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程姣走出十几米远后,罗奕理了理衬衣的衣领,收拾好心情准备面对妹妹们的迎接。一个月未见,他已经能预想罗悄悄见到他后飞扑过来的样子。
可直到他穿过不少接机的人,依然没看到女孩们的身影。他正准备拿手机打给柳惜,程姣拍了下他的肩膀,从他背后冒出来:“学长,原来你是在等人啊。”
“你怎么还没走?”罗奕打量一下四周,仍没发现他要找的人,眼光这才落到程姣身上。
程姣从背包里翻出一个御守塞到他手心里:“差点把这个忘了。你把你在清水寺抽的上上签忘在酒店了,我帮你塞进御守里了。”
罗奕握着这个御守,客气地冲程姣笑一下:“你有心了。”
“那咱们回头见咯。”程姣见他心不在焉,识趣地跟他挥手告别。
就在这个时候,罗奕的手机屏幕亮了,柳惜给他发来两个字——“回头。”
罗奕一转身,穿着球鞋的柳惜抱着胳膊靠在石柱上看着他,短裙下前腿搭着后腿,披下来的头发染了新的发色,姿态看上去懒散又乖张。
她正认真地甜美地对着他笑。
罗悄悄在车上睡着了,柳恬陪着她,柳惜只好一个人从停车场上来接人。她还算有个接人的样子,主动接过罗奕其中一个箱子,走在前面带路。
两人一前一后站上扶梯,罗奕看柳惜低头刷着微博,想她肯定看见了他刚发的那一条。又意识到,她看见程姣竟一反常态的安静,连一句调侃都没有。
“你身体到底怎么样?”罗奕开口跟她说第一句话。
“挺好的。说难受是骗你的。”柳惜的心思都在他粉丝的回怼里。她看得好没意思,默默删除了这条评论。她告诫自己以后要远离他的微博,再嘴贱就自杀。
罗奕习惯她这幅态度了,一时之间也没有别的话可说,视线落在她头顶,忽然看见一根白头发。
“你怎么长了根白头发,我帮你拔了吧。”纯属是没话找话,这话说出来罗奕就后悔了。
柳惜立刻按着自己后脑勺回头瞪着他,“不要。”
她身体微微后倾,扶梯刚好到站,罗奕在她趔趄前及时捞了她一把,将她推到安全地带,“能长点心吗?”
“怪我?”柳惜站稳,见他蹙眉,打量他一番后,懒懒地指了指他的衬衣。随后她继续往前走,也没说多余的话。
罗奕觉得穿上就是最好的解释,很好地表达了对她去年所送生日礼物的赞美。他走在她后边,伸出食指在她的后脑勺上轻轻点了一下,“珍姨同意你染头发了?”
柳惜又是防备般地回头,总觉得这人要迫害她的头发。她干脆走到他的侧面,停下来,把头发全部扎上去。
她用这个动作来回应他的反常行为。
罗奕看着她边踢着箱子往前走边扎头发,就接过箱子自己推着。但她很快扎完,立刻又把箱子接过去,还对他客客气气:“我来我来。”
对她少见的懂事乖巧,罗奕倒没放在心上。他的注意力都放在她空空如也的脖子上,他临走前送她的钻石吊坠,她果然是不肯戴。
“惜惜……”罗奕决定正式地跟她解释一下这个迟到的礼物。
柳惜一偏头,罗奕的眼睛变了,和以往伪装的温柔神色不同,是他不擅长她也不熟悉的新感觉。
机场迎来黄昏,夕阳透过落地窗打在他身上,灰蓝色的衬衣是她之前的选择,到底是衬他的。
“咳咳……”柳惜意外被口水呛住。
她这一咳,罗奕竟把手伸过来安抚,但她像看见了闪电,快步往前躲闪。
什么鬼啊……她在无所适从中告诫他说:“我知道我亲了你之后你心里作妖,但我跟你说,你少跟我来这一套。你要是再反反复复地惹我,我哪天真被你气死,灵堂里,你是得跪着陪着我妈哭的。”
“……”罗奕的手掌悬在半空中,内心像被他那五花八门的颜料泼满,颜色一杂,混成浑浊暧昧的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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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前,罗奕和柳恬被罗悄悄拉到儿童房里玩角色扮演。罗悄悄要演卖蔬菜的小店老板,安排罗奕去厨房里偷几颗真菜过来。
罗奕穿过餐厅的时候看到柳惜和柳艾珍在客厅里聊天,柳惜趴在她妈妈的腿上,柳艾珍正在给她找白头发。
柳惜是个挺会撒娇的小孩儿,因为会撒娇,所以柳艾珍对她的态度比对柳恬更软一些。柳艾珍拿了把小剪刀帮她把白头发从根部剪断,对她说白头发拔不得,拔一根长十根。
柳惜听了,一叹气:“我老了。”
“胡说八道什么……”柳艾珍拍了下她的屁股,“起来吧,腻一会儿得了。”
柳惜没动,翻过身来看着柳艾珍,“你觉得我小时候好看还是现在好看。”
“小时候漂亮。你最近瘦得太厉害了,脸上没肉不好看。”柳艾珍想起一茬,又弹了下她脑门,“我一忙就忘了,你海生叔前几天还问我你跟小薛医生的事儿,你们俩处的怎么样了?有没有想过进一步发展?”
