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也笑着点头:“尤其是你最近的转变, 我跟你爸爸都很欣慰,儿子终于长大了。”
对于两人的回答季明俨似乎略觉意外,但他同时也露出笑容:“那好,就这样说定了,我会报考苏大。”
他的口吻跟神情里透着一种类似平平常常的理所当然。
季成很诧异,笑着说:“好好好,你想怎么样都行,横竖你长大了,也该开始计划自己的人生了。但也不必过于执泥……”父亲是怕万一季明俨考不上苏大会想不开,所以这样说。
母亲却仿佛看出了什么:“之前从没听你说起过,为什么突然就想要考苏大呢?”
“因为……”季明俨的脸上掠过一丝笑意,“我想留在一个人的身边。”
父母更加惊愕了!原来儿子是谈恋爱了,这是、早恋吗?不,如果早恋能够促使儿子如此奋发,或许也不是一件坏事……
两个人对视一眼,片刻的惊讶过后都笑了起来。
虽然是一家人,但从未像是现在一样气氛融洽,尤其是别离在即。
母亲看了看时间,犹豫了会儿后问:“明俨,我跟你爸爸现在离开,你会不会……不高兴?”
季明俨摇头:“每个人都有必要去做的事,你跟父亲毕生沉醉于考古,这也是你们的事业,我当然是支持的。”
母亲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感喟。
然后她看向季成,下定决心似的:“我想、把那个东西给明俨。”
季成跟她心意相通,缓缓地点了点头:“给他吧,现在是可以的。”
母亲低头,从自己的背包里取出一个旧的记录本,皮质的封面已经有些斑驳了,她打开本子,从有些泛黄的扉页里取下了一张照片。
她看着手中的照片,微微一笑,递给了季明俨。
季明俨莫名,接过了照片看去,却见照片里的正是父母两人,只不过是年轻时候的父母。
突然季明俨觉着异样,他凝神看去,发现引起他注意的是父母背后的一则壁画。
看得出那是古代遗留下来的壁画。
画中是一个骑着牛的牧童,他的脸儿圆圆,挽着双髻,微微敞开的怀中斜斜地插着一根短笛,右手中则握着一根柳枝编成的鞭子,在一片青葱之中悠然自得的向前而行,看着活泼可爱极了。
“这是……”模模糊糊的心中又有些场景闪现,是那次在影视城里客串的时候,人在高高的威亚上不知为何看到的场景。
苍茫的大地上,许许多多穿着古代衣裳的人都跪在泥尘里,他们或者发间插着一枚绿叶,或者双手掌心捧着一枚柳叶,虔诚地向着天空跪拜。
“这是什么?”季明俨回过神来。
“这个小孩子的形象,代表着古代神话中的春神句芒,他又叫做木神,掌管着树木的生长。”母亲笑意盈盈的解释:“这幅壁画是在陕西一处道观出土的,当时我跟你父亲负责那片文物的挖掘跟保管……”
她笑看向季成,季成也笑说道:“在拍下这张照片之后的第二天,就有了你。”
母亲抚了抚鬓角:“说来有些怪,分娩的时候,我好像听见有春天柳笛的声响,心情愉快极了,我知道一定会有一个非常乖巧非常特别的孩子……奇怪的是,事后跟那些负责接生的医生护士门说起来,原来他们也都听见了柳笛的声音。”
季成笑着揽住妻子的肩:“当时我还开玩笑跟你妈妈说,我们可能是受了春神的眷顾呢。”
说完了这一节,季明俨将那张照片慢慢地放在柜台上。
俞听将照片拿起。
照片上季氏夫妇站在一副极大的壁画前,壁画的颜色已经有些消退,略见斑驳,但是春神的容貌、神态以及动作都是如此生动,他的眉眼里透着生机勃勃的笑意,手中柳条鞭上的绿色柳叶仿佛在迎风而动,献妙灵透的气息扑面而来。
俞听看着那代表着春神形象的牧童,心头微震。
这会儿魏西楼正好进门,两个人暂时停了下来。
俞听看着魏西楼意气风发的样子,揶揄地笑说:“还以为受了嗜血者的重创,魏司长会萎靡不振,看样子你伤的也没有很严重,这样红光满面的。”
魏西楼浓眉扬起,习惯性紧锁的眉心爽快地舒展开来:“夜路走多了,自然是什么魑魅魍魉都会遇上,这种外头来的虽然难得一见,可也权当是练手了。何况咱们也没吃亏。”
俞听略一凝神,脸上的笑意如同花似的更绽放了几分:“有趣,你把他们的机密武器都要到手了?居然还有红山玉猪龙,怪不得……”
她这种“未卜先知”的能力,魏西楼是习以为常:“怪不得什么?”
