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糖道:“没有。”
陆昼转身去拿扫地的扫帚,这下不用装了,他快速地将地上的瓷碗碎片扫了倒进垃圾桶,免得谢糖穿着拖鞋划破脚。
谢糖看着陆昼的背影,一时之间吃惊得说不出话来,她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呢,居然总是觉得陆昼眼睛已经好了,但万万没想到,自己的直觉竟然是对的。那么,陆昼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眼睛是好的,却在自己面前装成眼睛受伤了的样子。
难不成是因为自己?
谢糖扪心自问,如果不是得知陆昼受伤,她也根本不会急匆匆回国,尝试着不再逃避,开始面对陆昼。也就是说,如果没有这一出,她可能现在还在陆昼千里之外。
谢糖心情复杂。一方面,她觉得哭笑不得,陆昼为了把她骗来,真是耗尽办法,一方面,她亦察觉到陆昼表面故作轻松,实际上忐忑不安的心情,陆昼如果不这么做,他们之间可能真的就再无可能,不会走到现在这一步。
既然对彼此都没什么损失,谢糖也没什么好生气的。陆昼这段时间装了这么久的盲人,无非希望自己一直陪在他身边,他明明可以直说,但他说不出口,因为害怕自己的拒绝,所以才会用这种办法将自己留在身边。或许是因为,自己已经拒绝了他太多次。谢糖想到这些,心里有些莫名酸楚,不是滋味。
而久久没听到谢糖开口,陆昼一颗心脏直直坠落,他懊悔不已,本来打算收拾完舒老太太的东西之后,找借口提出让谢糖住进他的公寓的,这样一来,就可以避免谢父的纠缠,再加上现在无论是陆氏还是舒美清的遗产分配都是多事之秋,谢糖自己在外面住,他一点也不放心,可现在,还怎么找借口提出来?
因为想把谢糖留在身边,就不惜使苦肉计,谢糖还不知道该怎么想他。
这次自己是不是又搞砸了?
陆昼全身僵硬得像块石板,他不知所措地开口:“对不起,我不是有意——”
这话说出来鬼都不信,他就是有意的,他就是用苦肉计逼谢糖回国。
陆昼张了张嘴巴,又闭上。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谢糖,谢糖一秒钟没开口说话,他就一秒钟心脏一直悬着,像是等待被判刑一样。他喉咙都感到干燥。
谢糖看了他一眼,边思索着怎么开口,边转身去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两罐水,沉默片刻后,问:“葬礼之前,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追悼会之前,她见陆昼坐在病床上拿着一支钢笔似乎在写什么,写到一半又揉成一团准确无误地划过一道抛物线扔在垃圾桶里。
陆昼那时当然是有话要说,他想向谢糖提出,出院以后,谢糖住到他那里去,并且还打算陪谢糖一起去探望舒美清,当做是见家长。他因为这个辗转反侧,又忐忑又忍不住期待,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可还没开口,舒老太就出了事情,谢糖精神状态不太好,于是一切话题暂时搁置下来。
陆昼不知道谢糖为什么忽然问这个,他看着谢糖,谢糖脸上很平静,看不出来生气,但也看不出来别的情绪,不知道是不是根本不在乎他是否用了苦肉计欺骗她。
陆昼更加如坠冰窖,直觉下一秒谢糖就要冷冰冰地拒绝他,变回他住院之前。
他心上像是悬了一把刀,喉咙和嘴唇都干燥无比,舔了舔,终于开口道:“是有话要说,你父亲多次来找你,你一个人住在外面一点也不安全,我是想,你能不能考虑一下,来我这里,房子很大,我不会干扰你,而且小区安保设施也非常好,苍蝇都飞不进去——”
他越说越急,又道:“如果你不想见到我也在房子里,我可以住到你现在的公寓去。”
陆昼根本不抱期望,如果说眼睛受伤的事情被揭开之前,谢糖还有可能考虑的话,那么现在谢糖都知道他是在装瞎了,更不可能接受了。他越想越失落,连带着语调都透着几分黯然。
可万万没想到,就在他话音刚落,谢糖便道:“好。”
陆昼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僵硬地看着谢糖。
“什么好?”
“第一个提议挺好的,本来就是你的房子,你不用搬出去。”谢糖说完,忍不住笑了一下。她以前也从没想过,有一天会答应和陆昼住在一起,当然,现在还不涉及任何,只是单纯的住在一起而已,只是因为陆昼的房子安保设施很好而已——但她知道,那对于陆昼来说是个借口,对她来说同样是个借口。
她看向陆昼,陆昼愣了好半晌,眼里的失落才一点点变成不敢置信,直到终于听懂了谢糖在说什么之后,变成了惊喜的光芒。
谢糖看着陆昼开心,忍不住又弯了下嘴角。
她发现,她现在已经会为陆昼的高兴而高兴了。
她一点也不排斥,甚至有点期待,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就好像是,后知后觉,发现有人住进了自己心里。那天陆昼在礼堂,在她感冒的时候,悄悄溜过去将窗户关上,她其实是知道的。她以为她压根无所谓、压根不在意,甚至什么情绪也没表现出来,但后来她才知道,有的时候,一颗石子投入了湖中,当时不会出现任何涟漪,是因为湖面拼命压抑住了,但并不代表涟漪不存在,而总有一天,湖释怀之后,会发现和锲而不舍的石子之间的回忆已经最多,无论如何都忘不掉、也割舍不掉。
她将手中的罐装饮料递给陆昼,问:“渴吗?”
