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蓦地就想起摆在老宅霍爷爷办公室桌子上的照片。
年代有些久远，像素也不是很高，因为摆得久了颜色还微微地发着黯淡。白衣西裤，看起来就是文质彬彬的……
怎么看也不像是跟打架这两个字沾边的样子。
一边想，姜茶一边轻声地道：“那他确实变了很多。”
“是啊。”言及此，连雾略有感慨，想起了什么又兴致勃勃：“说起来，我听婶婶说过，二楼有个档案室专门放云琛哥以前的东西，等婶婶回来了我带你去看看怎么样？”
毕竟这里霍大少霍夫人才是主人，不打招呼就到处走动肯定是不礼貌。
那边却没声音，连雾转眸去看，就见小姑娘正垂着脑袋戳着手机，三两下后抬眸望向连雾，“姨姨说可以去。”
连雾唇边的笑只僵了半秒，而后若无其事地直起身，聘聘婷婷，“那我们过去吧。”
-
自小到大，霍夫人对儿子的看管就几乎为零。
别的妈妈表扬自家小孩的时候——
霍夫人：冷漠。
别的妈妈批评自家小孩的时候——
霍夫人：冷漠。
表扬批评，养育教育，种种的育儿重担就落在了霍大少身上。
然而对于这件事，霍夫人本人却几乎是没有太大自觉。甚至于若干年后霍大少无意间提起这件事情，言语之间主要强调的是自己当年在老婆事业的黄金期多么的忍辱负重照顾孩子让老婆获得更大的成就云云。
然后霍夫人拧着眉疑问了一句，“难道我没有照顾霍云琛吗？”
霍大少：“……”
霍大少在内心反复斟酌，一边调词遣句，“圆圆，这也不能怪你，你那时候正在忙着做兼并收购，没时间照顾……”
霍夫人强烈不服，“我照顾了。”
霍大少：“……圆圆，你别这样。”
霍夫人又重复，“我照顾了。”
霍大少：“……”
霍大少夫妻间多年来难得脸红，那回算是极为罕见的一次。对着平日里千依百顺的老婆，霍大少头一回发了难，“圆圆，你说你照顾了咱们儿子。”
霍夫人颔首，毫无愧色，形同国旗下讲话宣誓，“是，我照顾了霍云琛。”
“那霍云琛一年级拿三好奖状的时候你做了什么？”
霍夫人气定神闲，“我对他笑笑表示鼓励，并在他的教育基金里存了一千万。”
“……”那时候她笑了吗？？？
“霍云琛幼儿园中班跟人打架的时候你又做了什么？”提起此节霍大少不免有些得意：因为他善后工作做得好，对方家长不只没追究不说，还和自家的公司订了合作协议，现在都已经是十几二十年的生意伙伴了。
霍夫人继续气定神闲，“我板着脸连续三天没有理他，让他自我反省。”
霍大少：“？？？”
两相静了静，霍夫人侧首看丈夫一眼，字里行间有种胸有成竹的淡定，“我说了，照顾儿子的人不只你一个，彦辰，你不能因为我不跟你邀功就看不到我的付出。”
霍大少：“……”
霍大少从善如流，“……是我错了，老婆。”
霍夫人难得笑了笑，“知道自己错了就好，知错就改你还是最棒的，彦辰。”
“……”霍大少：“圆圆。”
霍夫人嫣然一笑，“我在，彦辰。”
霍大少：“……”
谁让他就爱极了这女人在别人那里冷得像块冰而在他面前却笑得该死的甜美呢？
她一笑，他就只能投降。
霍大少清了清嗓：“圆圆，刚才你说，你板着脸三天没理霍云琛？”
“是的，”霍夫人眉目淡淡：“为了让他意识到他做错了事。”
“……”霍大少：“可是圆圆，你平时理过霍云琛吗？”
霍夫人：“……”
霍夫人细细一想，竟无法反驳。
别的小孩对着妈妈：“妈妈。”
别的妈妈：“宝宝来亲亲抱抱举高高，么，么，哒！”
霍云琛：“妈妈。”
霍夫人内心：……是不是要像其他妈妈一样说亲亲抱抱举高高呢？可是这样好像有点俗气，不太庄重，再者这么培养出来的小孩子也整天只知道跟妈妈腻在一起，似乎不太好。
当然了，她毕竟是做妈妈的，虽然她不认可其他母亲表达亲密的方式，但对着自己的儿子，还是要亲切一些热情一些的。
这样想着，霍夫人也便这样做了。
霍夫人下颌微微地收敛，目光低垂落在儿子身上：“你好。”
