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茶:“嗯。”
然而心里却不怎么好受。
为什么一见到她……她突然地就哭起来了?
陆蔓枝也是浸淫商场多年的女强人,不过女儿是软肋,在这件事情上会比别的时候要情绪化得多。
她平复了一下情绪,开门见山,“茶茶,你爸爸被抽调去新加坡工作一年了。”
姜茶:“……嗯。”
陆蔓枝闻声有些讶异,“……你已经知道了?”
姜茶点点头,唇紧抿成了一道直线。
陆蔓枝顿了顿,“那茶茶……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
这回惊讶的人换成了姜茶。
……原来他们是打算要带她一起走的吗?
那今天下午,她听到的那些都只是误会?
可是刚刚在饭桌上爷爷叫霍云琛带她去办入学手续又是什么意思?
所谓知女莫若母,陆蔓枝见她这副模样,心下隐约就有了猜测,于是言简意赅地解释,“你霍爷爷的意思……可能是想让茶茶留在京城。”
陆蔓枝顿了顿,“但是我跟你爸爸想要带你一起走……所以我来问问你是什么想法。”
“茶茶,”陆蔓枝道:“你要跟爸爸妈妈去新加坡吗?”
女人的声线微微地颤抖,“其实去也就只去一年……老爷子说得对……这么翻来覆去地对你反而不好……但是妈妈最近总是在想以前的事情……”
一边说,她的肩线一边就剧烈地起伏起来,眉眼也是低垂着的微红。
姜茶沉默。
隔着薄薄的屏幕,女人的抽泣不减清晰,断断续续的,“那时候我就不该把你丢在怀柔……至少还能跟你说说话……”
后面姜晓生又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耳语地劝慰了几句。
听着听着,姜茶一颗心就缓缓地沉了下去。
似是掉入了不见底的空谷里。
长长久久地往下坠落,却听不见半点的声息。
爸爸妈妈没有要把她丢在这里,恰恰相反,他们还想带着她一起走。
……反倒是她拖累了他们很久。
妈妈辞掉了副总不说,爸爸甚至这两年都没有工作。
她之前不经意间听到过陆蔓枝跟人打电话,虽然没有外放,但对面那个不知道是朋友还是客户的人说话声很大,隔着扇门都听得清清楚楚。
“……不工作哪来的钱?没有钱你拿什么吃饭啊?”
“……不是我说,这么久了一点起色也没有。你们关心小孩是没错,总不能为了她不赚钱不要事业了吧?想想你们一路从大学拼到现在就为了孩子一朝回到解放前?”
……都是为了她。
灯光温柔滤过小姑娘的身形,在木地板上洒落下一片暗影。
姜晓生跟陆蔓枝临走的那一天,是霍云琛带着姜茶去送人的。
陆蔓枝原本只等闺女点头就带她走,没想到问了的结果居然是不去。
于是难免就有些心有戚戚焉,而无论是她还是姜父都并不明白自家女儿心中想的是什么,为了这个最后还特地跟安定那边看诊的主任医生联系过几次。
主任医生只是说自闭症孤独症患者就像星星的孩子,很多时候他们不是不说话,而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他们也不是没有自己的想法,只是他们想的跟正常人的想法往往不在一个频道罢了。
那天姜晓生夫妻跟医生聊了很久,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只有客观条件允许,就万事顺着小姑娘的意思来,由着她。
霍老爷子自然是乐见其成的。而作为当事人的小姑娘也点了头说愿意,这事儿就这么板上钉了钉。
直到临别的那一天。
这次一去一年为期,就算是回来探亲,没几个月也回不来。是而在办登机手续后,姜晓生跟陆蔓枝拉着自家闺女七七八八说了许多体己话。
霍云琛眸光半落在身侧的小姑娘身上。
——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明明嘴角都快要垮下来了。
办完了手续,姜晓生夫妻走在了前头,姜茶则慢吞吞地跟在他们身后,一边盯着自己的脚尖,一边就莫名地难过起来。
