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又在她抬头视线对上的瞬间,就把手放了下来。
神情也跟着恢复到一如既往的疏淡,“走吧。”
……装什么装。
手上的动作快了脑袋半拍,脑袋的反应也比手来得有些后知后觉。
等姜茶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却已经先行拉住了男人的手腕。
她昂着脸,如招小狗般冲他招了招手,表情却很严肃。
霍云琛眸光半垂着落在她身上。
其实是第一次,他们认识也不过才第二天。
只她一个动作,他瞬间就明了了她的意思。
陌生却又默契。
低眸去看,那纤细白皙的手捏着他的领带,指尖慢条斯理又十分的灵活,侧着大半边脸浸在晨时的日色里,眉目如画般安然而美好。
男人的目光就这么无意识地凝在她的眉眼,直至距离倏然又被拉远。
姜茶看着他,指尖点了点自己自己脖颈的位置——令他烦躁不已的根源已经被她解决了,轻描淡写。
霍云琛微眯着眸,余光瞥着那条被她打得规整又合适的领带。
很显然不是第一次做,所以才会这么轻车熟路。
……她之前都是替谁打的?
应该是父亲。她这个年纪,又有轻微自闭,看着也不像是会早恋的小孩。
这样想着,脚步微微加快了一些。
时候正是早高峰,路上堵得厉害,驱车到沈知晏那边就花了大半个钟头。
到了办公室门前,霍云琛脚步一顿,低眸去看亦步亦趋跟在身边的小姑娘,淡声地询问:“真不介意?”
姜茶:“。”
霍云琛:“要介意现在走也行。”
下一刻就见她看也不看他,手兀自地拧开了门。
霍云琛:“……”
沈知晏正站着在书柜里翻资料,循声望过来见是霍云琛,照常打了个招呼,“怎么最近不来打牌了?”
“没时间。”
“没时间打牌,有时间研究未成年?”沈知晏眸光一转,这才看到跟在霍云琛身旁像个小尾巴的姜茶,跟着就走过去,“霍少说的人就是你?”
然而他还没到人跟前,小姑娘就跟膝跳反射似的往后连退了几步。见她这个反应,霍云琛眉角立时起了折痕,冷了声道:“别拿你的脏手碰她。”
沈知晏:“……”
看小霍少爷把小姑娘严严实实地挡在身后……那样子跟老母鸡护雏实在是没有任何区别,沈知晏啧了一声道:“行吧,不是来看诊吗?别杵门口了,进来吧。”
办公室装饰干净清新,橱柜边吊着的绿萝垂下长长的枝叶,姜茶就站在靠绿萝很近的位置,盯着那叶子看了许久。
——叶片上面有一只圆圆的小蜘蛛,爬呀爬呀又停一下,爬呀爬呀又停一下。眼见着那只蜘蛛爬到了叶片的边缘,她便有些忧心忡忡起来。
再继续爬的话,它会掉下去的……
沈知晏在自己的办公桌坐定,看向眼前干站着的二人,“……不然我也站着?”
霍云琛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见小姑娘专注地盯着那盆绿萝,俯身在她耳边低语,“喜欢待会儿买一盆给你,嗯?”
姜茶小姑娘恋恋不舍地最后看了一眼小蜘蛛,有些不情不愿地坐下来,男人也跟着在她身边坐定了。
沈知晏清了清嗓,“姓名。”
霍云琛:“姜茶。”
“年龄。”
“不清楚。”
“性别。”
“你傻逼?”
沈知晏:“???”
第8章 八枚吻
沈知晏停笔,颇为无语地看了霍云琛一眼:“霍少,我只是在走例行程序,请你稍安勿躁。”
“嗯,”霍云琛道:“我觉得你也要走一下例行程序,出门左转眼科挂个号。”
沈知晏目光转向姜茶,“你好,能简单介绍一下自己吗?”
霍云琛:“不能。”
沈知晏:“……”
姜茶:“。”
沈知晏二度搁笔,“霍少,我现在正在做心理咨询,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杠精?”
霍云琛看他一眼,“她要能说话我还来找你?我有病?
