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一踞突然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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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龙湾旁边的那棵老柳树据说有百年的树龄了,树身很粗,大概得三四个大人围着才能合抱过来,中间空了一处,有些焦黑的痕迹。
有些村子里的老人说,这树里曾经藏过什么精怪,所以在一个下雨天给雷劈过,也有的说是这树自己修炼的成了精怪,所以才受了一道天雷。
但是说的人只管说,听的人只管听,却没有人亲眼目睹过天雷打老柳树的情形。
不管怎么样,这据说是给雷击过的柳树,却仍旧很顽强地活着,它的千万柔韧的枝条纷纷垂落,像是美人的满头青丝,有的枝条甚至都垂落在了水面上。
清风吹拂,水面有点点的涟漪荡漾。
赵一踞仿佛听见有热闹的吹拉弹唱的声响,他心里很是恍惚,一方面极想要靠近看看是什么热闹,另一方面,心中却模模糊糊地还有一点理智:卧龙湾早就不是以前的卧龙湾了,而且,水不是都给赵森抽干了吗?
可是这一点理智就像是黑暗中的一点微光,稍纵即逝,很快,他就情不自禁地向着卧龙湾疾步靠近过去。
眼前越来越光亮,赵一踞看见风吹柳树,万条摇动,看见清澈的水面如同镜子般倒映出蓝天白云,突然,有很大的红色鲤鱼从潭水里跳了起来,又快活地扭动着跃入水中。
不知为什么,赵一踞高兴极了,他快步跑到水边,低头看去,却看见更加诡异炫美的一幕。
在俯身的那一刻,耳畔的乐曲声音更加清亮了,可是那鼓乐声却是从潭水之中传出来的。
赵一踞顾不上在意这些,只是给眼前所见惊呆了。
在清可见底的潭水中,有无数的红色鲤鱼游走其中,翩然的姿态就像是在快活地跳舞一样,旁边,足有一人之长的大乌龟悠闲的游走游去,外围却是许多的大虾,挥动着长钳似乎是在守卫的样子。
柔软的水草款款摆动,水草掩映中,是许多身着古装的乐工,手中各自拿着笙箫琵琶之类,吹拉弹唱,红光的正中间坐着两个同样着古装的人,一个是身形轩昂着绿衣的男子,额头上有一道很深的疤痕,旁边却是个发髻高绾身着浅绿色衣裙的女子,女子生的极美,但却很消瘦,弱不胜衣。
绿衣的男子揽着美女的肩膀,似乎在低声询问她什么。鼓乐声太吵闹,赵一踞不由俯身往下,想要听清他们说什么。
隐隐约约的,绿衣男子说:“你吃了他,好歹还能再撑些日子。”
“我从未害过人……”美女摇了摇头,像是拒绝了他。
绿衣男子放开美女,脸上露出气愤的表情,厉声叫起来:“真是成也小龙君,败也小龙君,现在逼得我们彻底呆不下去了!”
赵一踞给他吓的打了个哆嗦,几乎叫出声来。
底下的绿衣男立刻察觉,他抬起头来看向赵一踞,目光对视的刹那,绿衣男一摆手,刹那间鼓乐声戛然而止,眼前的白光也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团漆黑。
就在白光消退的刹那,赵一踞脑中一昏,整个人往前栽倒下去。
***
清晨,有个早起扔垃圾的樟河村民,雾气之中远远地看见仿佛有个东西趴在河边大柳树底下。
那人好奇,走近了看时才发现原来是个人!
大着胆子上前扶起来看时,认得是才回村的赵一踞,他的面容安详,好像是睡着了而已,旁边却放着一个半旧的水桶,里头有几只小鱼跟小螃蟹。
村民察觉赵一踞只是昏睡,忙拍了拍他的脸将他叫醒。
赵一踞醒来后,对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卧龙湾旁边一无所知,唯一的解释似乎……只有梦游。
而就在这时村子的方向也传来了哗然的声响,原来是妻子终于发现赵一踞不在身边,忙告诉了二伯,发动了村民四处找寻。
但就在众人赶过来的时候,赵一踞突然听见了微弱而熟悉的声音。
他示意村民不要出声,又听了会儿,才听见那声音是“救命”,而且正是从卧龙湾里传上来的!
在村民的搀扶下赵一踞踉跄来到卧龙湾边上,两个人探头往下看去。
给抽干了水的卧龙湾像是一个巨大的荒凉的坑洞,幸而现在天渐渐放明,他们逐渐看清楚,湾底赫然翻着一辆轿车,半开的车窗之后,露出一张血迹狼藉的脸,喊救命的正是这人。
赵一踞想揉一揉眼睛,旁边的村民却先认出了那辆宝马:“这、这不是赵大老板吗?”