又有点……像以前在怀柔的感觉了。
无论是送她去姥姥家,还是姜爸姜妈来姥姥家,最后都是一样的。
——一样的,由她来送他们走。
头低了低,又低了低,鼻腔的呼吸有些阻滞,眼眶也微微地泛起热意来了。
忽然就有手机递到了她眼前:屏幕上是一张电子机票。
时间,航班,行程,都跟姜晓生和陆蔓枝坐的这一班分毫不差。
姜茶没有去拿手机,只是昂起眸子去看身侧的男人。
他一只手落在裤兜,身姿修长而清俊,侧站的姿势疏疏懒懒,站在逆着光的地方,俊颜上的轮廓有种被柔化的模糊。
开腔的声线也低低哑哑的,“你要是想走,我就是来送你的。爷爷那边我来说。”
姜茶看着他。
恰好霍云琛的视线也朝她望过来。
四目相对。
静了几秒钟,他收回目光,缓缓地开口,“不过,如果你不想走——
“待会送完了人,咱们就一起回家。”
他的手仍然悬在她眼前。姜茶抿抿唇,伸手把那支手机接下来了。
金属的触感蓦然从手中抽离,霍云琛蹙了蹙眉,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
“东南亚气候跟这边不太一样,跟着叔叔阿姨到那边,自己要多注意。”
男人温温淡淡地道。
姜茶:“。”
霍云琛:“怕见生人就少出门,女孩子要保护好自己。”
然而她那边却只是一径地沉默着。
西装外套的衣摆被人扯了扯,他低眸,便见她动了动唇。
唇珠丰盈漂亮,似含着苞蕾要开而未开的花。
“回……家。”
她一笑,眼角就是月牙弧度的微弯。
霍云琛一怔。
她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咱们……
“一起。”
第12章 十二枚吻
以霍家在京城的资源和人脉,办个入学自然是分分钟的工夫。
报到的时候姜茶被男人带着去了一趟桐高——传说中只要进了大门就可以躺着去清北的高中。
早高峰路上堵得惊人,霍云琛虽然没有路怒症,看着车流动一米停十分难免也有些烦躁,手指下意识地去摸烟,余光一转就瞥到了校服整整齐齐穿在身上侧颜干净的小姑娘。
手蓦地就顿住了。
霍云琛温温淡淡地启齿:“要去上学了,紧不紧张?”
“……不。”
“上课要好好听课,知不知道?”
“……嗯。”
男人顿了顿,偏首看她一眼很快地收回视线,“被人欺负了不要怕,回家告诉我。”
真的是非常家长,非常长辈的语气。
姜茶偷偷地觑了眼他英俊而轮廓分明的侧颜,感觉有点稀奇。
说起来,姜晓生跟陆蔓枝都没跟她说过类似的话。
一方面是因为她挺听话的来着,另一方面他们从前工作忙没怎么陪过她,对她就格外的溺爱。
想当初她小时候回家对着父母声称自己在幼儿园称霸全班,姜晓生夫妻闻言也是神色未变,陆蔓枝甚至还半带调笑地让她多吃一点,好为称霸全园做准备。
直到家里的保姆已经应对不了老师的控诉,而姜晓生夫妻作为父母被叫去了幼儿园时,姜晓生跟陆蔓枝甚至都还不相信,他们家的小姑娘,在老师眼里竟然是个怼天怼地的大霸王。
——说实话,在幼儿园老师罗列完小姑娘一系列的壮举后,姜晓生夫妻都还觉得是弄错了人。
陆蔓枝看一眼身边穿着蓬松公主裙头戴小皇冠的女儿,转脸对着女老师颇为犹疑地道:“……老师,是不是弄错人了?”
然后下一秒,一排家长就领着自家儿子鱼贯而入,且每个小孩脸上都落了彩,而大人的态势都是雄赳赳气昂昂,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
老师语气中肯平淡,“姜茶,这几个同学脸上的伤都是你弄的吧?”
彼时姜茶还会说话且口齿十分的利落,没有分毫犹豫就承认了,“是我,老师。”
老师轻舒一口气,“为什么?”
提到此节她就缄默。
于是老师转而去看姜晓生和陆蔓枝,仍是客客气气的,“您也听到了,别人没招惹您家女儿,是您家女儿无缘无故先打的人家。”
姜晓生跟陆蔓枝对视一眼,陆蔓枝揽过小姑娘的肩,柔声地问:“茶茶,是老师说的这样吗?”
