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风看笑娘愣愣不说话的样子便急了,只先自检查着她的身上可有何不妥。
结果,他在她腿弯靠近麻穴的位置看到两点细微的红痕。
习武之人都知道,若是击中麻穴,必会叫人双腿酸麻,无力支撑。很明显笑娘方才并不是失足摔倒,而是有人刻意用小石子一类的东西击中了她的穴位,才叫她栽入水中的。
可是这么做的人又不会离得笑娘太远,不然的话她穿着长裙,肯定是找不好穴位的。
想到这,随风让寒烟替呆愣愣的笑娘换衣,他举步走出营帐,一双俊目冷冷扫过方才围着笑娘的那几个人。
这几个人里有侍卫,有婢女。除了几个叫人信得过的外,哪一个都有嫌疑。
俏枝隐在人群里,心内有些后悔方才的冲动。
她原先认为恶作剧一番并无妨碍。因为当时她特意选用了两粒沙珠,打在穴位上就算有红痕,不一会也就消了,被打中的人也只会觉得腿麻站不住而已。
只要笑娘身有不适,或者流产,必定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服侍郡王了。年轻气盛的男子,哪有耐得住这个的?到时候,她自会想方设法亲近郡王。只要郡王对她动了情,她再表明自己的身份,进而承诺自己的父王会帮助他打下万里山河。
江山美人两道恩惠,试问天下有何人能拒绝得了?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霍随风竟然这么快便发现了不妥之处。
而且若是让那女人摔得流产元气大伤倒也罢了,偏偏她只是呛了几口水,现在看上去,并没有腹痛不适。
这样一来,她的贸然动手,早早打草惊蛇,便有些得不偿失了。
以前她总觉得她父王的妾侍争风吃醋,胸大无脑。可是现在才发现,嫉妒果然会叫人头脑不清醒。
俏枝——也就是靖王之女沈蓉,此时十二分的后悔:她方才为何要无聊地去击笑娘的麻穴?
而如今当霍随风如利剑的目光头来,她也唯有佯装无辜,只一脸焦急地站在原地,等着县主无恙的消息。
随风将当时在场的十几个人一一记在心底后,便不再言语,只转身又回到了营帐里。
这时笑娘已经换了干爽的衣服,冰凉的身上也回暖了,只是人还是不甚精神,只握着一杯热水犹在发呆。
随风坐到了她的身边低低道:“都是我不好,原是不该叫你来湖边的,你且歇息一下,我们一会便回府去……”
他说到一半时,却发现笑娘并没有看他,而是直直地望着他的那一双手——手指修长,形状优美,尤其是在为她削果皮时,这双手总是很稳很稳……
随风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有些莫名其妙。就在这时,笑娘突然开口道:“嘴里方才进了水,有些没滋味,你能不能给我削个苹果吃?”
笑娘开口,随风哪有不应的道理?立刻从摆放在帐子里的果盘上取了一个苹果,然后拿起小柄的银刀为她削果皮。
那双手一如往常那般的灵巧,而笑娘回忆的大门也被这双手,猛然推开了……
还记得她刚刚组建公司时,与申远也曾和谐地相处过一段时间。那时申远曾经跟她说起过,他与她是同一所中学毕业的,他很崇拜身为学生会宣传部长的她,所以看到她回国创业,才义无反顾签约在她的公司之下。
她就读的那所学校,乃是高中附属着初中部和小学部的。
吴笑笑虽然高中读了一半,便出国留学了,但是在学校时,一直是学生会里的风云人物,每次学校的汇演一类,她都会上台表演歌舞。
申远若是她的学弟的话,小学的豆丁崇拜一下高中部的学姐也是很正常的。
但是当申远试着去聊彼此曾经的交集时,吴笑笑当时很抱歉地直言,她真是想不起来了。
至此以后,申远似乎也不再跟她攀附旧情,借此讨好自己的女老板。
而这点子同校的情谊,很快就在公司运营时,在她与申远一次又一次的摩擦时,被磋磨得不剩下什么了。
可是吴笑笑此时万分肯定,在她方才见到了幻像里,那个守在她床边的男子就是她认为彼此关系一直很疏远的申远,削果皮的手法,与眼前的小郡王一模一样。
望着二人肖似的面容,笑娘差一点就忍不住喊出:“你到底是不是申远!”
可是先前几次的教训,让笑娘知道。就算她问了,他也是不露声色地抵赖,甚至会倒打一耙,质问她何时认识了野男人。
所以笑娘忍住不问,只是决定按住了他的破绽再说。
她重生到这个玄幻的世界后,也算是历经了重重险阻,原以为自己已经适应了这里的一切。可是方才入水窒息时,无意中瞥见的那一幕,才让笑娘发现,自己无比怀念着现实的世界,只是这种思念不抱任何希望,而被深沉地埋藏起来。
可是方才的那一幕若不是幻像而是真的,是不是说现实里的她还没有死,只不过车祸后失去了意识呢?