……
把霍云琛叫出来后，霍夫人不由得想起了跟霍大少的这段往事。
有些好笑，但与此同时，霍夫人觉得自己还是需要改正一下态度。
虽然如今儿子大了，哪怕她想要像其他妈妈一样……那就太不切实际了。
但套个近改善一下关系还是可以的。
念及此，霍夫人缓缓地启齿，“霍云琛，你也知道，我一直都很关心你。”
霍云琛：“……”
霍云琛：“嗯。”
第77章 七十七枚吻
霍夫人：“……”
霍夫人暗忖，大约真如丈夫所言，从前自己对儿子关心太少，导致这孩子的叛逆期迟迟没有过去。
树苗长都长歪了，再矫正也晚了。霍夫人在心里摇摇头，想着刚才儿子看小姜姑娘的眼光，这才记起了自己的目的，于是不疾不徐地开口道：“把你叫出来，是想提醒你一句，做人做事都要注意分寸。”
这句话来得唐突，然而纵横商场多年的霍夫人口才自然差不到哪里去，话一转就圆了回去，“当年你就是没拿捏好分寸，闹了那一出把老爷子气得不轻——那回我和你爸爸甚至还专门为了这件事替你求情。”
霍云琛：“……那已经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
霍夫人道：“是过去了，但是你也要引以为戒，不要重蹈覆辙。”言及此，她偏首看儿子一眼，几番欲言又止：“……儿子，你也到适婚年龄了，可以找个对象了。”
霍云琛：“？”
她到底想说什么？
霍夫人不急不缓地开腔，“你也知道，我跟你爸爸是很开明的父母。我们对你对象没有什么要求——”她顿了顿，脸色无波：“岁数比你小一点，头发比你长一点，性格比你好一点，也就差不多了。”
霍夫人这话说得其实还是差了点意思——霍大少哪里是开明，霍大少是根本无所谓。反正是儿媳妇又不是自己媳妇，霍大少压根就是不care。
甚至心底很有可能还暗戳戳地希望儿子找的老婆不得老爷子喜爱，如是就能转移聚焦在他媳妇儿身上多年的炮火了。
霍云琛不咸不淡应了一声。
霍夫人想了想，又道：“女孩子本人的意愿你一定要充分尊重，强扭的瓜不甜，如果她不愿意，你就不能强求。”
霍云琛：“……”
最后霍夫人悠悠一叹，“我刚才跟你说分寸，也是这个意思。”想到刚才那一幕，霍夫人又重复了一遍：“……人家女孩子要是实在不愿意，你也不能乱来。”
“……”霍云琛：“您怎么知道她不愿意？”
霍夫人闻言转眸瞥他，“我猜的。”
霍云琛：“……”
“倒也不能怪你……毕竟……”霍夫人刚想说毕竟茶茶这么可爱，话到了唇边才反应过来不能说，说了就暴露了儿子的秘密了。
这么一来就弄得她很像是传统的中国父母，不分场合不辨程度地对着儿女指手画脚，也显得她这个做母亲的很不尊重儿子的隐私。
于是霍夫人话到唇边一转：“……毕竟你爸爸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有了你。”
霍云琛：“？？？”
-
跟着连雾上了二楼，周折过几扇房门，廊道尽头的房间设着密码锁，连雾略略为难了下：她先前来倒是来过这里……但时间隔得太远了……密码她也记得不太清了。
再者就算记得，密码估计也早换过了几轮。
连雾一时间不由得有些尴尬。
然后就见身边那个小姑娘站到了那扇门跟前，瞳孔识别直接就通过了。
连雾一怔：……为什么她的瞳孔能开这里的门？
霍家几所住宅用的安保系统都是按时更新的，传统的密码虽然没有弃用，但是也会定期更换，反正是万无一失——更加不存在会加入外人瞳孔的可能性。
姜茶往前走几步，发觉后面没人跟上来又转首，冲连雾望去，“怎么了？”
“……没什么，”连雾跟着走过去，实在没忍住问出了口：“你怎么能开瞳孔锁的？”
“姨姨她帮我弄的，”姜茶没有看她，径直地往里面走去，一边走一边道：“……大概是前几年的事情。”
连雾的脸又白了几分，门咔一声地开了，她却蓦然就觉得索然无趣了。
