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奕,你就直说吧。”罗海生示意柳艾珍先喝酒。
柳艾珍抿下一口红酒,眼睛看向罗奕,他竟然紧张了。
柳艾珍对罗奕的性格多少是了解的,他从小刻苦,年少成名,近年来在自己专业上大放异彩,即便是在更高阶的艺术领域里,也很少怯场。
“小奕,有什么话就直说,咱们自家人用不着见外。”
天花板上的水晶灯比多年前更璀璨,罗奕没戴眼镜,灯光打在高脚杯上的高光略微有些虚。
柳艾珍的话落下,罗奕的手指从冰凉的玻璃杯上撤回,他正襟危坐,对柳艾珍说:“最近一段时间,我发现我对惜惜产生了一些不一样的感情,不是哥哥对妹妹的那种,是……男女之情。”
听到男女之情四个字,柳艾珍的手腕霎时间松下来,酒杯落在了餐桌上。她茫然地看了看罗海生,眼光又很快回到罗奕的脸上:“你的意思是,你喜欢惜惜?”
罗奕松了松衬衣领口,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回视柳艾珍震惊的目光,“我知道你们一时之间无法接受,连我自己都觉得难以解释。我选择在第一时间告诉你们,其实是想请你们有一个心理准备,如果接下来我无法克制自己,想要去靠近惜惜,我的一些行为举止,希望你们能够理解。”
“这怎么可以?”罗奕的话太直白,柳艾珍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嗓音在颤抖。她简直觉得罗奕在讲故事。
柳艾珍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小奕,你清楚你在说些什么吗?咱们家再开明,惜惜也都是你法律上的妹妹,现在有了悄悄,这层亲戚关系就更是板上钉钉了。”
罗奕很快接话:“我不在乎什么伦理道德,更不在乎外人的眼光,何况我跟惜惜没有血缘关系……”
“先不要谈什么伦理道德,我先问你,惜惜喜欢你吗?”柳艾珍在激动中打断了罗奕的话,他那句“我不在乎什么伦理道德”过于直接,一下子将隐晦的关系铺上台面,暴露在耀眼的灯光之下。
罗奕抿着唇,兀自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开口:“现在是我单方面对她动心,她对我的态度……我不知道。”
“那我就直说了,惜惜已经告诉我了,她对我们医院里一个医生有好感。她不喜欢你。”柳艾珍说完这句话,看着罗奕垂下来的眼角,又把语气放缓,“你过生日那天,惜惜叫你哥哥了,那说明在她心里,你就是她的大哥。”
柳艾珍话落,一直保持沉默的罗海生抬起手掌轻轻地拍了拍罗奕的肩膀。
柳艾珍看到这一幕,无力感涌上心头。她靠回到椅背上,尽量平静地看着二人:“你们父子俩早就消息互通了是吧,罗海生,你认可这件事情吗?”
“哎哟你先不要急,他能先告诉我们俩,这就说明他想尊重我们的态度嘛。”罗海生又拍拍柳艾珍的手,“别着急,行吗?”
“小奕,我把你当成自己的儿子,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柳艾珍说着话,给自己倒了杯酒,“咱们喝一杯,酒喝完有些话我就直说了。”
罗奕知道柳艾珍不胜酒力,把她的酒杯拿过来,“我来,您直说好了。”
看着罗奕把两杯酒都喝下去,柳艾珍控制不住地叹了口气,“你答应我,不管惜惜跟薛医生能不能成,你都要把这件事情藏在心里,不能主动告诉她,更不要越界。你是家里的老大,也是个快三十岁的男人,你该明白你们这层关系如果捅破了,大家以后相处起来会是什么情形。”
“我明白。”罗奕的声音如同沉水的磐石。
柳艾珍再次看了眼罗海生,“对不起小奕,我还有一些想法想跟你明说。即便是惜惜喜欢你,你们也很难走向那层关系。你之前的女朋友我们没接触过,但裴之越的事情你心里清楚的,你们谈恋爱那会儿,惜惜就住在你对门……她的性格我最了解,这话我点到为止。”
“艾珍,你要是这样说……”罗海生到底心疼自己的儿子,看见罗奕的脸色沉静的像一块被冻住的湖泊,他把手放在罗奕的膝盖上,缓缓地拍了拍。
“你不要说话,你应该懂我说的,我都是为了这个家好,为了两个孩子好。”柳艾珍冷静地打断罗海生,又恳切地看向罗奕,“小奕,你能答应我吗?”