陆昼心里面全是激动的汽水泡泡,要不是还在谢糖面前,他能激动到跑两百圈,他想笑,又努力绷住,实在没办法便抹了下脸,他受宠若惊地接过饮料,拧开又想也没想地递给了谢糖。
谢糖好笑地递回去:“让你喝,不是让你给我打开。”
陆昼眼角眉梢的喜滋滋终于止不住地透出来,接过谢糖手中的另一瓶饮料,也打开了,道:“我喝这个。”
顿了顿,他又埋头道:“谢糖,你真好。”
谢糖:?
陆昼捧着饮料,美滋滋道:“居然还递饮料给我,好喝。”
陆昼像个情窦初开的青涩少年,谢糖一脸受不了,把他往外推:“好了你赶紧继续收拾,我面条快煮好了。”
第75章
半个月后,谢糖搬家。
陆昼的公寓又大又空旷,谢糖没去的时候,那里虽然基本的家具都有,但还是毫无人住过的生气,就连洗手池都泛着冰冷的大理石的冷光。
但仅仅是一天的搬家之后,这栋公寓迅速变成了暖色调,没拉开窗帘,仿佛也有阳光透进来。
谢糖只是将自己用习惯了的粉蓝抱枕扔在沙发上,在水池边挂上自己的围裙,摆好自己的漱口杯,以及把陆昼次卧灰白的床上三件套换成了自己卡通的床上用品。并抱进来几盆小的绿植,摆在落地窗边。改变并不大,可整个公寓好像一下子有了活人的气息。
陆昼连家政阿姨都没请,穿着家居服,拿着吸尘器满屋子打扫。
谢糖就在次卧蹲着收拾自己的东西,陆昼视线一分钟之内没忍住朝她看去了十几次。
不过谢糖没抬头,也没发现。她今天穿了一条牛仔裤,和简单的粉色套头卫衣,微卷的长发扎起来,露出干净光洁的脖颈,这几天都是晴天,充足的光线从次卧照进来,落在她身上,是饱和度很高色彩很浓的画面。
陆昼多看了几眼,吸尘器差点吸到自己的拖鞋,谢糖听见外面的声音,回头朝他看了一眼,陆昼心脏一跳,登时扭开头,假装若无其事。
谢糖忍不住道:“小心点,别笨手笨脚撞到自己脚了。”
“好。”陆昼低着头,心花怒放,嘴角情不自禁极浅地提了一下。
现在对他来讲,就像梦一样,但却又的的确确在发生着。
还没恢复记忆的时候,他什么也不知道,面对谢糖可以不管不顾,横冲直撞,做一些幼稚的事,发誓要追到她,可恢复记忆之后,他在谢糖面前,大多时候却都只能小心翼翼,情绪内敛了很多。但无论如何,他认定了的东西、人、和事,即便经过两辈子,他也不会放弃。
他以前几乎想象不出来,和谢糖共处一间屋子,一起打扫会是什么画面。而现在他知道了,分明只是很很简单很枯燥的一件事,可因为是一起在做,嘴角就几乎没办法放下去。
事实上,谢糖虽然背对着他,但怎么可能感觉不到身后执拗的视线,谢糖脸颊有点发热,也不好意思回头,被阳光晒了会儿,还有点儿嘴唇干燥。
她和陆昼认识两辈子了,久到可以超过这世界上绝大多数的恋人了,按道理来说她和陆昼即便相恋,也不该宛如两个情窦初开的小学生一样,这样不知所措,但这一个多月以来,陆昼除了天天给她送东西、见面,甚至连她的手都没牵过。陆昼好像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多看她几眼俊脸就发红,比她更加不知所措。
之前她看陆昼都不看一眼的时候,陆昼不知者不畏,还能气势汹汹地来送早餐。可现在她下定决心放下过去,开始接受陆昼的时候,两个人却发现,他们连恋爱都不知道该怎么谈。
他们从上辈子到现在,就没有特别平坦的路,一路过来,经历的全都是荆棘,因而羁绊太深,深到融入彼此生命。以至于,陆昼分明深爱谢糖胜过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爱另一个人,谢糖也分明脸红心跳有悸动,可两个人却硬是像刚翻开课本的幼儿园大班学生一样,不知道怎么去坦率地牵手、拥抱、甚至是更进一步。
不过,对于现在的陆昼而言,谢糖能留在他身边,已经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了。他克制着自己,不要去对谢糖要求太多,否则很容易把人吓跑。
但对于现在的谢糖来说,则微微有些怨念,她不是个主动的性格,她一向被动,而当陆昼也过于克制的话,她就更不懂该怎么进一步了。
她已经能够放下一切过去,单纯地想陪在陆昼身边,想像最寻常的情侣那样牵手、拥抱。可一个月来,陆昼克制到近乎禁欲,虽然看她的眼神充满了浓浓的感情,可却待她小心翼翼,连她手指头都不敢多碰一下。
