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拉布仍然摇着头晃着尾地跟在小姑娘身后,没两步路脚步忽然一顿,一转身,那枝被摘得只剩一个茎秆的月季就砸向了他。
距离有点远,那枝花也只是象征性地在空中砸了一下就轻飘飘地落了地。
本来她就很不高兴了,他还来逗她。
……逗你玩呢,你还当真了?
那么轻浮而不走心的语气,就好像她是什么特别好玩的绝世玩具。
姜茶一边走一边想,一边想一边气。
越想越气,步速也跟着越来越快。
然后男人的声音就从身后不紧不慢地追上来了,疏疏淡淡地散落在风里,“姜茶。”
她停都不带停的。
霍云琛:“我给你看个有意思的东西。”
小姑娘脚步一滞,转过身,见他眼角微弯着,似是在笑却又不怎么分明,“想不想看?”
姜茶:“……不。”
“不想看?”男人的声线疏疏懒懒,笑意有些轻飘:“不想看你还回头?”
姜茶冷笑,“k……”
“y……”她语速极慢,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在说话。
霍云琛眉目间闪过一丝诧异,落在她身上的眸光幽深而狭长,也不出声,就这么静静地等着她说完这句话。
她原本就像是鼓着吃奶的劲才能多说几个字,到最后整张脸都几乎完全地涨红了。
姜茶凝着他的脸:“……精。”
本题拼写训练答案:ky精。
霍云琛:“?”
Ky精是个什么玩意儿?
老年人一脸懵逼。
然而她说完了这句话旋即转了身大步地往前方走,头也不回,因为走得快,落在男人眼里那背影就显得格外气鼓鼓的。
看着看着,没忍住就笑出了声。
啧。
脾气还挺大的。
到晚间要吃饭的时候小姑娘也仍是板着脸不看他,老爷子还在楼上没下来。佣人上去叫,于是厅里就只剩下了霍云琛跟姜茶。
静得如能闻针落。
男人温淡地开腔,“姜茶。”
姜茶:“。”
她默默垂着脸不说话,侧颜沉静,整个人身躯蜷缩着窝在座位里,一声不吭安静得像只刚被买回家的布娃娃。
霍云琛看她一眼,有些好笑,“真生气了?”
姜茶:“。”
位置相邻,男人上半身往她那边靠近了些,声线低低哑哑的,“以后都不肯理我了?”
那声音低沉在耳畔响起,微痒而酥.麻,如情人在耳边的蛊惑,又如施过法术的咒语。
像一支羽毛搔弄着她耳垂的肌肤,扫过来又扫回去。
灼.热的吐息喷在颈后,痒意也一路爬到了心里。
脸微微地发着烫。
她猛地一用力,椅脚跟大理石的地砖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整个人连带着椅子一并向后退了半米的距离。
眼睛瞪得圆圆的,警惕地对着他。
霍云琛:“……”
他有这么吓人?
心内科的病患里有不少都是孩子,互相之间体感也都还行。
比如今天那小胖墩每次远远地看到他就会叫他。
霍云琛想起了什么,长手落进口袋,拿了什么东西转手递给身旁的小姑娘。
姜茶垂下眉目,眸光落在男人伸过来的手上。
骨节分明修长的手指拿着不明的圆柱形物体,外壳是实木的质感,看起来有点复古也有点高级。
她小心翼翼地从他手里接过了,拿着筒的一边对着眼睛凑过去。
入目是光怪陆离的一片世界。
——这东西是万花筒。
用手指微微地扭动着筒身,里面的图形分开更换又重新组合在了一起。
她轻轻地咦了一声。
转了转,又转了转。
看了看,又看了看。
直到意兴阑珊,姜茶才把万花筒放下来。
然后就这么不偏不倚地,撞上了男人望过来的眼神。
他微勾着唇,问:“有意思?”
蓦然被人戳破想法,她有点不好意思,低低地嗯了一声。
霍云琛啧了一声,淡笑,慵懒不经的一句话就落了地。
“病房里那些小孩也挺喜欢的。”
姜茶拿着万花筒的手蓦地一紧,脸色也瞬间就不自然了起来。
什么叫……也挺喜欢的。
她又不是小孩子了。
姜茶暗戳戳瞪了一眼回去,正巧就跟他的视线对上了。
被捉了个现行。她脸皮又不像他这么厚,于是很尴尬地低下了头。
打蛇随棍上,男人便低低地笑出了声,“说你是小孩,你好像还挺不乐意的?”