沈知晏默,又道:“……说说怎么回事吧。”
“2015年7月17日晚七点遭遇入室抢劫杀人后失语,”霍云琛说着把一叠病历丢过去:“安定诊断有轻微自闭。”
沈知晏接过病历翻了翻,“这就没了?”
“见到我开始说话了。”霍云琛温温淡淡地问:“什么原因?”
沈知晏:“真相只有一个。”
霍云琛眯起眸,目光幽深狭长,“什么真相。”
“我不是名侦探柯南。”
“……”
沈知晏耸耸肩,“我是医生,又不是侦探。再说你提供的信息又太琐碎,我也分析不出个所以然。不过,”他话锋一转:“她跟你说了什么?”
“第一次是问我要糖,我叫她她也答应。”
“糖?”沈知晏蹙眉:“吃的那种糖?”
霍云琛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沈知晏:“要不然你演示一下她怎么答应的?”
“……”霍云琛冷笑:“你当她PPT?说演示就能演示?”
沈知晏:“……”
沈知晏:“霍少,我在乡下的时候,看见老母鸡护小鸡,心里也觉得鸡妈妈很不容易。”
霍云琛眼风斜斜地扫过他,“所以你也想跟着模仿学习?”
“不,”沈知晏表情诚恳:“我想说,老母鸡总是护着小鸡的话,别人会很难看出来这只小鸡有什么毛病。”
“……”霍云琛扬起一边眉,“你确定你学的是心理不是语文?”
沈知晏:“中间可能弃医从文了。”
男人偏首,声线冷清:“姜茶。”
姜茶正在专心致志地盯着那盆绿萝的长叶,小蜘蛛的肢节已经缓缓地爬过了叶片的边缘。
险些就要掉下去——然后突然就从身体里抽出了极细的丝线,倒吊在绿萝的长叶上面。
姜茶舒了一口气,这才有工夫回眸看身后的男人,“?”
霍云琛:“我在叫你。”
姜茶:“……嗯。”
沈知晏:“……”他怎么觉得对这小姑娘来说霍少还不如那盆草来得重要呢。
沈知晏:“就这样?”
霍云琛一边眉挑起,脸色疏淡,“不然?”
沈知晏打腹稿想这不就是吱了一声,怎么可能他叫了答应别人叫了就不答应?于是沈医生清了清嗓子,不信邪地出言,“姜茶。”
姜茶:“。”
沈知晏:“……”
男人挑着眉,语气淡淡却没来由让人觉得他心情极佳,“现在你体会到了。”
沈知晏瞥了他一眼,有些无语,跟他一个人说话就跟他一个人说话,至于这么得意这么骄傲?
妈的又不是考上了清华北大。
行吧。
沈知晏用笔端轻敲着病历,若有所思,“说不定是你以前……”
“不可能,”霍云琛打断他:“你知道这十年我基本没有回国,就是回国也不会回家。”
就更不可能见到她。
沈知晏略想了想,开口,“我这样说吧,人呢,在遇到困境的时候,但凡能带给她一丝希望的东西都会被她当作救命稻草。举个例子,遇到抢劫犯的时候家里有只泰迪汪汪叫,她以后对泰迪就会很有好感,你明白吗?”
“不明白,不过我建议你换个例子,”霍云琛轻描淡写:“否则我能一直收购到你失业为止。”
沈知晏:“……”
男人双腿交叠坐姿挺拔,一张俊脸面无表情,吐辞也是淡漠的,“所以你的意思是,她会问我要糖,跟那次杀人案有关系?”
沈知晏看着他,“我猜跟你也有关系。”
霍云琛站起身,一直沉默在旁偷偷瞄蜘蛛的小姑娘见状也跟着慌慌张张地站起,而后男人的声音如雾霭般落下,“我知道了。”
沈知晏奇道:“你知道什么了?”
霍云琛:“庸医误事。”
沈知晏:“……”
言毕就迈开长腿往外走,姜茶见他忽然要走,一时顾及不了那只小蜘蛛,忙亦步亦趋地赶紧跟了上去。他走她也走,然后他停她也跟着停,霍云琛垂眸瞥她一眼,“姜茶?”
姜茶:“?”
