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蹊跷在其中?
云海要料理的事很多,走开去接了个电话。
人在的时候,孟冬对她也算自然;人一走,孟冬却不说话了,黑脸静坐着陪她。
十音其实还算运气,孟冬护她护得好,除他走开后,她背上挨的那一下,肿起一大片,没有伤及要害。倒是昨天被两种麻药过了一遍,脑袋的不适还是没有消散。
十音知道,还是为的昨天那事。
孟冬是心有余悸。
柯语微再罪不可赦,以十音现在的手劲,昨天只要真掐上去了,柯女士是必死无疑。那加加现在还能坐在这里么?
想到她那时那刻心里没在想着他,他就气得肝胆欲裂。
所以孟冬还在发难。十音自问理亏,只好找话说:“云队在沧东,我可轻松了,也没人指责我不干活。”
孟冬还是不说话。
十音只得认错:“你生气就不说话,还不如骂我一顿。我知道错了。”
孟冬看看她:“错哪儿了?”
“的确有那么一瞬,我只想杀了她,脑子里全都是那一夜。”十音直言,“和我杀曹满时的感受很像,脑子里白茫茫一片,很冷静,想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恨,我只要杀了她,一了百了。”
什么都没有?孟冬强忍着脾气:“那怎么最后松手了?”
“想到了你。”刚冠冕堂皇起了个头,十音觉得这样说不妥当,对孟冬她要百分百的坦诚,遂垂着脑袋纠正,“其实是柯语微提到了你……说你会扔下我。我心说怎么可能,这不搞笑么?一个激灵我就醒了。”
孟冬面色松下来了。
“我就是发了昏,入了片刻的魔,当时看见这个人,心里就特别难受,觉得她凭什么活着……真想老爸老妈啊。”
十音倾诉着,声音一点一点微弱下去。
算了,这还同她闹脾气?心像被钝器闷闷砸了一下,孟冬把人往怀里带,他不能去触碰她的背,只敢去抚她后脑勺:“伤口还痛不痛?”
十音摇头。
他往她耳朵里说了句什么,十音脸骤红,又捶他:“梁孟冬!”
“你不喜欢?我很喜欢。”
十音嘟哝:“你这人……”
那抹唇就这么被他俯首咬住了:“蜜月再去雨林,好不好?”
十音心说荒郊野外虫子那么多,她是没什么不习惯的,他一个洁癖,这还上瘾……没问题!
吻了会儿孟冬觉出她情绪的异样:“你不开心?”
案子无论如何总会结的,还有什么可耽误?回去应该就能领证了。孟冬对此相当乐观。
十音任他接着吻,也不知孟冬是真的心大,还是为了宽她的心,突然就这样没心没肺的。她始终有些心神不宁。
云海回来了。十音忽然惦记那张存储卡,在问孟冬。从他象牙琴弓里取出的那一张。
“哦,我一早就找孟冬要来了。”云海说。
关于胚胎修改试验,十音另有担忧。前两天一心找到真相,没细想这件事情本身有多麻烦敏感。且不说三十年前那个违背伦常的试验究竟能否定罪,孟冬身世曝光,这对他公平么?
柯语微将孟冬当作“研究样本”,正是为了宣告“样本”所有权,她才对老爸痛下的杀手。这世上,哪怕没有和她一样的人,保有好奇心的研究者却不在少数。
这样空前珍贵的“样本”当前,孟冬如何面对世人的目光?人性这个东西,压根就不堪试探。
“放哪儿了?”
云海笑:“大概昨天一把火烧了。”
十音啊了声,孟冬也有些意外:“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你俩说的是什么存储卡。”云海吊儿郎当地笑,这人就这样,有时候半真半假,摸不透,“反正没了。”
孟冬明白了,十音有点着急:“你不好好说是吧,幸好我都备了份。”
“你没问题吧,备份在我电脑里?”云海说,“我删光了。”
“你怎么成天胡来,这是证物!里头还有我老爸的日记!”
“我们是缉毒线的,我看无关案情,顺手整理一下,怎么是胡来。”云海笑得很痞,有理有据的样子。
“老大你……”
“内容我没来得及细看,是江岩今早给我说的,他来劝我成全你俩。”云海在笑,“我就逗他,说老子不同意,江医生就求我,告诉我,孟冬是个可怜孩子,他还说哭了。”
十音撇撇唇,笑不出来。
“江岩这人分寸其实还可以,知道这非同小可,一句没和厉锋他们提。别看他平时傻白甜,小事咋咋呼呼,一颗赤子之心,是滚烫的。回头我再让他发个毒誓,别说对他爸,他连付钧都不会说的。卡的事,怪我,我烧的。”
云海声声道着歉,十音口头骂了几句,心里却忽又有些感激他的苦心。
云海是和她想到一处去了,这事连江之源、云中岳她都不想汇报。她不知该怎么做,但云海是真干得出来。
老爸的日记,当时匆匆浏览,好些细节她都不及细看,就这么没了?她深知留着它对孟冬是个祸害,偏偏又有许多道不明的惆怅。
柯语微那条线只能从长计较。十音在担心杜源:“我就怕这条大鱼也跑了。他会不会也申请保外就医?没定罪让领导别同意!”