姜茶对着他皮笑肉不笑,“……嗯。”
嘴巴这么坏,为人也这么怪。
万花筒在手里转了转,手抬起来就想往他嘴上砸。
想想又还是算了——这东西虽然不重,但真要砸上了嘴肯定还是挺疼的。
下一秒就把那只万花筒往他腿上砸了回去。
嗯,腿上肉多,不怕痛的。
砸完了姜茶连看也不看他一眼,悠悠地就转过了视线。
只剩下耳朵还竖起留心着他的动静。
然后就猝然听到了男人没防备的一声闷哼。
低低的,听着很压抑。
……听着倒是很痛的样子,肯定又是他装模作样故意在吸引她的注意力。
幼稚。腿上肉那么多,万花筒又没多重,才蚊子咬这么点痛,她都能忍住,他比她年纪大比她身体好,她才不信他会忍不住。
哼。
肯定是装的。
事不过三,他以为她还会再上当吗。
天!真!
姜茶坐正了身子,再也不给他眼神和热度。
她算是认清了这人的本性,跟杠精似的,她越是有反应,他越是跳得厉害。
低级。
……想当初在她心里的形象还很高大的。
正巧这时候霍老爷子下了楼来,目光扫到霍云琛时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待坐定了还是没忍住,眉峰皱起,“霍云琛你看什么看?没看过有钱人?”
霍云琛:“……没有。”
跟刚才的应对自如不同,这声音里有了一分难掩的狼狈。
霍爷爷轻描淡写地哦了一声,“我看你脸色奇怪,以为你仇富。”
霍云琛:“……”
呵。
男人唇畔勾出冷淡的笑意。
不就是叫了她一声小孩,她竟然就想让他做不成男人。
小姑娘,你真狠。
霍爷爷:“高中马上要开学了,有时间去把茶茶的入学手续给办了。”
霍云琛应了一声,“接着读高二?”
霍爷爷:“高三。”
男人闻言眉角就起了折痕,“她之前休学了大半年。”
霍爷爷:“休学大半年上高三不行?你当全世界只有你一个人会学习?是不是考了个斯坦福就觉得自己天下第一?”
霍云琛:“……”
有人小幅度地笑出了声。
霍云琛偏首望过去,果然就见小姑娘正上扬着唇角,不闪躲也不回避。
霍老爷子愈发的得意洋洋的,“看吧,连茶茶都觉得你说的很可笑。”为表确认老爷子还多问了小姑娘一句,“是不是啊,茶茶?”
姜茶点点头:“……嗯。”
霍老爷子收回了视线,瞥了一眼霍云琛声音抬高些许,“……这话又说回来了,孙崽,之前不是还不想让茶茶住在我们家?今天就这么热心操心人家上学的事情了?这么会变脸,你在斯坦福学的川剧?”
霍云琛:“……”
霍云琛:“爷爷,我没那么想。”
霍老爷子冷哼一声,“你不是没那么想,你是直接写脸上了。”
一时默默,霍爷爷又道:“茶茶的爸妈马上又要去新加坡了。”
霍云琛不动声色。
霍爷爷:“今天刚来找的我。”
霍爷爷:“说是要把茶茶接走。”
霍爷爷:“我跟他们说了很多。”
霍云琛:“……爷爷您有话能不能一次性说完?”
霍爷爷:“完。”
霍云琛:“……”
霍云琛单刀直入:“然后?”
霍老爷子一抬眉,一声长叹,“我的孙崽唉,难道你是金鱼只有七秒钟的记忆?我刚刚不是说了让你带着茶茶去办入学手续?”