宝马车内奄奄一息的,居然正是赵森。
脚步声杂乱,是村民们闻讯纷纷赶来。
惊心之余,昨夜所见所闻突然在赵一踞心中轰雷掣电般闪现。
一念生,背后似乎有一阵别样的冷风掠过。
赵一踞下意识地回头,却正看见那棵百年的老柳树,静静地矗立在薄雾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么么哒!加油!
第15章 水晶宫(2)
村民们纷纷赶来,也都发现了在卧龙潭底的赵森,当下一通忙乱,终于把赵森从四轮朝天的宝马里救了出来。
赵森浑身是伤,之前还能发出微弱的求救声,给拉出来后就彻底昏死过去,村里的赤脚医生给他草草地检查了一下,将流血不止的伤口做了暂时的止血处理,等救护车赶到后就紧急送往镇上医院了。
赵二伯一家昨儿还因为听说赵森找到了龙,激动的彻夜难眠,连钱怎么花都想了个七七八八,没想到一夜之间晴天霹雳,两口子不由分说地拽着赵淼,跳上车跟着一块儿去了。
妻子拉着赵一踞,惊魂未定,问他有没有怎么样。
但赵一踞身上除了有些许脏之外,连皮都没有破一点,他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脚,感觉并没有妨碍。
妻子又问:“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什么时候出来的?”
赵一踞哑然,但他知道如果跟妻子实话实说的话,只怕更会让她加倍的担心,于是他搪塞说:“我……也没出来多久,只是睡不着,所以出来走走。”
妻子却看见了柳树下的小桶:“怎么还拿着这东西?”
赵一踞没有办法解释这个举动。
村民们对于赵森在卧龙湾里翻车的事议论纷纷。
毕竟从前方大路进村回赵家的话,根本不经过卧龙湾,赵森显然是夜间开车回来的,他无缘无故怎么会把车开到这里来?而且居然还翻车掉了进去,弄到现在生死一线。
纷纷的猜测之中,忽然有人说:“仗着有几个臭钱,不知道姓什么了,他老赵家的根儿还在樟河呢,他居然就自作主张地把卧龙湾的水都抽干了,干的这叫什么事儿!叫我看这是报应!”
有人发现赵一踞还在,就示意那个人噤声。
赵一踞没有说话,同妻子回到家里,宝宝正跟着四奶奶,见了父亲回来就跑了过来:“爸爸你去哪里了?”
又看见母亲手中提着的小桶,忙又上去抱住:“我找了半天没找到,原来在这里!”宝物失而复得,女孩子也不再追究为什么小桶会跑出去,只欢天喜地地抱着小桶跑到四奶奶跟前儿叫她看自己的战利品。
妻子陪着赵一踞入内洗漱了,问:“好好地出了这种事,今天是不是不能回去了?”
赵一踞点点头:“好歹要等二伯他们回来。”
妻子又问:“大哥不是在苏市吗?怎么忽然跑回来了,还是在夜间……我也觉着这件事透着怪,从大道进村回家根本不需要经过卧龙湾,半夜三更的大哥怎么开车跑去那里了?”
赵一踞哪里知道:“这只能等大哥醒了后再问他了。”
赵森给送到镇上医院,经过紧急抢救后终于脱离了危险。
也许是因为打了麻药的原因,赵森昏迷之中,一直不停地重复什么“不要吃我”之类的胡话。
起初在病床边的赵二伯等人以为听错了,但赵森一连重复了百多遍,而且双眼紧闭,满面恐惧,显然是在害怕什么,弄的赵二伯两口子跟赵森都有些惶惶然。
主治大夫见多识广,解释说:“不要担心,这是打了麻药之后的常见症状,叫做‘术后谵妄’,等麻药劲过了就好了。”
大家这才安心。
只不过在大夫离开病房后,跟随着的护士悄悄地问:“术后谵妄不是只发生在做了全身麻醉的病人身上吗?这位赵森病人并没有全身麻醉呀?”
主治大夫咳嗽了声:“虽然严格来说是这样,可是也不排除会有例外。”
护士正表示心悦诚服,主治大夫又叹气说:“不然的话,这种情况要怎么跟家属解释?难道说病人单纯的精神错乱吗?”
到了傍晚,赵森才总算清醒过来。
当二伯问起他为什么在夜晚回樟河、以及到底怎么跑去卧龙湾的时候,赵森的瞳仁有瞬间的收缩。
赵淼见病房中没有别人,才小声地说:“大哥不是找到龙了吗?有什么急事需要半夜三更跑回来?我跟一踞还打算今天回苏市,也见识见识呢。”
因为车窗玻璃碎裂,还有宝马翻滚带来的撞击,赵森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无数,双手臂不能动,一条腿折了,脖子上也还打着固定,因为伤到了颈椎,头也跟着嗵嗵地疼。
再加上各种伤口的刺痛,简直有点像是给凌迟,让他不堪忍受。
听了赵淼问,赵森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你的消息倒是挺灵通的……”一张口,脖子疼的几乎断掉,赵森猛地停下来,嘶嘶地呼吸着忍痛。
赵淼很知道赵森的脾气:“大哥觉着怎么样,要不要叫护士来看看?”
