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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街边一家咖啡店,白墙上刷着一个“素”字,十分小众,雨天,几乎没人来。
谢糖向老板要了一块柔软的干毛巾,朝自己面前浑身湿透的人递过去。陆昼漆黑眼睫颤了颤,闷不作声接过毛巾,按在头上缓缓地擦,哑声道:“谢谢。”
五分钟前,谢糖问了他一遍发生什么事了,她见到陆昼的这一面,的确匪夷所思,但陆昼沉默着,始终一言不发。或许是某些不好说出口的私事。以谢糖现在的立场不好再问,于是也只好保持缄默。
她视线落在陆昼右腿裤脚上,车祸中快要愈合的伤口又重新撕裂开来,渗出了血迹,被雨水浸染开来,脏污不堪……现在的陆昼完全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骄傲自信的少年,而好像,正在遭受着什么巨大的打击。
到底发生了什么?
谢糖对此一无所知,陆昼不开口,她也只能猜测。她沉默了片刻,突然站起身,拿起墙角的伞,推开门走掉了。
陆昼这才抬起头,望着她的背影,神情有几分麻木,可浑身孤寂却更添几分——就这么走掉了么,多一分一秒,她都不愿意和自己待在一起。
陆昼闭了闭眼,将被头发打湿的毛巾拿在手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镇定下来,也强大起来。
现在母亲的确找不到下落,但陆建冲应该还不会对她做什么,一来她是胁迫自己的筹码,十分重要,二来是顾家那边在海外还有人,陆建冲还不至于嚣张成这样。她是安全的,等待着和自己团聚。
陆昼一整夜冲到头顶的血液终于回流。
那么,现在只剩下两件事,是为了母亲将整个庞大的陆氏拱手让人,还是罔顾她安危,夺得本应属于自己的东西。母庸质疑,陆昼会毫不犹豫选择前者。
可是,不甘心。
这么多年来,这个所谓的父亲将他和母亲当做什么玩物一般,他也应该尝尝失去最在意的东西的狼狈滋味。
陆昼垂下眸,攥紧手指,惨白的指节无意识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浑身寒意。
——至于谢糖,谢糖她应该会感到庆幸,自己自顾不暇,再也不会去缠着她了……
陆昼轻轻扯起嘴角,不知是微哂还是自嘲。
可就在这时,玻璃门又被轻轻推开,他听见声音,猛然抬头,就见,谢糖拎着白色药袋,又回来了。
她收起伞,虽然撑了伞,但外面雨下得太大,乌黑长发还是湿了发梢,肩上也披着一层淡淡的雾气。
她抬眸看向自己,走了过来。
陆昼顿时一怔,视线落在她身上,喉咙忽然有些发干,他抹了把脸,调整了下神情,竭力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一点:“不用了,我马上走了,谢谢你。”
“坐下吧。”谢糖看也没看他,只盯着他渗出血迹的脚踝,低声道:“不及时处理的话,肯定会发炎,到时候更耽误事情……”
陆昼看着她。
她自顾自拆开包装袋,继续道:“何况,上次我出事,不也是你帮了我吗?”
……陆昼眸子暗淡下去。
他坐下去,谢糖蹲在地上,轻轻撩起他湿透的裤腿,当看到下面的伤口的时候,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蹙起眉头。
在车祸中受的伤哪里能是什么小伤,脚踝被玻璃扎过,又骨折了,虽然骨头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但伤口却发炎过两次,这就导致,轻轻扯下绷带时,露出的是被几乎快被雨水泡烂的白生生的血肉。
……谢糖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的,可手指却出于本能的有点发颤,有点不敢下手。
咖啡店寂静得呼吸可闻。
陆昼突然轻笑一声。
谢糖皱眉:“笑什么?”
陆昼哑声道:“谢糖,早知道,我就早弄断腿出现在你面前了。”
“……神经病。”谢糖忍不住道,她绷紧了神经,将他腿上黏到肉里的绷带小心翼翼的一点点撕扯下,而他还在开这种玩笑,难道不疼吗?