那意思很明确,就是让姜茶留在京城。
然而从老爷子挑明让霍云琛去办上学的事情到现在,姜茶都始终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手上没有动作,人也没有声息。
等到霍爷爷点明了这一句,她径直就站起了身,椅子猝然被拉开“刺啦”了一声。
然后小姑娘恭敬地冲爷爷躬身示意,转身就往楼上走去。
脊背纤细而挺直,在身后拉扯出长长的一道暗影。
霍云琛无端就想起刚刚在花园的时候,小姑娘也是垂着头坐在秋千上,清瘦的身形被落日的金光完全地包裹,淡紫的纱裙薄如烟雾,而她比烟雾还更淡几分,像是分分秒秒就要消失在单薄的暮色里。
一目了然的寥落,清晰而又分明。
这样想着,他淡淡地开了腔,“她也同意?”
第11章 十一枚吻
霍爷爷眉毛也不抬一下,“这样做对茶茶好,对茶茶的爹妈也好。姜小子跟蔓枝丫头这两年多辛苦……虽然说他们怕老头子担心,当着我的面从来不说……”
霍云琛打断了老爷子的话,吐字温而淡,“所以不管姜茶同不同意,您都要拦着姜叔叔和陆阿姨,不让他们把她带走?”
霍爷爷脸色瞬时变了,“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没怎么,”霍云琛勾着唇似在笑,细探眸里却又没有半分的笑意:“只是觉得,人小姑娘虽然不怎么能说话,但这到底还是她自己的事情。”
他顿了顿,声线疏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不以为然的轻佻,“既然是小姑娘自己的事情,那是去是留,难道不该让她自己选?”
片刻的静默。
霍老爷子冷笑了一声,“我倒是没看出来,你这么会为人着想。”
霍云琛:“那是您不了解我,其实我一直这样。”
霍爷爷:“哦?那要不然替你爷爷我着想着想,继承遗产了解一下?”
霍云琛:“爷爷您身体健康精神矍铄,不用急着操心遗产。”
霍爷爷哼了声,心情却明显好转,“就你会说话!”
“不过,”霍爷爷道:“你就那么讨厌茶茶,连她住在咱们家都不愿意?”
“不是。”
“不是?”霍老爷子眯着眸,一轮精光落在霍云琛面上:“不是你那么急着让人父母把人带走?”
黄昏与夜晚交替的时分。
客厅里只亮着小半的灯,偏橘黄色的温暖。
霍云琛半边脸浸在暗处,表情有轻微的晦暗和不分明。
静了静,他出声不经心而散漫,“……我这不是看着小姑娘留这里不怎么开心么。”
回到卧室,姜茶坐到书桌前,拧开台灯,伸手去拿素描本。
摊开本子,画了几笔却觉得不满意,于是把白纸扯下来揉成团。再画,又觉得怎么看怎么不对劲,于是又把纸从本子上扯下。反复三次。
——然后就什么都不想画了。
看一眼素描本都觉得烦。
好吧,虽然刚刚那枝花的结果是她应该去找姜晓生跟陆蔓枝吵一架,但是她还是没有那个胆子。
而且搬家这两年……他们做的也够多了。
她再要求更多似乎也……不合适。
颓了。
姜茶随手枕在了素描本上有些百无聊赖,忽然就想起刚刚霍云琛被那只万花筒砸到的窘态,那样子实在是有趣,她一个没忍住就笑出了声。
——他也会有吃瘪的时候啊。
真有意思。某种意义上而言比两年前那时候还有意思。
然后就又兴致勃勃地拿起铅笔,有了构思之后三两下笔落得很快,很快一张速写就结束了。
雪白的纸上落下男人挺直的身形,端坐的姿态,面上露出些微诧异的神情——对着朝自己砸过来的东西。
最后一笔落下,姜茶心满意足。
搁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地震动起来,是陆蔓枝发起的视频通话。
姜茶对着亮起的屏幕几秒,手按下了接听。
网速很好,陆蔓枝的脸立时就出现在了薄屏上。女人的声音略带迟疑地响起来,“……茶茶?”
姜茶摆正了手机,脸对着前置摄像头,表情严肃,“嗯。”
简单的单音节词,落在别人耳里也许平平无奇,但对于两年来没有听到过女儿说一个字的陆蔓枝而言却是天大的事情。
陆蔓枝当即红了一圈眼睛,“茶茶……”
“蔓蔓,”姜晓生的声音平静地响起,跟着一杯水就递到了手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