她有太多想不明白的事情了,所以回去的一路上也是恹恹不说话。
而在郡王看来,笑娘不甚精神,都是因为落水而感到不适的缘故。是以回到府里时,霍随风浑身的杀气再也遮掩不住,只挥手叫来孟奎,递给他一份名单,上面罗列着方才笑娘落水时周遭的可疑之人。
在笑娘的安全上,霍随风秉承着宁肯错怪冤枉,也绝不姑息放过的原则。凡是侍女一律发卖出去,侍卫则是解职出府。
不过这些人出府后,形踪一律派专人监视,且看看哪个蛇鼠之辈最后能露出马脚。
外院的侍卫情形如何且不提。笑娘院子里的那几个丫鬟一听说自己无缘无故被发卖出去,顿时哭出了声来。
在漠北里,哪有几个像郡王府这般周正体面的王侯之家?她们无缘无故被发卖,便让自己的职业生涯沾染上了可疑的污点,如此一来,还有哪个正经人家敢收了她们?
一想到再不能身穿锦缎衣裳,吃着佳肴醇酒,过了一段好日子的丫鬟们能不痛哭吗?少不得跪伏在地,哀求着前来绑人的婆子开恩,让她们去见见县主,求一求主子的宽容。而俏枝也俯卧在跪倒一片的丫鬟里,她倒没有哭,却懊恼地咬了咬嘴唇。
笑娘心里烦闷,便在府里来回走一走消散心情,正好听得丫鬟们的哭闹,问了身边的寒烟,这才知道缘由。
不过,她并没有出面阻拦。霍随风这么做的原因,她也隐约猜到了,想必是自己在湖边摔的那一跤有古怪。如今她怀着身孕,自然也不会拿了自己的孩儿开玩笑。
若是府里窝藏了奸人,当真是窝在暗处的毒蛇,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咬上一口。
不过晚上的时候,她倒是跟霍随风略问了问此事。
笑娘这些日子孕相开始明显起来,那脚不知为何早早就胀了起来,鞋子都是新改的宽松样子。
霍随风便在睡前替她按摩着足底。因为她怀着身孕,也不敢太过活络血脉,只是提她按摩一下脚踝,免得腿部酸痛。
笑娘嘴里含着剥了皮的葡萄,惬意地倒在软垫子上,看着直低头给她按摩的英俊男人,只问道:“你将人都遣了,寒烟和蝶喜那两个丫头都忙不过来了。”
随风道:“我已经在军中的将士亲族里寻了几个可靠的婆子来,只是她们都是粗手粗脚,做不来细活,需得寒烟再好好地教一教她们。”
笑娘倒是有些好奇,出手暗算自己的是哪一个,便问:“那些发卖了的人里,可有异常的?”
随风说道:“侍卫们都还好,有几个改行去卖了猪肉炊饼。只是那侍女里有个叫俏枝的,被人牙子带到埠头准备上船时,没了影踪。我曾派人去查看那俏枝的底细,她的家世倒也清白,只是当初被人牙子领入府里时,曾在客栈里失踪了半个时辰,被找到时,人似乎瘦了一圈,只说是在客栈旁的林子里迷了路……”
剩下的话,随风没有说,因为太过骇人,他怕笑娘惊着。
等人牙子带人走后三天里,有人在那林子旁的池塘里发现一具漂浮的女尸,脸儿都被泡的肿胀了。
可是根据县衙验尸的仵作记录,那尸体的后背上有个叶片形的胎记,而俏枝的姐姐曾说过,她的妹妹后背上有个叶形的胎记……显然,有人杀了真正的俏枝,李代桃僵,混入了郡王府。
霍随风也是惊出了冷汗,若不是那女人早早露出马脚,说不得她还会做出什么可怖的勾当来。只是不知那个假冒的俏枝是什么来路,他已经派人贴了头像告示,重金悬赏缉拿,看看能不能找寻到这女人。
笑娘没有再问下去,只吃完了葡萄后,又道:“我还想吃苹果……”
随风在吃食上一向由着笑娘,想着她晚上吃得不多,若是吃些水果填补,也是好的。于是便去拿苹果。
笑娘连忙道:“刚按了脚,不洗手便去拿果子,也不知道香臭!”
随风好笑地低头闻了闻那莹白的脚趾,然后道:“香喷喷的,哪里臭了?我都不嫌,你倒嫌弃起自己了!”
不过虽然嘴上调侃着,到底是叫寒烟打了水,净手之后才给笑娘削苹果吃。
笑娘半卧在榻上,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削苹果,状似不经意地问:“为何每次削皮时,都是特意不让果皮断掉?”
随风没有说话,只是手里快速转着苹果,过了一会,笑娘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才听他说道:“我娘曾说,若是不削断果皮,心中许愿定能成真……”
他说完后,屋内一时静默极了。直到随风削完后,将苹果递给笑娘时,才问:“怎么不说话了?”
笑娘定定地看着苹果,慢慢接过来后,微笑着道:“只是在想着,你真听你娘的话。不知许下的愿,可成真?”