“跑是跑不动了,他人估计悬,”云海叹气,“搞不好救不过来,得挂。”
“真死了怎么办!”十音急了,“他手里还有那么多线呢。”
云海得意道:“也不用太担心,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哥给你讲讲,我这一趟给自己开的这个瓢,是有多值!”
云海摩拳擦掌,正要说书,门外传来个清亮的女声:“真的么?怎么个值法?”
云海脸一僵,要了命了!
那声音很熟悉,平常无尽温柔,此刻偏却凉飕飕的,十音抬头就乐了:“妹妹来了。”
小姑娘一阵风似地进了门,先瞟到的明明就是云海脑袋上的伤,可她正眼也不看他,喊了声哥,喊的却是孟冬,随后就扑进十音怀里,声音委屈极了:“你又这样、总这样!要说多少次让你想想我。你想过哪怕一次没?”
这话十音听着耳熟,兄妹俩都爱说。
十音拍哄着,说丫头我不过是犯晕多睡了会儿,你别哭啊。云旗不管,哭更凶了,当着他两个哥,抱着可劲数落、可劲哭。
这数落的哪里是她?十音不住冲云海使眼色,这么明显的指桑骂槐。
想想气是真的气,脑袋开瓢也就算了,还是他自己给自己开的,开完也不报备,失踪几天,电话里也没提!
云海一张平时不饶人的嘴,这会儿低咳了声,给云旗倒杯水,又递纸巾:“哥给姐说案子,你坐,喝点水。”
云旗不接,还哼了声!十音暗笑,从前怎么就没发现,现在说他俩不是兄妹她都不信。
云海也不动,就这么端着杯子。两人僵了会儿,云旗看见云海腕上的纱布了,眼一红就接了来,还是不理人。
云海有些烦躁,在摸烟,摸到了想想不对,又放了回去。
十音有些理解云海,为了这个妹妹,人后伏低认错他不会不肯。但工作还很棘手,他没时间哄人,就有些着急。
孟冬看气氛不好,见机行事问妹妹吃饭没,又问十音和云海想吃什么。
他本来带着云旗就要去买饭,走了两步,想起既然夜里父母也要过来,还得先去酒店安顿一下房间。
“饿不饿?”孟冬回过身,“饿的话我先去买了送来,我俩可能稍晚回来。”
梁若海、孟景蓝二人会来沧东,是因为看了昨夜的夜间新闻。
江之源这边,由于案情涉密并不方便对他人透露。孟冬被嫁祸藏毒那事,梁若海知道后私下过问过一些,以为粉丝报复行为,当时也未展开深想。
不过,据云旗说,自从孟冬来了南照,省内的夜间新闻、天气预报,二老是期期不落的。昨晚正好播到著名基金管理人柯语微女士在沧东音乐厅纵火落网的消息,夫妻俩面面相觑、无比震惊。
刚到沧东那天夜里,云海和十音去会文静,孟冬就给父母打电话报过一次平安,他们知道他在沧东。沧东是个小地方,出事的是旧友,事情偏偏还发生在音乐厅,二老急疯了。
夫妻俩先从云旗那儿打探,云旗找到云海,很快来了反馈,说哥哥的确在火场里受了一点轻伤。那还得了!二老和云旗约了齐齐出发,都往沧东这里来了。
此际,十音在答:“不饿,你办完事再来。”云海也说不饿。
孟冬唇动了动,本来不想说,还是出了口:“他俩……”到头来还是不知道怎么表达。
就如同八年前,他计划在秋天求婚,打算好了要带十音回家,那也只不过是他单方面的计划。他既没有和加加商量过,也没有预先和父母相约。这些事情,他很不擅长。
孟冬平常待外人冷若冰霜,仿佛什么事都不过心,其实十音知道,听说父母专程来探望的是他,孟冬心里不定在怎么翻江倒海。
他期待么?十音最心疼的就是这个,孟冬或许连期待都不敢,但他终归会忐忑。
“没问题。”十音很想要抱抱他,又觉得孟冬是明白的,便只是对着他笑。
“你背上的伤。”孟冬说。
“这又看不出来,也不怎么痛,坐着吃饭喝茶说话什么的,都毫无问题。”
“好。”
孟冬其实也想抱抱十音,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刻也不想和她分开。
但当着笑笑,他又有些对待女儿的心态,想着笑笑毕竟还小,这个表率并不怎么好。
