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意外已经发生了。
身边的人全都在挤挤攘攘,谢糖耳朵快要被吵破,身边的王香雯倒是完全沉浸入这种欢呼热闹的气氛当中,笑嘻嘻地说着什么八卦,但周围太过嘈杂,谢糖几乎什么都听不清,她不太好意思直说自己没听见,只好附和着王香雯笑一笑,也小声说着话。
可就在这时,她感觉身后挤得越发厉害了,有人骤然撞上了自己的背。
那一下很快、很急促,她完全没有任何防备,便被那道冲力撞得猛然向前方倒去,她瞳孔猛缩,身体惯性前倾,下意识伸出手要拽住身边的人——
可是,电光火间她又想起身边的是王香雯,抓住她的话,两个人只能一起摔倒,她又匆匆收回手。而就在这一瞬间的工夫,她被推下了看台。
谁也没注意到谢糖是怎么跌下去的,她身后有人注意到了,急忙指着那两个看来像是外校的混混,可人群太过混乱,有人跌下去,又使得场面更加凌乱,于是那两个人匆匆从人山人海中挤了出去,也没人顾得上拦住他们。
……钻心刺骨的疼从脚踝处传来。
谢糖跌坐在看台前面的草坪上,看台有一米高,她又是被毫无防备推下来的,右脚脚踝直接接触地面,像是被谁从脚踝处直接拽断了一样,一瞬间,痛得她说不出话来,眼眶里泛起生理性盐水。
王香雯和周围的同学惊慌失措,还有人尖叫,纷纷跳下看台围了过来。
“没事吧?”
“糟糕,是不是脚踝扭伤了,能站起来吗?”
“刚刚那两个人到底是谁,怎么感觉从没见过,怎么会凭空出现在学校里的?”
……
昨晚刚下过秋季的第一场雨,草坪地面全是水珠,谢糖单薄的校服裤子很快被濡湿,臀部和大腿上一大片水渍。
但她顾不上这么多,她死死咬着牙,试图扶着王香雯的手站起来。
但……
太疼了,她一下子又跌了回去,刘海都被汗水濡湿,白皙的额头上,格外明显。
王香雯赶紧吩咐身边两个男生:“你们帮忙把人扶到医务室去吧,快!”
可话音未落,两个男生赶紧要来扶时,人群却猛然被拨开,力气大得有几分戾气。
高大的身影落在头顶,谢糖下意识抬起头,见到陆昼一张俊脸脸色难看万分,他黑漆漆的瞳孔望了自己一眼,带着几分焦躁。
第43章
这大概还是上回在公交车上把话说清楚后,两人第一次近距离见面,时间隔得太久,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谢糖感觉自己都快有些不认识他了,陆昼清瘦了很多,身上少了某些东西,又多了某些自己看不懂的东西,可到底是什么,这一瞬间谢糖下意识地避免去深究。
而还没等谢糖反应过来,他已弯下腰,一手捞起谢糖腿弯,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周围的人目瞪口呆。
谢糖猛然腾空,心中重重一跳,感到陆昼的鼻息落在自己发顶,她下意识地双手要找到支撑物,可是抬起来又猛然意识到这人是陆昼,于是又仓促放下,浑身僵硬。
“有人扶我。”谢糖低声道。
虽然想说“不需要你帮忙”这句话,但是一抬眸便看见陆昼近在咫尺的略微有些苍白的脸色,谢糖皱了皱眉,到底没将这显得有些无礼且不识好歹的话说出来。
她记得,陆昼刚出院没多久。
陆昼也没理会她,装作没听见,大步流星地送她去了医务室。
看台下乱糟糟的一片,王香雯和周围的人全都愣的愣住、惊呆的惊呆。看台上更是,被这边突然有人坠落的事情吓得纷纷站了起来,挤到前面来看。
而操场其他地方的人也纷纷朝这边看,只是什么也看不见,看不到被簇拥在中间的人是谁。
瞬间乱成一团,辅导员们不得已维持秩序。
任小豹听到似乎是自己班上学生受了伤,汗一瞬间就淌下来了,连忙跑过来,但是挤不进去。
而谢糖身边围着的这群人亲眼所见,全都半晌震惊住,不敢相信是陆昼跑来将谢糖送去医务室,他们系离这边分明那么远,他不是脚踝扭伤了吗,又是怎么匆匆跑过来的?
之前传闻他在追谢糖?难不成是真的?