俞听道:“昨日玄灵回来,说是感应到一位旧友的气息出现,我从未见到它那样兴奋,告诉我这句后就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
魏西楼忙说:“你有没有叫那条龙别轻举妄动?玉猪龙才回国,不要给我惹事。”
俞听懒洋洋地并不做声。
季明俨第二次听到“玄灵”这个名字:“到底玄灵是谁?红山玉猪龙,嗜血者……又是什么?”
“小孩子别乱打听。”俞听慢慢地把照片推给魏西楼,“你看看吧。”
魏西楼接过那张照片。
炯炯的目光掠过季家夫妇,盯着后面的壁画,魏西楼脱口而出:“啊,这是曲家沟出土的春神像啊!难得一见的真迹。”
季明俨见他居然一眼就认出来,正在诧异,魏西楼又叹:“可惜啊……”
“什么可惜?”季明俨忙问。
魏西楼道:“当时的保护条件不太到位,出土后不多久,壁画就逐渐地风化了,用尽所有挽救手段都无济于事。”
他盯着那张照片啧啧地说道:“春神句芒,之前可是很了不得的神祗啊,有很隆重繁琐的祭祀礼节呢,只是后来似乎、从三界内消失了,人世间的传统祭祀也渐渐式微,甚至于现在知道春神的人都也很少了……唉。”
季明俨听的发怔:“魏司长你说的从三界消失是什么意思?”
“就是春神啊,”魏西楼道,“我们无事司对于这些神祗力量是有记载跟追溯的,后来有猜测说,春神大概是已经神陨,毕竟没有了人类的供奉,神力只怕都衰退了,不过也有另外一种说法,——猜测春神也许是转生了。”
魏西楼还在思忖,俞听却看着发呆的季明俨,缓缓地提醒:“你的故事好像还没有说完。”
“啊,是,”季明俨回过神来:“我想说的是……”
少年又思考了一下,看了眼照片才继续道:“其实我本来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不过、大概是巧合……”
“什么巧合?”俞听问。
“我、我做了个梦。”季明俨似有些不好意思。
魏西楼笑问:“有关春神的,不会是春/梦吧?”
俞听蹙着眉瞪了他一眼。
魏西楼嘿笑,识趣地不做声了。
在收了那张照片之后,一连数日季明俨都做了类似的梦。
这个梦其实平平无奇,平淡到他觉着不值得跟俞听讲述,而且他还担心俞听也认为他是多此一举。
但是这个梦存在心里,就像是一颗怪异的种子,蠢蠢欲动的,不能安生。
他梦见一个云雾缭绕,绿意如荫的日子。
远山的云端上,有一个峨冠博带衣袂飘飘的青年男子,他生得十分的清逸俊秀,只不过眉眼里透着难以言说的寂寥。
白色的云朵徐徐降落在草地上,春风拂动,细草翻滚如同绿色的波浪。
在无边无际的绿意之中,有一团小小的影子,若隐若现。
男子御风而行,降临在那散发着淡淡白色光芒的影子旁边。
“是你啊……”他的眼中流露出诧异之色,“为何气息如此微弱,难道……”
白光笼罩的那团影子里似乎有东西涌动了一下,很柔弱。
风撩起青年浅绿色的衣摆,看起来清隽秀丽的,像是游舞在春风中的独一无二的诗。
终于,他缓缓地伸出手,抚在了那团白光之上。
“既然遇到了……就让我助你一臂之力吧。”他喃喃的,双眼中慢慢地涌出了春日似的暖意。
绿色的影子跟那团白光逐渐地消失了。
季明俨没有看清那团白光中的到底是什么,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个梦到底是何意思。
可是心中却涌动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是喜悦?酸楚?欣慰?释然?感动?……也许都有。
这个梦太简单了,以至于季明俨只用了短短几分钟时间就说完了,因为苍白的语言无法形容他梦中的那种仿佛身临其境般的复杂感觉。
“就是这样。”少年挠了挠腮,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魏西楼目瞪口呆。
然后他咽了口唾沫看向俞听:“你说他难道就是……”
还没说完,魏西楼就紧闭双唇。
季明俨一脸懵懂:“什么?”