随风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道:“如今我娶了你,又即将有了我们的孩儿,还有什么愿望可许?只求朝朝暮暮,你我再不分离便是。”
笑娘定定地看着他一脸满足的样子,伸手抚摸他高挺的鼻梁,慢慢道:“只要你待我赤诚,不曾隐瞒欺骗,我自然是跟你一世的夫妻,不会分离……”
说着话时,随风似乎是不自觉地眨了一下眼,嘴角的微笑似乎消失了片刻。
可是笑娘却并有再出言试探,只是倒在床榻上,闭了眼道:“有些困了,一会记得在我脚下垫个枕头,免得脚儿再发胀……”
不是她在给混蛋骗子台阶下,只是有时候,人都有甘于现状的惰性,不然温水为何能煮熟了青蛙?
她现在便是被随风的温柔小意包裹住的傻青蛙,虽然心中隐约猜测出了一二,却自己先萌生了怯意,不忍心早早戳破。
如今的古代,虽然没有宽带和现代化的便利舒适,却有着她在现实里彻底失去的父爱与亲情,更有着现实里不曾拥有过的平和顺畅的婚姻。
虽然世道飘摇,混账作者写的剧情往复不定,可是这王府后宅的一方小天地里确实清闲惬意无比。
她的孩儿还没有出世,她两小辈子都还没有体会到抱着绵软婴儿的快乐。
美梦太短,不忍醒来。
随风若是个骗子,只愿他的谎话高明一些,让她可以蒙蔽在着谎言堆砌的幻境里,沉醉一辈子。
第133章
因为俏枝被顶包的事件,表面看上去风平浪静的郡王府着实从上到下整顿了一番。所有府里的仆役,一律由他们的乡里亲戚来认人,确凿无疑三代清白后,才得回去当差。
只是这样一来,寒烟一时又不得嫁。笑娘觉得自己晚婚的体质也影响了自己的丫头,着实抱歉,便跟她说得了空子便请郡王放她出府。
可是寒烟却摇了摇头,心有余悸道:“小姐,您就别烦扰郡王了,他这般做定是有他的道理,反正婚也定了,若是修竹不爱等,就让他娶别人去,奴婢我可是要等主子您这边都安稳了,才能放心。”
寒烟是知道内情的,霍随风将真正俏枝惨死的事情告知寒烟她们,也是让她们存心眼,知道防范。
寒烟不敢告知笑娘,可自己着实后怕,总是庆幸着郡王当时没让俏枝去碰触笑娘的食物,而笑娘的起居用水也都有用银针试毒的习惯。不然的话,让那等子恶毒的女子近了身,说不得会闹出什么危险出来。
笑娘舒展了一下自己日渐臃肿的腰身,摸着肚子道:“再过半年也就生了,到时候就是他不让,我也得放你出府。”
别家府里若是有女眷怀胎,这个时候便要找奶娘了。可是到了笑娘这里,却打算省略了这一步。她毕竟是现代人的芯子,深知母亲亲自喂养的科学性,更接受不了自己的孩子被别的女子哺乳。
所以作为古代全职太太的笑娘,自然打算身体力行自己喂养。而霍随风在这件事情上倒也不反对。他似乎也觉得笑娘打破贵妇的常规,自己喂养孩子并无不妥之处。
倒是乔伊觉得笑娘有些小家子气了,将乡野之风带到了堂堂郡王府里来。
因为单家一直不来接人,也并无和解的意思,乔伊便一直呆在娘家里。因为褚慎和胡氏如今都在郡王府里,她便时不时串到笑娘的院子里来散散心,再时不时说些自己当初育儿的心得。只是这类话题,说到最后,都以思念幼儿,泪流满面而告终。
乔伊实在是太想自己的孩儿了,于是忍不住再次痛骂单家的心狠。
笑娘在怀孕以来,一直注意吸收心情好的正能量。所以对于乔伊说得那些个怨天尤人的话,也是尽量不往自己的心里去。
今日看乔伊说着说着,又开始祥林嫂的历程,笑娘便毫不客气道:“为了你的事情,爹爹算是舍了脸,反复几次去单家,代你说情儿。后来连随风都跟去了,要替你写下保书。可我看你这样子,半点悔改的意思都没有,要是回了单家,还要大闹一场,岂不是将爹和随风的脸皮用鞋底碾!”
乔伊听了,连忙急急道:“可别啊,我是知道错了的,只是单家一直不肯让我回去见孩儿,我不是……不是急得一时口不择言吗……”
笑娘叹了口气道:“以前单家处处忍让你,并非褚家家大业大,是人家厚道,可是再厚道的人家,也有个底线。爹说了,你若想回去,也要写个保书,要跟那岳家一刀两断,若是再犯,单家便可直接放休书,休离了你!”
乔伊的惊惧病症,都是因为她亲娘眼睁睁看她不管,害得她得躲入粪坑里避盗贼才引发的。现在提起岳家,她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她一心管顾着自己的亲娘,可是自己的亲娘却能狠下心来不管她。这样的血缘关系,断了也了无牵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