罗奕的心像被炙烤,如同他无数张得意画作同时被焚烧。他从未有过如此无力的时刻,只是一个开局,就注定满盘皆输。
但他仍然要体现出一个成熟男人、一个孝子、一个大哥的风范,他在柳艾珍殷切的恳求下点了点头:“好。”
第18章 18
医院人情世故繁杂,柳艾珍干了大半辈子行政,最擅跟人沟通打交道。但在今晚,她速战速决的对话全然不能体现这一点。她对藏不住失落情绪的罗奕感到内疚,可别无他法。
代驾将车停到别墅车库里,罗奕一个人回了东边。罗海生和柳艾珍目送他离开后,两人坐在花园里,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两个都是好孩子,要是早几年闹这一出,我都不会反应这么大。”柳艾珍坐在藤椅上看着面前两个秋千,依稀记得当年罗奕扎秋千的情景,她百思不得其解,“小奕这是怎么了,他对恬恬跟对自己亲妹妹似的,可他这些年什么时候对惜惜上过心啊。”
“恬恬小,他用不着避嫌。惜惜那会儿已经是大姑娘了,你让他怎么表达?哥哥妹妹的多奇怪。”
知子莫若父。罗海生下午和罗奕在办公室里谈了好几个小时,罗奕的意思只是让他能理解就够了。还说如果柳艾珍真的无法接受,为了家庭和睦,他不需要站在自己那一边。
柳艾珍一直觉得两人不对路,冷静想来,不对路里又有多少是她没看清的东西。
她又说:“之前我就说过,这种关系成就算了,可要是不成这辈子处起来多尴尬。你别觉得我武断,惜惜的态度很明显了,现在就是小奕单相思,那就说明这事成不了。而且吧,小奕的性格你我都清楚,他不是把感情放在第一位的人,只要惜惜不知道,等他缓过来……”
“合着我儿子就活该单相思?他现在连表达的权力都被你给剥夺了。”罗海生听到这里不乐意了。
柳艾珍心直口快,本就懒得绕弯子,听到罗海生这话,干脆挑明:“你这还是在怪我,那我就跟你分析分析,小奕是个好儿子,也是个好哥哥,这些我都认,可你觉得他这性格适合惜惜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他不会是个好对象、好老公?”七年的夫妻感情也算培养出了一些默契,罗海生很快就领悟了柳艾珍话里的含义。
“他也是我的孩子,我们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我对他也有自己的认知。”柳艾珍挽住罗海生的胳膊,示意他放平心态,“我明说了,小奕他不懂得跟异性相处。他谈过四个女朋友,可对哪一个的用心都比不上他对恬恬的好。对有些人来说,爱情只是附属品,他对惜惜很可能就是一时心动。你想啊,他要是真喜欢惜惜,早干嘛去了?”
罗海生仔细思考柳艾珍的话,往事又涌上心头,他说:“罗奕从小生活里都没个异性,更没见过我跟他妈妈相处,他情感有缺失,又不爱表达……”
话说到一半,罗海生又打住,他牵住柳艾珍的手,“其实理性一点想,你做的没错。就让他自己扛吧,他从小不缺姑娘喜欢,心气儿太高了,这回栽一跟头也不是坏事。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会克制的。”
两个秋千被微风轻荡,家里谁也不知道,罗奕在木板下面刻了字,写了妹妹们的名字。
当初他说小的是悄悄的,大的是恬恬的,没人在意。那年柳惜二十二了,不爱坐秋千了,全家人都这样想。就连柳惜自己都没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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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奕开自家门的时候,柳恬从对门把头探出来:“哥,你回来了啊?”
“你怎么在这儿?”
柳恬对他招招手。
罗奕顿了顿,走到她面前。柳恬一把把他拉开门里,“进来一起吃烧烤呗。我怕我妈说我,就在惜惜这儿点了烧烤。谁让你们三个晚上把我们给抛弃了呢。”
罗奕进了客厅,不见柳惜的踪影。茶几上摆了一台面吃的,都是垃圾食品,还有酒。
“我吃过了,你自己吃吧。酒不准碰。”罗奕没落座,打量了一圈,柳惜似乎在卧室里。
他收回目光,“走了。”
“唉,哥,你怎么了?”柳恬觉得罗奕不在状态,走到他面前,扯住他衣袖,闻见了酒精的味道,“你喝酒了?心情不好?”