假的吧,怎么可能。
即便谢糖漂亮,可漂亮归漂亮,这种圈子还是要讲究门当户对的,偌大的陆氏,未必看得上谢家那一亩三分产业。
众人议论纷纷,几个女生神情中掩饰不住对谢糖的艳羡,而王香雯毕竟是谢糖的朋友,多少知道一点内情,她愣愣地站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担心起谢糖的伤势,于是匆匆追了过去。
这边发生这样大的动静,蔺决他们系是最偏的一个系,隔了一会儿才传到他这里来,他只见那边人头攒动,听说有个带领方队的女孩子受伤了,他并未在意,淡淡收回视线。
可隔了会儿,又听说那女生是谢糖,他心头一跳,猛然站了起来。
……
谢糖被放在医务室的病床上,医生将她校服裤子拉起来,阳光照在她脚踝上,白生生的一截修长,医生动作并不温柔,疼得谢糖刘海被汗水濡湿,但她咬着下唇不发出声音。
“能不能轻一点。”陆昼看得眼皮子跳了跳,忍不住有点暴躁,瞪着医生。
“那你来!”校医生没好气道。
陆昼豁然就站了起来,走到病床旁,弯下腰就要帮谢糖将运动鞋解开脱下来。
但修长手指还没碰到谢糖的脚踝,谢糖便猛然把右脚移开了,抿着唇不说话。
陆昼手指僵了僵,蜷缩起来,收了回去,站直了身体。
“谢谢,我自己来吧。”谢糖低声说了句,然后,她伸长了手,费力地忍着疼,自己将鞋带解开,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鞋子脱下来。
……陆昼漆黑眸子望着她,没吭声,神情淡淡的,也没什么表情。
片刻后,他去饮水机那边倒了一杯温水,拿过来,单手拖了把椅子放在谢糖病床旁边,将水放在谢糖刚好伸手就可以够到的位置,然后转身走了。
……
出了医务室后,陆昼脚步顿了下。
他没走,而是挺拔平静地趴在走廊栏杆上,眼睛注视着远远草场的方向,听见医务室里传出来医生帮谢糖上跌打损伤的药时,谢糖吃痛叫出来的声音。
他皱了皱眉。
谢糖问:“医生,还有多久能好?”
医生道:“扭伤不算太重,但你今天胳膊上戴的是运动会领队袖标吧,你这情况,今天不能走路了,领队也别想了,先修养几天,多上几次药,揉开,再看看情况。”
谢糖有点沮丧,点了点头,道:“好。”
医生又道:“你这姑娘怎么这么不小心,看台那么多人,你怎么就掉下去了,多危险啊。”
谢糖咬着唇,有点郁闷,她心里怀疑自己是不是故意被人推下看台,但当时那么乱,谁能知道是同学们无意中将自己推下去的,还是人为的。
她没说话,掏出手机,给王香雯和任小豹发短信,告诉他们自己没法领队了。
……怎么就她跌倒了,是有人故意的?走廊上,陆昼忍不住皱起眉,脸色变得有些冷,视线在校运动场和校门口扫视了一圈。
……
谢糖上完药,白皙的脚踝上已经青紫红肿了一片,在白生生的皮肤上显得格外扎眼,她暂时不能动弹,于是只能靠着病床休息一会儿。
她觉得有点口渴,但是看了眼坐在电脑后记录档案的校医生,又不好让他帮自己倒水。
她看向右手边陆昼走之前给她倒的水……
没有办法,她端起水杯,小小喝了一口,干燥的嘴唇和嗓子被濡湿,总算舒服了那么一点儿。
忽然想到什么,她抱着水杯看向医生,问:“林医生,陆昼出院以后,有来你这里看过吗?”
“有啊。”林医生盯着电脑,噼里啪啦打字,漫不经心道:“他提前出院,脚踝骨折的位置还没彻底长好呢,让他少走路他不听,我建议他再多剧烈动几次,就让家里买轮椅送过来吧。”
谢糖愣住。
她想起刚刚陆昼抱起自己时,微微下沉的脚踝,以及抱自己上楼时,凝滞的动作,自己差点没注意到。
可是,为什么呢?
谢糖总觉得,陆昼的喜欢很浅薄,在自己那么喜欢他的时候,豁出生命去救他的时候,他选择了别人。而在自己终于回头是岸的时候,他又……
谢糖不明白,她叹了口气,逃避去想。
第44章
学校操场当然是没有监控的,但是因为是运动会,学校请了一些摄像师来,在几个角摆放摄像机,记录下今年运动会的热闹场面。陆昼花了点功夫,没有打草惊蛇,去找学校领导,将当天运动会摄像影片拷了个贝。
他拿着拷贝的U盘回到教室,扔给向宏:“帮我个忙吧。”
向宏刚从人山人海的运动场挤回来,挤得满头大汗,正拎着矿泉水吨吨吨狂灌,见状,接过来,问:“这什么?”