姜茶抿着唇不发话。
姜晓生也淡声开腔,“有什么说什么,是什么就是什么。我相信我家闺女不是无理取闹仗势欺人的孩子。”
陆蔓枝循循善诱,“……但是茶茶总是要告诉爸爸妈妈发生了什么,对不对?”
姜茶沉默良久,手往某个小孩的方向一指,那小男孩被她这么一指,顿时就跟见了鬼似的直往家长身后躲。
然后小姑娘动动唇,开口,“他……
“扒我裙子。”
平地一声雷。
姜晓生跟陆蔓枝哪里想得到是因为这个,一时间诧异得说不出话,反倒是被指男孩的家长立刻就炸了毛,“你这小姑娘家家的怎么回事呢!年龄不大一口狗血喷人的本事是从哪里学出来的?这么欠教养!”
陆蔓枝也跟着炸了,“事情还没弄清楚就张口一个欠教养闭口一个欠教养,我看真正欠教养的是您才对吧!毕竟只有狗才会没事汪汪汪!”
“你说什么?!”
嘴架打起来了除非是诸葛亮在世,否则谁也难hold住全场。
双方家长都没留心,姜茶小姑娘却已经走到了对面那孩子的前面。且她每走小步,对面的小孩就往后退一大步——直至脊背完全抵上了身后冰冷的墙壁。
他再度回忆起了被姜茶支配的恐惧。
继而嘴一动,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扒你的裙子……对不起姜茶……”
众人:“……”
肇事者自首,本案了结。
然而女老师却还是有些不解,“那其他的几个同学呢?”
其他的几个小孩原本垂头丧气的跟只丧家犬似的站在家长旁边,此刻被老师一点名总算来了精神。
“老师我发誓什么都没做!”
“……我只是笑了一下!”
“对对对就是他扒裙子的时候笑了一下!”
“有点好笑我笑得超大声的!”
“……然后就被打了!”
女老师:“……活该。”
“……老师你说什么?”
女老师:“我什么也没说。”
这件事之后,姜茶理所当然没受到任何责备。倒是姜晓生夫妻出于教学环境的考量,换了一所幼儿园。
后来就没再出过这档事,姜茶岁数渐大,性子也越发的表里如一,当年的小霸王也早没了影子。
因为姜晓生跟陆蔓枝彼时在魔都工作,姜茶的幼儿园也是在那里读的。后来幼儿园毕业,姜晓生夫妻工作也转了地儿,又是创业初期益发繁忙,就把姜茶寄养到了京郊的姥姥家。
对于自家女儿,姜晓生跟陆蔓枝一直以来都是言听计从——除了被寄养这件事之外。
所以管教这种事情,离她是很遥远的,对她而言也是很稀奇的。
姜茶没有再出声,于是小霍少爷的心情便有些不美丽,沉着张脸又重复了一遍,“刚刚我说的话听见了没?”
姜茶:“……嗯。”
这一套对话下来,车流终于是动了,霍云琛手摆上方向盘,忽然就觉得刚才那话说不出的熟悉。
然后他就想起来了,这是当初他第一天上幼儿园的时候霍大少对他说的。
霍云琛:“……”
有毒。
恰如霍老爷子所说,姜茶成绩好,被分在实验班。霍云琛停好了车,正准备亲自上楼跟班主任打招呼。结果没走几步医院就来了电话。
他要送小姑娘去报到,医院当然是提前换过班了,来电话只可能是一个原因:患者那边出事了。
果然打电话来的替班女医生慌慌张张的,“霍……霍……霍医……医生。”
一个大喘气下来她连称呼都说不完整,霍云琛眉角微皱,侧眸看一眼对她望着的小姑娘,淡淡地问:“什么事?”
“霍医生……十二床的胡桃……她……她……”那边隐约有哭腔:“她跳楼了!怎、怎么办霍医生!”
“跳楼?”男人眉一抬,“有气就去做急救,没气就送太平间,这么一目了然的事情你也要拿来问我?”
对方显然是没预料到他会这么回答,电话里静了两秒,而后又急急地改口,“不是,霍医生你听我说……她还没跳!现在就在我们住院部的天台上!霍医生你来看看吧,我劝不动啊!”
胡桃,十二床的先天性心脏病患者,不出意外不久后就要做换心手术了。
霍云琛眸光微敛,“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