这样慢慢弄,实在是对痛觉的煎熬,谢糖咬住下唇,道:“我一次性撕下来了,尽量轻一点,但可能还是很痛,你忍着点,不要叫出来,吵到老板。”
陆昼浑身沉甸甸的,很疲惫,无比疲惫,连眼皮子都快掀不起来,但听到她这话,还是忍不住浅浅笑起来,只是,这个笑容也很疲惫。
他往后一靠,笑道:“好。”
谢糖定了定神,一只手用棉花球蘸了消毒的碘伏,揉在血肉模糊的伤口和绷带连接处,另一只手狠了狠心,一下子将那绷带“嘶拉——”给扯了下来,这一下,导致他脚踝处,几乎再没有肉是完好的,血迹很快渗出来。
谢糖后悔了,她不该擅作主张给他处理的,应该让他去医院处理的,但是又怕他自己根本不会去医院,最后越拖越严重,再次发炎就完了。
她急忙用棉花止血,然后迅速尽可能手脚麻利的将他脚踝上的雨水和渗出来的血都擦干,再缠上干净的、干燥的新的绷带……
做完这一切,她鼻尖都快渗出汗水来了。
陆昼半垂着眸子看着她,心口微微跳了一下,忍不住道:“我之前做了一个梦——”
谢糖见他一声不吭,突然开口,是想转移注意力,以免过于疼痛,便随口接道:“什么梦?”
陆昼不知道从何说起,可他反反复复做起那个梦,导致那个梦几乎像是什么心病一般缠着他,他看着谢糖,忽然就想问一问,于是哑着嗓子道:“梦见一场海啸,我在海里漂着,快死掉了,然后——”
话还没说完,谢糖神情猛然紧绷,有几分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陆昼错误理解,以为谢糖这神情是——你怎么这么轻浮,编造话题的方式这么随便么——也是,说出来谁都不会相信,谁会反反复复地做一个相同的梦,陆昼只好住了口,改口道:“我随口说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谢糖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皱了皱眉,决定不去管:“只是一个梦而已。”
“也是。”陆昼喃喃道,笑了一下,“对啊,只是一个梦而已。”
陆昼沉默了下,问:“你最近还好吗?”
谢糖却站起来,将沾血的脏污绷带装进药袋子里,一并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转而道:“你腿伤不要淋雨了,找老板借一把伞,附近有酒店,先去换衣服吧。”
陆昼点了点头:“好,谢谢。”
谢糖神情复杂地望着陆昼,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她走后,陆昼呼出重重一口气,疲惫地靠在墙上,半闭着眼睛。
他本以为谢糖见到自己,会转身就走的,可是没有,她留了下来,给自己换绷带包扎伤口。
但同时,陆昼心底也自嘲了一下,他很清楚,谢糖只是看不过去自己如此狼狈而已,也只是因为上次自己在她被推下去时救过她而已。而并没有其他任何原因。他只是一个,被拒绝过无数次的人。谢糖不喜欢他。
其实,如此狼狈,陆昼最不想让看到的人就是谢糖,可偏偏不知道为什么,就像是本能和下意识一样,他走到了她家附近……
但现在自己,好像也没有资格去喜欢她。
陆昼顷刻间疲惫至极,再没有心思去想太多。
必须振作起来,他揉了揉眉心,心想,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自己去解决。
……
谢糖回到一直在街角边等待自己的谢家的车子里,沉默不语,她也同样感觉,陆昼这两个月来变了很多,除去身形单薄了些,眉宇间多了几分疲惫之外,好像也成熟了很多,眸子里多了很多沉重的心事。
而那些心事,认识了他两世的自己,都看不懂,窥探不出。
上一世谢糖见过陆昼骄傲飞扬的少年时期,也见过陆昼沉默冷郁的青年时期,但好像,并不知道他是在哪一个时刻性格发生变化的。
中间她有几年并没见过他,他出国了,陆氏也一直有腥风血雨的消息传来,直到之后再见,就是他来谢家,要和姐姐订婚了。
她以为他是逐渐成长为成年陆昼,但却没有想过,他是否会是因为经历了某件事、或者某一系列事,才变成后来那样的。
这样想来,谢糖忽然思绪顿了一顿。
她发现,上一世的自己,虽然喜欢陆昼,可却实在对他没那么了解。
她喜欢他,是因为当时他站在阳光底下,肆意骄傲,而自己站在阴影之中,卑微地想要朝他那边靠近。
而事实上,她知道陆昼的喜好,却不知道陆昼为什么喜欢这个。她知道陆昼家世显赫,却不知道陆氏派系到底如何构成。她知道陆昼身边有向宏等朋友,却只能从走廊上看到一点他和朋友相处时自信的模样……
这样算来,自己的喜欢,只是管中窥豹。
谢糖忽然忍不住攥紧了手指。
如果,只是说如果,上一世的事情只是一场误会呢。不,但是她又觉得不可能,什么误会,会让陆昼彻底放弃那个誓言?