母女俩说体己话,罗奕本无意偷听,但柳艾珍此话一出,他迈出去的腿不道德地停了下来。餐桌刚好需要整理,他走过去扯着餐布,站在客厅看过来的死角。
“你不是说你不管我的嘛。”柳惜手指绕着自己被剪断的白头发玩儿,“大儿子都奔三了,抱孙子的事儿你们不着急,反倒关心起我谈恋爱。”
“瞎说,嫁女儿也是大事。前些天通知刚下来,小薛他们科室唯一一个去澳洲进修的资格也落到他头上了,小伙儿挺不错的。你要真看好他,我跟你海生叔肯定支持的。”
罗奕还是头一回听柳艾珍催柳惜谈恋爱。想起那位跟他有过两面之缘的医生,唯一记得的是他的笑容,倒是柳惜以前发微博描绘过的理想型男人的模样。
罗奕看不见柳惜的脸,就看着她举高的手指一直乱动着。手里扯着的餐布松开了,他刚往前走了一步,就听见柳惜说:“我也觉得他挺好的。妈,你不觉得他跟爸爸有点像嘛,同一个学校毕业,同一个科室,就连名字里也有个字相同。”
柳惜声音忽然放得很轻,这话一出,柳艾珍明显愣了几秒。柳惜立马从沙发上坐起来,搂着柳艾珍的肩膀:“我们现在挺好的,爸爸在上面看得到,会欣慰的。”
“都这么多年了,还经常想他啊?”柳艾珍顺了顺柳惜的头发。
“当然。”
为缓和气氛,母女俩的话题很快又回到这位薛医生的身上。柳艾珍提议让柳惜过几天带人回来吃顿饭,顺便让罗海生帮她考察考察,柳惜没拒绝。
晚饭过后,罗海生把柳惜叫到书房里核对参加订货会经销商的名单,两人商量了许久,罗奕一直在楼下坐着。
柳艾珍陪柳恬做完英语听力后,发觉罗奕还坐在客厅里,一看墙壁上闹钟的时间,下了楼坐到他身边:“小奕,你怎么还没回去啊?要是有事找你爸说,我叫惜惜先下来。”
罗奕今天累了一整天,本来等得有些困了,见柳艾珍先下楼来,立刻坐直了身体,说:“是有事想跟他说,不过跟您说也是一样的。”
“什么事啊?”柳艾珍问他。
罗奕在晚饭前就想好了说辞,眼下郑重地开口:“珍姨,我订了餐厅,明天晚上想请你跟我爸吃顿饭,就你们两个,不带妹妹们。我想跟你们说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不带妹妹们……柳艾珍第一反应是这孩子交新女朋友了?要见家长?
想着他以前交女朋友哪这么隆重过啊,还非得等一晚上当面邀请。柳艾珍莫名觉得最近家里喜事还真多。
第17章 17
在酒店会场确认完最后细节后,柳惜鬼使神差地去了专门用来办婚宴的那一层。
婚庆公司的工作人员还在撤中午这一场的布景,下一个团队就已经在一旁对接。柳惜站在角落,看着整个大厅从绚烂到凋零再到新的绚烂,婚礼不过是一场短暂的角色扮演,未必人人都当是真实梦境。
今天晚上,这里本该举行的是裴之越的婚礼。
罗奕说裴之越是位优秀的画师,这话一点也不虚。尽管裴之越的知名度和商业价值都不如罗奕,但在柳惜这样的年轻女性看来,她的作品比罗奕的更能让她们产生共鸣。
有位伟大的艺术家曾说过,艺术的高点通常都被男性占据。柳惜一向不屑这句话,就像直到现在她都没完全认同罗奕所说的“审美一定有标准”这个论调。
裴之越也经常因为艺术观念上的碰撞跟罗奕起争执。罗奕在这件事情上从来没有绅士风度,他会直截了当地对他的女朋友说:“你画面里的匠气太重了。”
而实际上,罗奕才是典型的学院派,所谓的科班出身。
罗奕不懂得在爱人面前收敛狂妄与锐气,裴之越在气恼至极时,会用“恃才放旷”来形容他。
裴之越的未婚夫则是一个性格温柔的男人,他是罗奕和裴之越授课平台的创始人之一,画圈的边缘人物。他先是罗奕的朋友,后来才成为裴之越的未婚夫。
柳惜出走半年,对他们感情上的变化一无所知。在葡萄牙某个小镇上失眠的夜晚,她还在幻想如果罗奕和裴之越结婚,他们婚礼的场面一定会非常浪漫,可以说是画圈的盛宴。
她毫不知情,在她离开的第二天罗奕就回归单身。
罗奕分手后,柳恬说对大哥有种失而复得的感情。柳惜想不通,为什么能做好哥哥的人会不懂得做一个好爱人?