见惯了陆昼张扬的一面,谢糖压根没想到,实际上真的真刀实枪的谈起恋爱来,陆昼他根本不会,他根本羞涩青涩得如同一张白纸。
谢糖边收拾东西,边轻轻叹了口气。
两人之间情况特殊,兜兜转转,纠缠不休,才走到了这一步,谢糖身边的人都没有过这样的情况,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去问谁。
可是她想,至少得拥抱一次吧,像最普通的恋人那样。
上次在医院的那次不算。那次她父亲不管不顾地对她怒骂,甚至拿消火器砸她,她情绪失控,陆昼才将她抱进怀里。
而除了那次之外,他和她两辈子居然都没有拥抱过一次。
谢糖不去想这个问题还没察觉,她一直觉得自己和陆昼认识已经太久太久了,久到和生命一样长,可现在陡然发现,他在深爱她、愿意为她付出生命之前,竟然连一次拥抱都没从她这里得到过。
谢糖忍不住回头瞅了陆昼一眼。
陆昼已经拿吸尘器将公寓地板吸干净了,正盘腿坐在地板上拆两个大件快递,那是前两天谢糖定制的衣帽间的衣柜。
不知道是不是心情好的缘故,他低着头,眉眼漆黑浓郁,鼻梁挺拔,嘴角一直带着一丝笑意,虽然刚从公司回来,身上还穿着成熟的白衬衣,可拆东西的样子看起来真像是拆乐高玩具的小孩子。
谢糖上一世第一次在校门口见到没戴名牌,被拦住盘问,皱着眉头,好看的眉眼间满是不爽和烦躁的少年陆昼仿佛又回来了。
谢糖心弦倏然动了两下。
帅气死了。谢糖心想,就算陆昼一身的臭脾气坏毛病,可他这张脸这身材真的无可挑剔。
她愿意拥抱。
“怎么了,是不是累了?”陆昼注意到谢糖的视线,抬起头来。
谢糖不想被发现自己逐渐滋生的那些小心思,“没有。”她匆匆扭回头,将垂在鬓边的头发拨到耳后,竟然有几分紧张,但绷紧几秒后,倏而笑了,自己居然在陆昼面前紧张,这真是这辈子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陆昼放下手中的事情,倒了杯水拿到她身边,笑着道:“我来吧,你休息一下。”
剩下的事情无非将行李箱里的东西拿出来挂在衣帽间。
谢糖倒也没拒绝,接过水坐在一边的高脚凳上,瞧着陆昼帮她把衣服用衣架撑起来挂上去。
陆昼袖子一挽,露出线条干净的小臂线条,居然还十分娴熟,一点也不像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少爷。不过陆昼家里情况如何,谢糖也早已了解,她有时候会觉得心疼,并没有拿这个来打趣他的念头。
很快她就发现了陆昼的小心思。
陆昼将她的衣服和他的摆在一块儿。陆昼自己的衣服大多黑白灰三色,以前读书时还会穿一些明黄色的卫衣,朝气又帅气,但现在却已经很少穿,衣帽间一眼望去,单调无比。但她的衣服挂上去以后,粉裙子挂在白衬衣旁,浅色大衣挂在他的黑色大衣旁,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两人并肩站在一起一样。
陆昼边挂衣服,眼角眉梢的欢喜都快要抑制不住地溢出来。
谢糖心里觉得好笑,又像是被喂了一杯草莓奶昔一样,生出了不知道是甜味还是酸甜的泡泡,她忍不住拿脚尖轻轻踹了陆昼的背一下,问:“那是什么?”
刚才她瞥见陆昼西装裤口袋里露出来两张白色边角。
“电影票。”陆昼扭开头,英俊的侧脸上写着几分不好意思,磨蹭了半天才从裤兜里将两张皱巴巴的电影票拿出来,问谢糖:“晚上想去看吗?”
他清早买了票,也让助理取出来了,一整天都在想办法找合适的机会开口邀请谢糖去看电影。虽然是简简单单的一个邀请,可因为怕遭到谢糖拒绝,而进行得异常艰难。本来打算等打扫卫生后,一块儿去外面吃饭,再假装不经意路过电影院,随口提出来的,但没想到,被谢糖提前发现了。
当然,陆昼心里面这么多紧张的小九九,谢糖是压根不知道的。
她还从没和陆昼一块儿看过电影,她连电影是什么都没看,想也没想,径直答道:“好啊。”
她刚答应的下一秒,就见陆昼眼睛都亮堂起来了。
“这么开心?”谢糖笑着问。
陆昼何止是开心,简直是受宠若惊,他万万没想到谢糖答应得这么干脆,就好像——就好像也期待和他一起看电影一样。有那么一瞬间,他简直想把坐在高脚凳上的谢糖捞起来抱着转一圈了。
但他好不容易还是按捺住了。
谢糖看了眼时间,问:“你买的几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