……
而现在,陆昼如此狼狈,谢糖虽然能猜到是和陆氏有关,可是,陆昼不主动开口,她怎么也不可能想到,到底,现在陆昼身上经历着什么。
她本来就没睡好,现在阴雨天,更是头痛欲裂。
谢糖揉了揉太阳穴,只好暂时不去想,让司机送她去学校。
……
而这边,陆昼电话响起,他疲惫地睁开眼,听到向宏对他道:“昼哥你快来,找到了,那两个看台上做手脚的人!”
第47章
周末,下着磅礴大雨,学校的天台上空无一人。
昏暗的楼道里,陆昼身前蹲着鼻青脸肿的两人,捂着脑袋,不停地朝着后面瑟缩去,狼狈得不像话。他们也只是拿钱办事,根本没想到当天看台那边那么多人,竟然还真的会被揪出来!可是,他们收了钱,要是供出背后的那个女生,岂不是死得更惨。
倒不如扛过去,一口咬定只是无意。
在昏暗的光线下,陆昼铁青着脸,眉弓下落下一道阴影,显得阴郁狠戾,他蹲下去,分别扫了这两人一眼:“还不打算说?”
“真不是故意的,我们真不是故意的!”这两人哭叫起来,想声音更大一点,引来附近的人,可还未嚎叫起来,陆昼冷冷睨他们一眼,对向宏道:“脱鞋。”
“干嘛?”向宏一头雾水地将右脚鞋子脱了下来,递过去:“还要左脚的吗?”
话音未落,这两人的脸便被鞋子狠狠摁了上去。
“别叫,吵死了。”
这两人惨叫一声,脸都快肿了,屈辱地留下鞋印。他们含糊不清地想说什么,但陆昼理都不理,拽着他们脑袋,死死摁在墙上,让他们动弹不得,鞋底摁在他们脸上,叫他们感受一下从看台上摔下来的惊慌。
“嘴没用,撕掉算了。”陆昼修长手指狠狠用着力,神情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但他整个人身上还是湿的,衣服贴在脊背上,淌着水,让他看起来笼罩在潮湿昏暗里,沉郁无比。
向宏愣了愣,有点不认识地看着陆昼。
为什么突然感觉,不认识他了,他和陆昼不是从小一起长大,但认识的时间也很早,可以追溯到五六年前。他认识的陆昼,虽然傲慢不讲理,但自信张扬,且讲义气,脾气坏,可并不是一个太狠的人,相反,心肠反而有些软,口是心非。
他和陆昼一块儿出国旅游,经过广场上站着位置弹奏并不好听的残疾的大提琴曲的艺人,陆昼嫌弃万分地拧起眉梢,骂道:“真他妈难听,赶紧走。”但真的走了,却会忍不住又绕回去,故作不经意地,掏出纸币扔进去。
所以他喜欢和陆昼一块儿玩,包括关宇和其他人,不止是因为陆昼是最庞大的陆氏的人的缘故。向家是搞科研的,和陆氏那个圈子又没有什么关系,他又不需要巴结陆昼。
他和陆昼玩在一块儿,仅仅是因为昼哥虽然幼稚但酷,像是团脾气暴躁的火,他总是很崇拜陆昼,从小就一口一个昼哥。
可现在。
他觉得陆昼身上的某一个面消失掉了。
“呜呜放开我们,你们这样信不信我们叫人搞死你!反正光脚不怕穿鞋的!”有一个人终于忍不住了,愤怒地反抗起来,但还没等他挣扎着站起来,陆昼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半张脸被阴影遮盖,在他曲膝的那一刹那,抬脚朝他脚踝踹了上去。
“看来脚也是不想要了。”
这下,在场四个人,全都听见了清晰的骨折的声音,这人一刹那痛得面目扭曲,脸色煞白,叫都叫不出来了。他右脚失去了支撑,白着脸色滚了下去,捂着脚滚来滚去。
另一人浑身脊背发麻,吓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连忙道:“我说说说。”
陆昼掏出手机,漫不经心地摆弄:“时间精确到分钟,地点,人物,说了什么。”
这人哆嗦道:“联系我们的是一个姓窦的丫头,但她好像是和别人一块儿来的,另外一个丫头贼漂亮,坐在车子里,本来没露面,但我们哥俩不放心,非逼着她露面,否则就不干,本来姓窦的答应我们的是两万,但我们当时看她倆这才多大啊,就开那么好的豪车,于是一口咬定十万!”
陆昼问:“是这张脸?谢翩跹?”
他把谢翩跹的照片掉出来,那人连忙小鸡啄米般点头:“对对对,就是这死丫头坑死我们了,她说了,让我们推下看台的那丫头抢了她东西,她要小小报复一下,顶多是个脚伤,也不算过分。”
“不过分?”陆昼冷笑一下,抬脚就要朝他腿上踹去:“不过分你也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