“把你喜欢的那小破草搬走。”
姜茶心里正隐约担忧着那绿萝上结网的小蜘蛛,闻言忙不迭地跑回去把绿萝抱住又跑了回来。
小蜘蛛还在上面爬,她低眸看着,蓦地就松了口气。
男人的声音如轻雾般薄薄地在耳畔落下,“看医生让你很有压力?”
她循声抬起了头,想了想,“……没。”
霍云琛伸手拨了拨她些微凌乱的刘海,语气冷淡,“有压力以后就不来了,”
“反正也就是个医术不精的庸医。”
沈知晏:“???”
来了不给钱就算了,不给钱还把办公用品搬走了他也就不说了,霍少你diss人没必要diss得这么正大光明吧?
Society society,惹不起惹不起。
这中间姜晓生跟陆蔓枝也三不五时地会过来看姜茶。最近的一次,双方友好地寒暄了一番。姜晓生面有犹豫地开口:“老爷子,最近新加坡那边一家制药企业调我去做监事……”
霍爷爷眉毛抬也不抬,“去就去吧,你这么大个人了,天天在家吃软饭也不是事。”
姜晓生:“?”
霍老爷子话糙理不糙,事实上自入室杀人案发生过后,姜父的确是辞掉了手头的工作专心陪伴孩子。陆蔓枝则定点开着画廊,不再做画展业务,两人基本上处于半失业的状态。
好在从前创业期攒了不少积蓄,手上也有从祖辈过继过来的几套房产。
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也是小康之家。
姜晓生跟陆蔓枝对望了一眼,斟酌着道:“老爷子……我之前跟蔓蔓商量过,我们打算把茶茶一起带过去。”
“嗯?”霍老爷子精眸一抬:“茶茶也要去做监事?”
姜晓生:“……”
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最难对付。
姜父向自家老婆投去了求助的目光,陆蔓枝点点头,转首看着霍爷爷,“……是这样的,老爷子,我跟晓生都觉得东南亚气候好风景也好,带茶茶过去换个环境,也许能恢复得更快一些。”
霍爷爷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蔓枝丫头,你跟姜小子是茶茶的父母,论理生恩重于山,茶茶的事情也轮不到我这个糟老头说什么。”
陆蔓枝脸色微变,“老爷子,我不是那个意思……”
霍爷爷摆摆手,“要是像先前你们带着茶茶去国内什么地方换个环境还是专门旅游散心我也就不说什么了……”
他顿了一下,眼中精光闪烁,“只是你们这次是出国工作,异国他乡人生地不熟不说,刚换工作肯定人也格外忙些——你确定你还能顾得上茶茶?”
陆蔓枝语塞,姜晓生神情亦是有些复杂。
霍老爷子平日里为人处世跟溺爱晚辈的普通老人家几乎没有任何区别,只在这种时候条分缕析头头是道,让人找不出一点的漏洞去反驳。
霍爷爷有条不紊地继续说了下去,“如果是普通的孩子或许还能克服,但是茶茶呢?”他眸光一转,慢慢踱过姜晓生夫妻:“说到底茶茶是你们的女儿,如果你们觉得无所谓,老头子也不会说半个不字。”
厅里是长久的寂静。
姜茶轻手轻脚地推开门,正准备顺手关上,耳边忽然就响起了不大却清晰的说话声。
她好奇地往下探,爸爸妈妈都在。
正准备踩着拖鞋下楼,霍爷爷的字句却明晰地落进了她的耳里。
“……但要是你们觉得老爷子说的还有点道理,我建议你们……”
“把茶茶留在京城。”
姜茶的步子一顿,人也僵在了原地。
陆蔓枝脸明显有些僵,“我……”
姜晓生的手跟着就挡在了她前头,缓慢而低低地道:“……我知道了,老爷子。”
姜茶收回了迈出的脚。
……那就麻烦你照顾茶茶了,妈。
……茶茶乖,妈妈还有点事,在姥姥家要听姥姥的话,上课好好听课写作业,知道了吗?
……尹老师您来了啊!欢迎欢迎,好了茶茶妈妈先挂电话了……嘟……
瞬间的挂断,听筒里只有忙音在无限循环。
如鲠在喉,一句话卡在嗓子里没有机会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