定了定神,赵森才又慢慢地说:“我是找到了,不过、姑姑不认!”眼中透出一点恼羞成怒,但现在不是发怒的时候,赵森小心翼翼地又吸了口气,不屑地瞥着赵淼:“这下你放心了吧?”
赵淼认为自己是有文化有涵养的知识分子,不能跟这个土财主一般见识,就只含蓄的笑笑:“大哥说哪里话。”
二伯劝了赵森两句,又问:“你真的找到龙了?赵清为什么不认?你咋不早点给爹说?让爹去找她……”
“找也没用,”赵森打断他的话,有些不耐烦,“姑姑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就不是不知道她的脾气。”
二婶很不忿:“这赵清是不是故意的?既然找到了她凭什么不认?”
赵淼虽然心里高兴,脸上却丝毫不露,也跟着推心置腹般问:“是啊大哥,你找到的要真的是龙,那可了不得,而且姑姑看着也不像是会赖账的……要是连你都不成,那我们还找什么呀。”
赵森沉默了会儿,皱皱眉,半闭上眼睛说:“你别管,你只管找你的就是了!”
二伯怕惹怒了大儿子,又心疼赵森满身伤,就示意赵淼先不要多嘴。
赵淼会意,找了个借口出门。
赵森闭目养神,不料赵淼在出病房之前停下脚步,他回头看着病床上包扎的像是木乃伊般的大哥:“还有一件事,大哥你之前麻醉没醒的时候,总是说什么‘不要吃我’,是做了噩梦?”
赵森先是一愣,然后两只眼睛发直,脸迅速地变得雪白。
赵淼看着大哥的脸色,知道自己等不到那个答案了,正在他想要开门出去的时候,病房的门给推开,原来是赵一踞来探病了。
***
这夜发生的事情,颠覆了赵一踞三十多年来的世界观。
他只记得自己在似睡非睡的时候,因为听见水桶里头那些小鱼小螃蟹们不停游走的沙沙声起身查看,灯光下看着给围困在桶内的那些小生灵们,无端地竟萌生出一种古怪的念头,他突然觉着这些鱼虾该属于大海,而不是这个方寸大的水桶。
后来……就像是做了一场梦。
等他逐渐想起自己所做的那个有关卧龙潭的“梦”的时候,亦真亦幻,他不能分清到底是真是假。
这离奇的遭遇,让赵一踞感觉自己就像是那个误入了兔子洞的爱丽丝。
在开车来镇上探望赵森的路上,赵一踞本来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他决定把昨晚的遭遇当成是自己“梦游”,然后在梦游的时候做了一场“梦”。
直到在病房的门口,他听见了赵淼问赵森的那句话。
——“不要吃我。”
他清晰的记得,昨晚所见的绿衣古装男子说“你吃了他,好歹还能再撑些日子”。
自己所谓的梦境中差点给当作食物的,难道是大哥赵森?
赵一踞忐忑不安地来到病床边,假装无事地跟二伯两口招呼。
赵森睁开眼看了看他,重又闭上眼睛。
赵一踞不得不来,毕竟受伤的是自己大堂哥,但他向来跟赵森没那么亲近,所以只能按照惯例询问了几句,别的多余的话一句也不说。
正在赵一踞打算离开的时候,赵森却突然开口了:“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晚上回村?”
赵一踞愣了愣:“我想大哥还是安心养伤的好……”
赵森嘴角扯了扯,是一个笑的模样:“你比赵淼有良心多了。”
二伯母忙打圆场:“怎么能这么说话。”
赵森却只看着赵一踞:“听说是你发现的我,这么算来也是你救了我一命。”
“不、不是……”赵一踞本能地不敢当。
赵森突然对二伯说:“爹,你跟娘先出去一下。”
二老吃了一惊,正在发愣,赵森拧眉,已经透出不高兴的样子,二伯见状忙拉着老伴先出门去了。
赵一踞不知自己居然有给赵森单独召见的荣幸,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大哥、有什么话跟我说?”
“嗯,”赵森应了声,“你虽然不问,心里当然也奇怪我为什么半夜回村,实话跟你说,我回去,是找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镇龙石。”赵森淡淡地说。
赵一踞微睁双眼:“不是说大哥你已经找到了吗?”
赵森露出不屑一顾的表情:“你听赵淼说的?他那个人,自命清高,实际上比谁都小人,到处吹风点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