霍云琛不尴不尬地收手,剥了糖纸又塞进她素白的手心。
他声音不温不火的,“不是你说想要吃糖?”
姜茶摊开手心,低眉去看那颗躺在手心里的糖。
质地黏黏的,晶莹剔透的颜色在她瞳眸的倒影里闪闪烁烁。
不是当年的那种糖但是……应该也能吃的哦?
她看了又看,好不容易才下定了决心似的一口闷了下去。
然后表情微妙起来。
臭臭的……有点甜但更多是臭得让人窒息……
这真的是糖?难道不该是毒药?
她刚想要吐到手心,一个咳嗽喉咙就自动地吞下了那颗糖。
霍云琛打量她那副情状,如临大敌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吃的是毒药。
直至他低眸瞥见手中糖果纸上的文字。
榴莲。
第6章 六枚吻
霍云琛:“……”
男人若无其事地清了清嗓,顺手把糖果纸叠好放进西装外套的口袋里。
回到老宅时雨已经停了大半,夏夜细雨拂面如微风,扑在面上密密匝匝的很是凉快。花园里不知名的花涌动着甜蜜的香气,不知名的虫声鸣叫得悦耳动听。
男人驻足停步,眸光侧落在她身上,嗓音低沉优雅如大提琴缓慢地响起,“姜茶。”
姜茶昂起首,“?”
霍云琛躬身,目光与她平视,瞳眸幽深,吐字低而清晰如自喉骨蹦出,“想跟我回家?”
平平淡淡的一个问句,也听不出什么情绪。
姜茶:“。”
她更多是莫名其妙。
姜晓生跟陆蔓枝把她丢在了这里,她能有什么办法。
就像当年被丢在怀柔的姥姥家那边一样。
事情没有回旋的余地,所以她不能拒绝,只能接受。
谈不上想,或者不想。
换句话来说,即使不想,又能怎么样呢?能跳起来把眼前这男人打一顿吗?
——显然是不能的。
然而蓦然的对视之间,他的视线不带有任何的逼迫,却令她油然而生出莫名的觳觫。
如猎物面对猎手时的颤栗,也似下位者站在上位者身前的不安。
姜茶站不稳般后退两步,然后抬起下颌,对着他点了点头。
“……嗯。”
霍云琛:“知道我是谁?”
她有几分的不明所以。
“不知道我是谁,你也敢跟我回家?”他抬起一边眉:“知道我叫什么?”
姜茶默了默,颇为艰难地想要启齿。唇一张一合却如在深海里的鱼般,开口除了吐泡泡就是吐泡泡,没有半点声息。
她越是说不出话,就越是着急地想要说话,然而越是着急就越是欲速而不达。
好半天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小姑娘眼底的明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了下去,人也如被阳光暴晒过的阴生植物般蒸干了水分低垂着脑袋。
——蔫了。
霍云琛也没有太多的表示,挪开视线淡声地道:“你不知道我是谁没关系,我知道你是谁就行了,”
他顿了顿,声音落下如薄雾:“走吧。”
男人转身迈开两条长腿径直往前方走,姜茶在他身后立定原地几秒,这才又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前花园的喷泉晚间被关掉了,只留下微蓝的装饰灯朦朦胧胧地闪烁,中央是美人鱼的汉白玉石雕。一共三座像漫画的分镜般的立体,左边是深海里美人鱼托着腮凝望远方,表情忧郁,鱼尾鱼鳞盘坐身下雕得极细腻精致,到了最右边不见鱼尾,只有托生而出的两条腿,从海浪的翻卷中款款地走出,修长而细洁的美丽。
中间那一座里,尾巴的轮廓漫漶模糊,美人鱼捂住如玉的脖颈表情痛苦。
从此刻起她得到了人类的双腿,却永久地失去了自己的声音。
见识过那样的痛苦是怎样的痛苦,便不会觉得那样的美丽是值得的美丽。
霍家的前花园布置设计出自霍云姝之手,走的是蒂姆·波顿的风格,连灌木都被修剪成各式各样的童话人物,东方的西方的参差错落,像爱德华双手剪出的那个世界,深夜走近让人只觉迷离,又透着股森森然的美丽。
想要靠近,却又不敢靠近。
姜茶一边走一边看,说起来这些她从前来的时候也见过,只是两年没来,像是又加了一些新的进去。有一整片灌木剪的都是僵尸新娘和维克多两个人,她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再转身要往前走,蓦地就对上了对她望过来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