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女士震惊地盯着他,她想制止季明俨念下去,可却好像没有力气。
陆涛虽然知道古先生家暴,但是日记本的内容却还是第一次听说,顿时吃惊地睁大眼睛。
季明俨顿了顿,继续念下去:“但是妈妈不许我告诉任何人,妈妈说,我们一家人都靠着爸爸养着,要是爸爸不要我们了,我们会变的很可怜,妈妈觉着爸爸打我们是天经地义的,我很想快点长大,那样我就可以有能力养活妈妈,弟弟,跟我自己了。”
陆涛双手握拳,眼圈开始泛红,是因为震惊,也是因为激怒:“怎么、怎么能这样?!”
秦女士低下头。
季明俨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又掀开数页才又停下:“今天发生了一件事,让我觉着很绝望,原本我以为如果我长大了,就有能力拯救妈妈弟弟跟我,可是今天爸爸因为弟弟没有跟他说晚安,罚弟弟跪在卫生间,我为弟弟求情,却给爸爸踹了几脚,说我‘忘恩负义’,让我一块跪,妈妈居然也帮着爸爸,说我们要‘孝顺’爸爸,我看着妈妈怯懦卑微的脸,突然明白了,就算我有能力又怎么样,妈妈应该还是不会跟我离开这个家的,对她来说爸爸就是天,就是神,就是命!就算打死了她或者我跟弟弟,也是‘天经地义’,她永远都不会离开,我可怜妈妈,可怜她嫁给了爸爸,但我更恨妈妈,我恨她为什么这样不争气!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我跟弟弟考虑,这个社会总在说男女平等,可妈妈却还在当着爸爸的奴隶!”
秦女士忍无可忍,捂着耳朵颤声叫起来:“别念了!”
陆涛眼泪都快要掉出来,气的骂:“这是什么狗东西!”
季明俨把日记本合起来,握在手中:“秦阿姨,这都是古纤纤心里的话,你是他们的母亲,我听说‘为母则强’,但是恕我直言,阿姨您的所作所为,真的不配为一个母亲。”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没有给他打过,我只是……”秦女士辩解:她只是害怕,害怕会给丈夫打死,但除此之外,她还有这深入骨髓的冷漠的自私,毕竟她有两个儿女,丈夫动起手来的选择面更大了,对她反而有利。她只想熬过去,只要打不死,熬一熬总是能熬过去的,哪里能想到……
季明俨冷笑:“我给他打过,所以我反击了,上次您在医院不是看见了吗?要不是给人拦着,恐怕我会打死他!我从来不想伤害任何一个人,可是……那时候我突然间想杀了他。因为他罪有应得。而你呢?你真的是无辜的吗?你让我想起了为虎作伥里的那种‘伥鬼’,给老虎咬死了就开始助纣为虐。”
“我没有,我没有!你胡说!”
“你当然没有,这都是我胡说的,”季明俨盯着这个可怜的女人,眼里有可怜,也有憎恨。
也许是骨子里的奴性,也许是真的给古先生给打怕了,成了彻头彻尾的“奴隶”,连她自己的女儿都说“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季明俨说:“事实究竟是怎么样,您自己心里明白!”
说完后季明俨低头看着旁边的古彦,男孩子有一双很大的眼睛,有点类似古纤纤。
五岁的孩子应该已经懂事了,但是古彦似乎天生有点自闭,古纤纤的日记本里也说过,古彦很少开口说话,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古先生的行为更加变本加厉的恶劣。
季明俨跟古彦对视了一会儿,终于蹲下身子:“以后,要是还有人动手打你,一定要告诉别人,不管是老师,警察叔叔,或者是哥哥,听见了吗?这样做才是正确的。”
古彦点点头。
季明俨看着小孩子清澈的眸子,想了想又说:“还有一件事,你……一定要记住,你姐姐虽然、虽然已经不在了,但她曾经是这世上最疼爱你,会不顾一切的保护你的人,知道吗?”
这次,古彦并没有点头,他只是抬起头看向马路对面。
季明俨回头看了一眼,马路对面是一堵石墙,上面爬满了绿色的爬山虎。
他以为小孩子不懂事,或许是心不在焉。
季明俨有些失望,缓缓站起身来。
他瞥一眼旁边的女人,正要跟陆涛走开,古彦忽然低低叫了声:“姐姐。”
季明俨一愣,他身边的陆涛也呆了呆:“你叫什么?”
古彦抬手指着马路对面:“姐姐!”