俞听的脸色却单单的,把那张照片推还给季明俨:“收好。”然后,她转过身背对着两人。
季明俨顺从地将照片送回怀中。
看俞听不言语,少年有点忐忑:“姐你是不是生气了?我不是瞎说的,是真的做了这个梦。”
俞听缓缓地吁了口气。
生气?不。
季明俨刚才说的那个语焉不详没头没尾的梦,恰好填补了她记忆中缺失的某一部分。
地藏王菩萨虽决定将谛听的灵魄调出转生,可处于混沌状态的灵魄是最危险的,就像是新生儿十分脆弱,很容易发生各种意外。
这种化生带来的因缘,连地藏王菩萨也无法干涉,毕竟地狱道跟人间道也是千差万别。
可谛听的灵魄却受到了强大的生机之力的护持,它极为顺利地融入了最契合的肉身,成功化生。
很多回,俞听在凝神回思的时候,只以为是偶然运气好的原因。
现在看来,果然,世间之事并无什么偶然。
在她混沌时候遇到的是春神句芒,是拥有无限灵力跟生机的春神把他的法力注入了谛听灵魄,从而才诞生了现在新生的“俞听”。
春神从三界消失的秘密好像已经找到了。
而春神何在,俞听跟魏西楼彼此心中有数。
怪不得这少年如此耀眼,怪不得他能够进入姑妄听,也怪不得俞听的结界对他无效,因为俞听的法力之中,本就有着春神赠予的力量。
只有季明俨还在惴惴不安,以为自己这无聊的梦让俞听不高兴了,他忙着解释:“我不说了就是了,姐,你别生气啊。”
魏西楼是笑着离开姑妄听的。
他站在红绿灯前,长长地吁了口气。
从此之后,至少有一件事不会再困扰魏司长了。
那就是——季明俨对于姑妄听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恰恰相反,倘若季明俨的来历真的如他所想的一样,那么……让他留在姑妄听留在俞听身边反而是一件好事。
掌管万木之源的春之神,拥有无限的蓬勃生命力的春神,若是有他的守护跟荫庇,对于正处于休养生息修行阶段的谛听而言,简直是再好不过的了,虽然这小子现在好像……一点儿也没有神之觉醒。
但不管如何,他魏西楼要做的不是苦恼,而是赶紧开一瓶好酒庆贺。
作者有话要说:小季的身份是不是很令人意外呢?
卑微的季弟弟:啪啪啪,此处应有掌声~~
然后,收尾就是你们理解的那个收尾鸭/(ㄒoㄒ)/~~
第50章 姑妄听(终)
夏天来临的时候, 下了几场雷雨。
姑妄听中,玄灵跟一个圆脸身着对襟盘扣亚麻唐装的男子对坐着, 跟玄灵的清俊秀逸不同的是,男子长相很见憨厚,鼻子大大的,眼睛小小的, 瞧着自带一股圆圆润润的喜气。
他的面前放着一盘俞听亲手烤出来的蛋饼,如今已经吃的没剩下几口了。
玄灵非常钦佩:“你的胃口可真好, 她做的这些点心,我通常只闻闻就够了。”
俞听觉着他在侮辱自己的手艺, 幸而胖憨的男子很捧场:“你又不是像我一样的给隔绝在贫瘠的西洋国度里这么多年, 何况听姑娘的蛋饼做的的确很好吃, 怕是你太挑了。”
玄灵瞄过他有些圆乎乎的肚皮,笑说:“亲, 你真不愧叫‘猪龙’。”
此刻外头又有一声闷雷响起,猪龙往外看了一眼,说:“最近东极岛那边有些异常动静,你大概也知道了吧。”
玄灵优雅地喝了口茶:“知道, 那个鳏夫终于熬不住了吧。”
猪龙摇头:“你说话还是这样刻薄,他正是憋的怒气无处发泄,小心他不高兴跟你打一架。”
玄灵笑的十分得意:“所以我才不去跟他照面, 打架就打架,最怕看他怨念的冷脸。”
俞听在柜台旁边,扶着腮听两个人的对话。
也不问, 也不插嘴,脸上却带着微微地笑。
直到猪龙把光了的盘子舔了一圈,玄灵终于忍无可忍:“你够了啊。”
忽然俞听非常严肃地制止:“别出声,时间到了!”
两个人回过头来,见俞听摁下遥控器的开关,面前墙壁上季明俨那张醒目的奖状下面,赫然多了一台电视机。
屏幕上亮起来,玄灵看着那些很夸张的飞来飞去的人影,撇嘴:“这玩意儿假的要死,有什么好看的。”
猪龙却双眼发亮地哇哇叫起来:“这个剧我也在追,拍的好好哦,小秀行十分可爱。原来听老板也在追看?我们真是英雄所见略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