“没,陪大人们喝了一点儿。”罗奕拍了拍柳恬的头,“头有点晕,我先回了。”
跟他们有什么好喝的……
柳惜拨弄着床上一大堆细软,死活找不到合适的配饰。她正在试明天订货会上要穿的衣服,试了好多件都不满意。
听见罗奕飘乎乎的声音,她估摸着他晚上肯定又跟罗海生背着她密谋什么大计。
这人每次都是这样,从不吝啬做一个说实话的坏人。有关公司的事情永远上纲上线,对她从来没有褒奖只有鞭策。
罗奕走到玄关,柳惜正好从卧室里出来。
柳惜穿了条纯黑的斜肩礼服,头发挽起来,正戴一对款式简洁的珍珠耳环。礼服修身,衬出细腰和长腿,珍珠和肤色相衬,平添一股干练知性的气场。
“这身好看吗?”她问柳恬。
柳恬正坐在沙发上啃肉串,偏过头看向罗奕,“我都挑花眼了,哥,你帮她挑吧,她天秤,选择困难症。”
柳惜像没看见门口这人似的,自顾自地对着镜子转了一圈,“珍珠是不是有点老气啊。”
酒精有些上头,罗奕微微弯着背,手掌撑在鞋柜上。他的视线被空间阻挡,只看见柳惜一半身影。
她最近的状态真的很好,大概是一场手术带来了生理和心理的告别感。
罗奕看着那个窈窕的背影,没再说话,很快就安静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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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微雨,天气更显闷热。
柳惜原本就要提一大袋东西出门,出门前又收到柳恬得微信,让她去罗奕那里帮她拿一盒油画棒。带着烦躁的心情,她不得不按下对门的门铃。
罗奕隔了好一会儿才来开门,他面色暗沉,眼圈微微发青,显然又熬了一夜。
“一回来就通宵,工作这么忙?”柳惜发现他穿着昨天那身衣服,想起他昨晚就不对劲,藏不住话,直接对他摊牌:“今天就是订货会了,你要是还有什么重大决策……”
“我在忙我自己的工作。”罗奕清楚她心里的想法,适时地打断她。
柳惜看着他这张棱角分明的脸,镜片挡住了他眼睛里的锋芒。自打他回国,两人只是在机场交流了几句,之后就再没讲过话。他在日本的时候还会不明不白地找她闲扯几句,回了国,关系立即回到过去,真应了那句“相看两相厌”。
那个吻掀起的风浪带来了他短暂的温柔,但那场风停在了异国他乡。
罗奕没看柳惜,手搭着膝盖坐在沙发上,明显困倦不堪。
今天有重头戏,柳惜没功夫再搭理他。她表明了来意后,罗奕让她自己去书房里取。
可她刚要抬脚,罗奕又起身叫住她,“我去吧。”
罗奕越过柳惜往书房里走,脚步很快,进去后将门虚掩。柳惜看得一头雾水,只觉得这人怪癖太多,忍不住跟上去,想看他到底在搞什么鬼。
柳惜走到门口,赫然闻见烟味,立刻就皱起眉头。
“你抽烟了?”柳惜倚在门口看着罗奕收拾桌上的烟灰缸,他衬衣袖口胡乱卷着,桌上除了烟灰,还有杂乱的各类颜料分装和褶皱的画纸。
他随意地将很多东西通通扔到一旁的垃圾桶里。
“工作遇到点麻烦……没抽几根。”罗奕背对她说。
罗奕以前偶尔会抽烟,是在大学宿舍养成的习惯。罗悄悄出生后,柳惜再也没见过他抽烟,以为他早就戒了。
“很棘手吗?”柳惜少见他颓成这样,出于关心,问他。
罗奕简单收拾完,从柜子里翻出一盒新的油画棒,走到柳惜面前递给她,“不要紧。”
柳惜接过油画棒,瞥见书桌上剩余的一叠纸,忽然间想起一件事情,立刻没心情理会这人的不正常了。
她将油画棒塞进袋子里,“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休息吧。”
“我今天不去现场。”罗奕对她的背影说。
柳惜停下脚步,没回头,音色低下去:“不去就不去吧。”
“你……加油。”
这回柳惜回了头,对上罗奕的眼睛。他却避开了视线。
“我会证明给你看的。”柳惜没多想,大方地朝他笑一下,随后大步离开。
听见电梯到站的声音后,罗奕折回书房里。他从柳惜留意的那叠画纸里,翻出她那晚偷偷溜进来乱涂的那一张——罗奕是个王。八。蛋。
昨夜,他学她的笔迹在这句话下面写了一个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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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天气转晴,随着天气变好,订货会也进行地十分顺利。
柳惜不负众望,她所坚持的品类设计有三款受到多位经销商欢迎。她代表公司站在舞台上发言的时候,终于有了接班人该有的自信和光芒。
罗奕站在会场的角落目睹着这一切。
他想起柳惜刚进公司的时候,自己选了采购部,从最底层做起,整日和油惯了的供应商们打交道,经常被气到脸红脖子粗。
那会儿她没露底,有一回同事诬陷她吃回扣,她也不生气,把报价单、个人及乙方银。行流水、财务报表、各类证明做的清清楚楚,努力把自己摘干净。从那以后,她这一套“洗白”方式变成正规审。计流程,公司里油水最多的采购部从此清清爽爽。
柳惜从没说过她的梦想,但全家人都看得到她的事业心,所以对她给予厚望。
罗奕鞭策她,只是误以为成为“霸道女总裁”是她的梦想。
订货会结束后,柳惜约了几位大经销商一同吃晚饭。她在公司的头衔还够不到配车的资格,罗海生也没给她特权。散场后,她跟助理摇摇晃晃地从酒店大堂里走出来,艰难地在路边拦车。
罗奕从她离开会场后就一直跟着她,看着她进去,又等到她出来,车一直停在路边。眼看着两个女孩打不到车,他只好把车开了过去。
柳惜醉得厉害,全然不知开车的人是谁,一路上都在傻笑。罗奕已初步得知订货会现场产生的订单量,他知道她在开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