小孩子的脸上慢慢地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目不转睛地看着马路对面的那一片爬山虎。
季明俨盯着那空空荡荡的地方,满心诧异,身边陆涛却毛骨悚然。
秦女士回过神来:“胡说……”才要训斥,突然又噤声。
就在这时候,原本阴郁灰色的天空突然破出了一点晴光,一抹温柔的阳光从天空倾泻而下,不偏不倚正落在古彦手所指的那大片葱郁郁的爬山虎的位置。
不知哪里来了一阵微风吹拂,所有爬山虎都簌簌地发出天籁之声。
秦女士睁大双眼,她什么也看不见,却好像又看见了什么,她张了张口,泪却从双眼中滚落而下,喃喃地:“纤纤……”
古彦雀跃地跳起来,欢呼着:“姐姐!”
季明俨定定地看着那处,眼睁睁地看着那阵风在原地打了个旋,风中好像有一只极温柔的手,抚过他的脸颊,掀起他清爽细碎的流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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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明俨的父母都是考古学家,常年在外,之前还有个外公照看着他,可在两年前外公去世,家中就只剩下了季明俨一个。
季明俨本来是安宜中学的尖子生,只是最近一年才略有下降。
这一年来季明俨隔三岔五的逃课,可虽如此,学校的各位老师对季明俨却总是会很有默契地特别关照,一来是因为知道他的家境,二来,这少年的长相实在是男女通杀的那一类型,何况又是老师最爱的优等生。
季明俨再次转到什因街的时候,心里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
毕竟警察们都没有找到的店,他自己又不是什么神通广大的人,一介凡人而已。
在红绿灯前徘徊的时候,季明俨看着前方那堵墙,突然间想起了《哈利波特》里的一幕场景。
——会不会自己一头撞过去,就会撞入异次元呢?
但是理智告诉他,若这样狠狠地一头撞过去,异不异次元不知道,脑震荡一定是得有的。
他想的好笑,不由自顾自地笑出声。
正在这时,身后有个白衬衫的中年男子经过,闻声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季明俨转头,看见的是一张风尘仆仆的、充满了倦意的脸。
但是奇怪的是,虽然满面疲倦,衣着简朴,可中年男子的眼中却透出了让人很舒服的温和淡定的光芒。
这会儿男子已经从季明俨身边走过。
就在他直直地走想对面红绿灯下,继续往前的时候,季明俨的心湖泛起了灵犀般的波浪,他似乎有一种预感,知道这中年男子的目的地。
果然,就在男子走到墙边的时候,眼前光影闪烁,“姑妄听”,赫然就出现在了季明俨的眼前。
少年睁大双眼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耳畔听见“叮”的一声,是中年男子推门而入。
***
门铃响的时候,俞听正趴在柜台上昏昏欲睡。
听见铃声响动,俞听略睁开双眼,却看见了一个意料外的人:赵一踞。
俞听缓缓起身,对方已经走到柜台前。
跟上回来时候的颓丧落魄相比,这时侯的赵一踞,举手投足里却是平和跟从容。
“我是来把故事讲完的,”赵一踞在凳子上落座,“俞老板有空吗?”
俞听笑看着他:“你回来的比我预料中要快,嗯……这次喝点什么,还是柠檬汁吗?”
赵一踞看了眼那昂贵的破壁机,想起上次的惨痛经历实在敬谢不敏,他的目光落在旁边的一个大玻璃瓶子上:“这次……这是樱桃泡的酒?”
俞听投以欣赏的眼神:“上好的红灯笼樱桃加泸州老窖,我亲手酿的。”
她拿了一个水晶盅,倒了一杯汁色鲜红的樱桃酒,放在赵一踞跟前。
赵一踞才要拿起,突然小心翼翼地问:“会不会很贵?”
“这就要看你的故事值不值了。”
赵一踞认真想了想:“至少对我来说,值。”
俞听才要回话,目光转动,突然看见玻璃门上贴着一个人。
——季明俨侧身立在门边,像个密探似的鬼鬼祟祟地往内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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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微风中(2)
俞听对上季明俨鬼鬼祟祟的眼神,心里十分无奈。
之前他把姑妄听捅了出去,虽然警察的搜索一无所获,但这不代表所有的人类都不知情。
已经有特殊部门来打过招呼,让俞听“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要太过招摇。
就好像她要用什么手段勾引小朋友走上外门邪路似的。
这让俞听想起很久前看的一个新闻,当然那个新闻跟这件事毫无关系——熊孩子用撬锁的技能把单车撬开,骑着玩耍的时候受了伤,然后熊家长一怒把单车的主人告了。
俞听满心愤懑,加上兰寿在旁边不住口的冷嘲热讽,于是她用尽所能,把姑妄听的结界打造的密不透风。
没想到这个家伙还真是阴魂不散。
目光相对的瞬间,季明俨像是得到了信号似的,他毫无愧色,堂而皇之地从门边闪了出来。
轻车熟路地将门推开,在俞听不善的目光注视下季明俨来到柜台边上。
他看了看赵一踞面前的樱桃酒:“这次不是‘名贵’的洋酒了?”