如果连裴之越都不可以,那世界上大概没有人可以。
散落在地板上的气球如同盛景衰败后的残花,柳惜从地上捡起一个蓝色的,捧在怀里往电梯口走。
“柳惜?”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柳惜一回头,她遇到刚刚追忆的故事里的女主角。她怀疑这世间万物或许真有神使安排。
裴之越看上去并无病态,高跟鞋和精致妆容让她散发光彩。她理了理怀里捧着的一箱装饰品,问柳惜:“来布置订货会?”
“是。”柳惜笑一下,猜测她应该是来给朋友的婚礼帮忙。
“我的婚没结成。”裴之越姿态轻盈地指了指宴会厅,“今晚要结婚的是我闺蜜。”
柳惜早就知道这件事,眼下也不想装作不知情,她接过裴之越怀里的箱子帮她放到地上,对她说:“之越,事情我大概听说了。看你状态还挺好,你要是不想聊,我也不会多问。”
裴之越轻轻拍了一下柳惜的手,“没事。”
柳惜点点头:“那我先走了,你忙吧。”
这种状况下,柳惜跟裴之越多聊几句是没有意义的事情。况且裴之越也不需要她的安慰。
就在柳惜转身时,裴之越把她叫住:“惜惜,罗奕那条微博是他让你替他发的吗?”
柳惜顿住脚步,坦诚道:“是。”
柳惜走到电梯口,对目送她的裴之越道别,裴之越又笑着开口:“我们俩还是朋友吧?”
“当然。”柳惜没有犹疑。顿了顿,她折回去,从包里拿出一个上了丙烯颜料的木质笔搁,递给裴之越:“你喜欢的配色,不要管外界的声音,继续好好创作呀。”
进了电梯,柳惜点开微信,思绪很快被一大堆工作消息带走。她赶回公司至少还得开两个会,她有些后悔刚刚跑去凑这无关紧要的热闹。
回去途中,柳恬给她发来微信,说她们姐妹三人晚饭要被抛弃,问她可不可以在家里点外卖,最好能点烧烤。
柳惜没精力理会这种小事情,直接对柳恬说她想吃什么都可以。
第二个会开到一半时,柳惜脑袋快要炸了。会议室的空调温度被男同事们调的太低,她裹着毯子蜷缩在转椅上,大部分时间都看着窗外的夕阳出神。
大家都很疲惫,没几个人还顾得上自己的形象。
罗奕和罗海生从办公室里出来的时候,女同事们来了精神,开始窃窃私语。柳惜转过去,罗奕难得穿了正装,看着格外精神。
他跟罗海生并排走着,父子俩正交流着什么,脸上神情都挺严肃。忽然,他一偏头,视线准确无误地对上柳惜。
两人对视了三秒后,柳惜打了个喷嚏,转回去继续去看黄昏。
这会儿柳恬又发来微信——“他们三个竟然瞒着我们单独行动,你说他们到底要干什么啊?”
柳惜心里猜测应该跟订货会有关,但懒得搭理柳恬,就没回。不一会儿,柳恬又发来一条——“我忍不住问大哥了,他说是工作上的事情。”
一场黄昏再次落下帷幕,一天又要结束了。明天将是柳惜的重头戏,她的心终于在天黑下来的时候开始紧张。
现在什么事情都没有她的事业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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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奕选的餐厅,是罗海生和柳艾珍结婚那天,一家人庆贺的地方。这么多年过去,这里重新翻修过,比之前更精致了。
父子俩从公司离开后,一起去医院接柳艾珍。三人前后脚落了座,服务生送上菜单,罗奕先选了酒。
“还要喝酒?”柳艾珍对罗奕笑了笑,“搞得这么正式,姑娘怎么还没到?”
“就我们三个。”罗奕把菜单推到柳艾珍面前,“您先点菜,咱们边吃边聊。”
柳艾珍跟罗海生交换了一个眼神,罗海生指了指菜单:“点吧,我饿了。”
父子俩显然事先交涉过了,柳艾珍在疑惑后很快点了几样罗奕喜欢吃的。她又拿手机看了眼群,妹妹们都安安静静的。
罗奕没让场面冷下来,上菜前,他跟两位长辈汇报了他在日本的工作,又交代了自己接下来的工作安排。
柳艾珍得知他下半年都不用出差,立刻给他派了任务,又感叹:“你在家我总是松一口气的,恬恬和悄悄没一个省心的,惜惜也是个靠不住的。”
“惜惜工作很忙的,她这连轴转了一个月,我看着都辛苦。”罗海生向来宠爱柳惜,最容不得柳艾珍吐槽自个儿亲闺女。
话题引到这里,前菜刚好上完。罗奕顺势敬了罗海生和柳艾珍第一杯酒。
他这一天都在打腹稿,眼下到了要表达的时候,才意识到准备都是徒劳。
于是他直接进入正题:“今晚请你们二位吃饭,就是想跟你们说关于惜惜的事情。我先敬你们一杯,如果待会儿我话说错了,或者说得不妥当,你们多包涵。”
“惜惜?”柳艾珍刚端起酒杯,就看着罗奕将杯子里的酒喝尽,她心里更奇怪了。她又看了罗海生一眼,罗海生面色平静,俨然一副早就知情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