陆昼在位置上坐下,捏了捏自己还未痊愈的脚踝,阵阵刺痛传来,他皱着眉,言简意赅道:“操场视频,帮我找到把谢糖推下去的人。”
“卧槽,又是她——”向宏不满道,他简直觉得陆昼这也太,太卑微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啊,干什么偏要一棵树吊死呢。
他就说呢,刚才正在自己和身边的同学说说笑笑,忽然听到站台一个角落吵得不行,侧头看去,便见到那里吵吵哄哄一群人,惊慌失措地说是谁掉下来了,被谁送去医务室了……“感情那英雄救美的傻逼又是你啊,你伤好了没啊,就背人。”
“那不然呢。”陆昼没好气道,倒是没有发脾气,只是郁闷道:“难不成让别人抱她。”
……想想就觉得比肋骨断掉更让人无法接受。
向宏无语了,拿陆昼彻底没办法了,叹了口气,将U盘拿在手里把玩。
他胳膊肘搭在陆昼的桌上,看了眼垂下漆黑眼睫、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陆昼,忍不住问道:“你家里……你家真的没事吗?”
陆昼出院之后,他和关宇都旁敲侧击过好几次,毕竟新闻沸沸扬扬,至今还没消停下来。每天媒体都是一个说法,甚至陆氏还将开除那失职司机的新闻放了出来。但是,内幕究竟如何,恐怕只有陆昼心里清楚了。
可无论他和关宇怎么问,陆昼都漫不经心地撇开话题。
向宏难免觉得有些失望,他和陆昼认识这么多年了,不算兄弟,也算很好的朋友了吧,要不是医院有保镖和保安双重拦着,他早就冲去医院探望陆昼了。
可陆家现在到底什么情况,陆昼却不对自己透露分毫。
陆昼抬眸看了向宏一眼,眸子里没什么情绪,不过,到底朋友是在关心自己,倏尔,陆昼笑了笑,把向宏搭在自己桌上的胳膊扫了下去,眉梢一挑,半笑半骂道:“滚,能有什么事,一场意外罢了。”
向宏没多想,心头稍微轻松点了,他边嘀咕边转过身:“看来是我有被害妄想症了。”不然怎么总觉得陆昼在陆氏处境并不如在外面所表现出来的那样……
向宏转过头后,陆昼收敛了唇角的笑容,他皱着眉看了眼手机,低垂的眸子复杂无比,晦暗而沉沉。
顾婉之又打电话来了。或许是看到了新闻上的事情。
他还小的时候,顾家就早已失势,所以后来他母亲不得不依附于父亲,但父亲又并不喜欢她,终日对她冷漠以待,所以她才会干出和人私奔、抛弃自己的事情。
有的时候,陆昼突然并不恨她,突然能够理解她为什么会想要从那个偌大的、冰冷的家中逃走。因为陆建冲实在太冷漠、且无情,像是一块捂不热的寒冰,她由爱生恨,索性一走了之。
她三年来探望一次陆昼,时间不定,陆昼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来,什么时候就会离去,索性在她面前从来都是冰冷怨恨,否则,得到一时半会儿的温情之后,再度被抛弃,留下的只会是更加萧瑟的孤独。
可陆昼真的恨她吗——
陆昼有的时候想,自己之所以恨她,大概并不是她背叛家庭,而只是恨她轻而易举地就抛下自己,不带自己一起走吧。
她有带自己一起走的机会,却选择了绑架自己来索要钱财。
她根本不在乎自己。
陆昼出了医院之后,便开始联络一些以前和顾氏有交情的、像是方东这样的股东,陆建冲已经下了第一次手了,虽然被自己险棋一着破坏了,但他绝不会善罢甘休。他势必要将他最喜欢的儿子推上那个位置。
陆昼也得提前谋划。
这天放学,陆昼见完方东,回到别墅,还未踏上台阶时,便见里头客厅亮着灯,他不由得皱了皱眉,他一直一个人住这里,偌大的别墅清清冷冷,又是谁来了?
开门进去,陆建冲好整以暇地在沙发上坐着,甚至让保姆离开之前给他泡了壶茶,正对着茶壶吹气。
陆昼脸色立刻冷了下来,冷冰冰走过去:“你来干什么?”
这次事情之后,即便陆建冲没察觉到是自己将计就计,但父子两人表面的维持的虚伪的和谐却也已经被彻底打破了,陆建冲为了陆项英,甚至不惜能让自己死,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
“来看看你。”陆建冲拧着眉回头看了眼陆昼,只觉得不顺眼极了,和他母亲简直如同一个模子出来的一样。若不是顾婉之,自己当年也不会错过那么多和陆项英生母在一起的岁月。
从某个角度来讲,小时候的陆昼,父亲讨厌憎恶他,是因为母亲,母亲将他推得远远的,是因为他冷漠的父亲。
陆昼眉宇间不耐烦毫不掩饰:“没什么事就先回去吧,我要上楼了。”
陆建冲怪异地看着自己这个儿子,他弯下腰,忽然从垃圾桶将那张半个多月前顾婉之拿在手里拂拭,而被陆昼扔进垃圾桶里的相册拿了出来,嘲讽地笑了下:“你母亲又来过?”
陆昼几乎不在客厅待,而这相册保姆也做不了主,不知道该不该扔,又不敢从垃圾桶里拿出来,于是只好一直让它待在这里。
陆昼夺过相册,死死攥着,手指青白,盯着陆建冲的眸子没有温度,令人发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