然而连雾还是抬脚跟了过去，一边挽起唇笑，“小妹妹，你之前是没来过这里吧？我从前常来这儿，对这里很熟悉——”
说到这里她却极不自然地卡顿了一下：很熟悉——可是连密码都不知道，最后还是让人家轻而易举地开了瞳孔锁。
连雾在心底自嘲：这不是自打脸又是什么？
可那边儿小姑娘却平淡地出了腔，“那就麻烦你了，连雾小姐。”
虽然密码连雾确实不记得了，进去一瞧陈设摆放倒还如旧。靠飘窗的位置横着张红木书案，姜茶与连雾坐定在案前，面前摆着一摞厚厚的文件。
上面标签页厘得清清楚楚——
幼儿园，小学……
姜茶侧首看连雾一眼，“小学之后就没有了吗？”
“是啊，”连雾笑笑：“因为云琛哥不是很喜欢，所以到小学中高年级被他发现以后就没再记下去了……”她顿了顿，语气似是颇为可惜，“后来他直接出了国，就更没法记了。”
……原来这些都是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被记档的啊。
姜茶在心里点点头，倒是很能理解：也是，奖惩表现一举一动全不知不觉被人备案了，换她她也不会乐意。——岁数小不代表就没有隐私呀。
连雾见她不语，连忙破冷场似地道：“你想先看幼儿园还是先看小学的？”
“……幼儿园的吧。”
提到霍云琛从前的事情，连雾是一身都是劲，姜茶一边听她说，一边就又揭过了一页。
“他小时候啊，不怎么理人，又比较高冷，刚开始我坐他旁边的时候，找他说话他都不理我的。”说这话的时候，连雾唇边有淡淡笑意，显然回忆这些事情对她而言很愉快。
姜茶默默地想：其实他现在……好像也是不怎么理人的，好像也是比较高冷的。
对着她倒不是这样。
念及此，脸不由得微妙地热了一下。
……毕竟她是例外的。
然而连雾又道：“所以，其实最开始的时候我是有点怕他的。
“不过后来有一次……”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转脸看向姜茶：“你知道，小妹妹，男生小时候很幼稚的，大概还要到上高中以后才会成熟一点。……幼儿园的时候就更是了。”
她似在轻叹般地说：“有一次我穿了条红裙子……不知道为什么，那群熊孩子就动不动来掀我裙子……我被闹得实在是没办法，年纪小又不敢找老师，只敢自己一个人偷偷哭。”
不得不说，她包袱抖得很到位，姜茶听得也微微地出了神。
到此节姜茶才轻声地发问：“他来英雄救美了吗？”
连雾不由得笑出声来，眼波流转，“……你是怎么猜到的？”
姜茶也笑了下，不答反问，“不然你怎么会喜欢他？”
连雾没有否认，只是淡声地道：“嗯……反正后来那群掀我裙子的都被他打了。”
两相静了静，连雾忽而偏首看向姜茶，“很简单粗暴，跟他现在一点也不像是不是？”
的确是不太像。姜茶想。
即使是她三年前第一次见，他也实在不像是……真的会把人打一顿的类型。
但是他也不像是会完全置身事外的那种人，后来她从甄芯医生那里听说了胡桃的那些事情，还有孔东来医院找他的那一次——
他大概属于，会拐弯抹角帮人的那种人。
“不太像。”姜茶垂眸看着集体照一角白衣西裤安全帽武装齐全的小小小少年，手指轻抚而过，声音也轻轻：“不过人都是会变的。”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
再怎么变，他都是个好人。
霍云琛：好人卡数量+1。
连雾愣了下，动动唇正要说话，包里的手机震了震，她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对着姜茶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我先出去一下接个电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