俞听不想理他。
季明俨却露出了阳光般普照大地万物复苏的笑:“姐姐,我也要喝这种酒。”
“本店不卖酒给未成年人。”俞听严肃地瞪着他。
赵一踞原本有些诧异地看着季明俨,听了两个人的对话后,他若有所悟:“原来……俞老板认识这位、同学?”
季明俨虽然只有十八岁,个子却几乎比赵一踞还要高了,幸而一张脸青春洋溢的嫩,还有那身醒目的校服提醒着这孩子还是个高中生。
俞听否认:“不算认识,他也只来过两回。”
“虽然只有两回,却好像认识了很久。”季明俨意味深长地说,同时又催:“你明明知道我已经是成年人了,我要喝酒。”
俞听看向赵一踞:“有手机吗?”
赵一踞愣怔:“有,怎么?”
俞听:“查一查安宜高中校长的电话,我要举报,他们高中是怎么回事,总有逃课生在大街上流窜,危害社会治安,怎么也没有人管管?”
赵一踞的手本已经摸到手机了,听了这句却嗤地笑了,把手机塞了回去。
季明俨的关注点很独特,他并没有因为对方要投诉校长而感觉到一丝一毫的紧张,反而盯着俞听:“你为什么问他有没有手机,你自己的呢?”
“我没有那种东西。”俞听回答的理所当然。
季明俨的脸上露出一副看见活的兵马俑的表情。
俞听跟他面面相觑,见他并没有任何要走的意思,无奈地吁了口气,与此同时耳畔似乎听见了一声轻轻地嘲笑。
赵一踞打破了尴尬:“俞老板真是个特立独行的人,只是现在的社会很难容得下这样有个性的人啊,大多数人比如我,都已经面目模糊了。不过我很幸运,除了俞老板外,我还认识另一个人,也如你一样不同于世俗。”
俞听问:“这个人是谁?”
赵一踞沉默了会儿:“是我姑姑。”
季明俨本来想插嘴,可是看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似乎不同寻常,他又察觉自己在俞听面前仿佛不太受待见,于是当机立断地选择了闭嘴。
***
那天赵一踞离开了姑妄听,的确是直接去了人民医院。
在过十字路口的时候,赵一踞抬头看了看天空,先前那仿佛能把人压死的乌云已经消失无踪,可赵一踞仍能鲜明地感受到那类似龙卷风之眼在高空俯瞰自己般的强烈感觉。
医院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赵清的病房里却有淡淡的花香。
桌子上摆着半臂高的长颈玻璃瓶,清水中养着五六支淡黄色的百合花,有一大半已经盛开,还有几个鼓鼓囊囊的花骨朵,很有生气地执着擎立其中。
赵清正输液,两名大夫带了几个护士正查了房离开,为首的一位两鬓斑白,气质儒雅,看着有几分眼熟。
赵一踞本来在门口上徘徊,跟这些人打了个照面,就好像小偷踩点给撞了个正着一样,有些尴尬,正要硬起头皮进去,那为首的医生将他上下打量一眼,站住脚。
镜片后的眼睛好像有自动透视功能,让赵一踞有些不适。
其他的医生护士见状,心照不宣地后退数步,这才各自去了。
“你是赵清的侄子?”剩下的医生问。
赵一踞只得回答:“是。”他飞快瞄了眼医生的胸牌:周振南。
可最让赵一踞吃惊的是,周振南的后面还挂着个尾巴:副院长。
怪不得他觉着这位周医生有些眼熟,原来是曾经上过新闻的人物。
就连对医药界一窍不通的赵一踞都隐隐约约有些印象,似乎这位周副院长带领的团队解决了一项医学上十分困难的研究课题,还在国际上拿了奖,获得了国家各种奖励殊荣等等,总而言之是位医学界的大拿。
这样金光闪闪想抱大腿都靠不到边儿的人物,居然会亲自来到姑姑的病房。
瞬间,赵一踞说话的语气都虚了下来:“原来您就是周副院长……”
倒不是赵一踞故意,只不过在商场上摸爬滚打了太久,见到这种难得的大人物,本能的总是要先阿谀奉承上两句的。
周振南却果断地抬手制止了赵一踞接下来的话:“你是来干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