孟冬带云旗走后,云海接前讲述案情,十音这才知他开瓢之后那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杜源从前还真观察过云海这人。起初他是拿云海当情敌在看。他并不怎么瞧得起这位二世祖情敌。他听闻云海老嚷嚷着要干出点惊天动地的成绩来,实际都是靠着他那当大队长的老子,自己什么能耐都没有。
后来云海“下海”,和M国那些组织有了联络,他也打听过几次,就听说这小子有一股机灵劲,边防关系根基又深,总能找到办法钻些空子,那边的几个毒老大都看在这一点,给他几分薄面。他做事不按套路,这个办法不行,他能帮你用那个办法钻空子,还带着一股子莽劲。
那阵子严打,那几家的毒老大出货都难,但云海一插手就不同了,他总能让你成事。
但另一方面,云二世祖这人口碑不好,可以说是很烂。此人巨贪无比,心黑、手也黑,吴来一个,基本不讲什么江湖道义。人是有可用之处,但绝不值得深交。
换而言之,云海这人小聪明一箩筐,但绝没大智慧,大概可以是一个很不错的马仔,超级马仔。
杜源从前对他十分不爽。他听说十音心无旁骛的,有旁的追求者,她看都不看一眼。
凭什么?这样一个混账东西,霸占着这样一个女人?
十音好奇,云海现在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那天他被“绿”,一怒为红颜,和孟冬起了剧烈冲突,杜源正好造访,和他就那么撞上了。
那天早上江岩刚到不久,云海还在自己的地盘发脾气摔东西,就有人登门拜访来了,说是有大佬约他谈笔大买卖,他这辈子都没听过的大的买卖。
来人除了搜了云海的神,还蒙了他的眼睛,倒允许他带一个手机,其他行为也还算客气。
云海受过特训,蒙眼感知那人绕了路,但并不耐烦多绕,因此只绕了一圈,大致方位他已经清楚了。
起先他也在揣摩对方用意,来了个小个子老头,同他一道接待了几家药厂,他负责旁听。对方谈的都是些长期供货协议,怎么从额度内合理规划到一些药品。
“当时我就在猜,这人会不会是顾文宇,听人叫他文先生,我还以为猜错,后来才知道,他化名就叫文宇。”
云海慢慢品出了一些意思,就继续装傻,嚷着说这生意和老子有什么关系。你们不要给老子说细节,不管你运什么,老子可以给你找门路。我们就来谈谈这些门路的价钱,只要价钱合适,按标的提成,还是买断,都可以谈。
不过,老子收费高。
那些运药线路云海根根如数家珍,吹得天花乱坠,也的确是狮子大开口。顾文宇和药厂谈得挺顺,和云海却完全谈不拢,气他屁都不懂一个,提出的比例根本就不合行规。
云海怒骂说老头你才是懂个屁,老子就是行规,你嫌我黑,你为什么找我,可以另找高明啊。
云海那天的设定,本来就是刚刚被绿,心情一塌糊涂,揪着顾文宇的脖子,差点没把老头弄死,杜源这时跑出来劝架了。
十音去电时,云海已经和杜源喝了一会儿茶。
杜源并非要他负责某几个区域或某几根线的运药、运毒线路,而是要他直接听命于自己,掌控全盘的生意。
“直接找你当接班人?”十音奇怪透顶,“那么直白他是不是傻?”
“他应该一直也在寻求更好的办法,只是苦于没找到。他这是砍号重练,用孟冬的号!他的家当、他的江山,找谁托管他都不放心。如果不找我,那个顾文宇,他以后不能不靠他,又不甘心全靠着他。我观察,杜源对顾老头还是防着一手的,他一换了身份,活动就变得相对被动,顾老头没人制约,他不放心的。”云海说得挺有意思。
十音冷汗都冒出来,杜源手握柯语微给到的错误信息,果然是在规划脑移植成功的生活了。
“他手术成功后的个人计划,有没有和你聊?”
“这还用聊,不就是想和你双宿双飞?”云海呵呵笑。
“恶心。”
“是恶心,不过他真那么想的,你喜欢孟冬么,他觉得,你又没损失,各取所需。”
“别说了行不行!”十音恼了。
“行,不过老头不算傻,心是真的黑。如果我是真黑警,他这招其实也没错,防一手。我要是假黑,”云海比划,“那么粗的针筒,甲基苯丙.胺,不黑我也被他弄黑了,回头怎么解释?险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