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还有一条要上晚自习的高三狗,梁溪刚好胡思乱想着也没了吃饭的心思。
三人就地告别。
梁溪吃得半饱,身上沾染了一股子浓郁的火锅味,一路出来吹了会儿夜风溜达回清水湾。
清水湾正门口就有家便利店,她走了一路有点渴,顺路进去想买杯奶茶。
站在货架前余光一拐,便利店透亮的玻璃墙外边似乎一闪而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在还未化冰的春夜,只穿了件黑色针织衫,压一顶鸭舌帽匆匆而过。
梁溪脑子一热,单凭个背影就把奶茶丢回货架追了出去。
前方人影一拐,像是进了清水湾。
她只犹豫片刻,裹紧身上的羽绒大衣迅速追了上去。
梁溪不敢追太近,就远远隔着一个路口这么跟着,在清水湾里边七歪八拐,差点以为自己要在小区迷路的时候,人影终于停了下来。
她抬眼望了一圈四周,不知不觉就追到了前边别墅区。
不过这里边还挺大,一时半会儿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别墅区的哪一块区域。
梁溪喘了口气稍稍回忆了一遍,之前在楼上看的时候,记得这儿好像有个湖,在东南角上。湖对岸就是庭院带直升机的那户人家。
刚刚一路走来,好像是经过了湖边。
那现在的位置应该就在直升机附近。
她在心里大概判断了下自己的位置,又从灌木丛后边探出半个身子。
庭院门廊底下的感应灯倏地亮了,暖橘色的灯光透过夜色洒满台阶,连门廊底下那个人影都忽然清晰起来。
梁溪使劲眨了眨眼,又眨了一遍。
还真是顾宴清啊?
她忍不住从灌木后边走了出来,往前贴了两步又停下,满脑子大的小的问号占据了所有可思考的空间。
他怎么在这?
他家不是也在新体附近吗?
一会见着了该说什么?好巧?
不远处庭院口的电子门缓缓自动打开,顾宴清单手扶在门把手上侧过身子推了一把。夜里空旷的小区绿道,两双眼睛猝不及防地对上。
他下意识抬手压了一下帽檐,几秒之后肩线忽得塌了下来。
少年无奈地抬了抬眉梢,单手摘下鸭舌帽,夜风中额前碎发有些凌乱,单捋儿还不羁地翘着边。
他大步往回走,停在梁溪面前。
“好巧。”
“啊,是的。”
梁溪还没搞清楚状况,手足无措地顺着他的意思点头。脑海中飘过一行大字:他抢了我的台词。
“白天就想和你说了,我家其实一直在清水湾。”
“啊?你家不是?”
少女站在不熟悉的地方没什么方向感,胡乱指了一通,把东南西北都戳了个遍。
顾宴清明知她想表达什么,还是等着这一系列可爱的小动作做完,才缓缓开口:“之前骗了你,对不起。”
他下颚弧线绷得有些紧,喉结也紧张地上下一滚动:“想送你回家编的借口。”
女人在某些时刻不分年龄,是种奇怪的生物。
发现对方撒的小谎时容易气急败坏,容易牵扯出前前后后不相关的东西非得和你争个面红耳赤。
但只要出发点回到自己身上,她就可以瞬间把自己安慰通,顺便给这次撒的小谎冠上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善意的欺骗。
这种事早年在梁大伟和陈洁身上也发生过。
家里还未一夜暴富之前,财政大权掌握在陈洁手里,偶然发现梁大伟竟然在卫生纸卷筒里边藏私房钱。
陈洁一秒钟就能激发全身战斗力,恨不得把卷筒纸怼梁大伟脸上,眼神里透露出危险的讯息:我陈洁单方面宣布,你死了。
为此梁大伟累积了长期一线作战经验,在下一次私房钱被发现的瞬间,判定他死亡的眼神还没到来之前,他立马一个鲤鱼打挺稍息立正站好,无比诚恳道:
“老婆,我错了。我藏这点钱主要是因为你生日马上要到了,我只是想攒钱给你买礼物。但藏私房钱这个事情是不对的,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哎,我太难了。”
这个事情换个思路放到顾宴清身上,也是可以瞬间捋平梁溪那一小撮炸毛的。
甚至在梁溪还没从懵懂状态切换到炸毛之前,他就已经态度诚恳地把事情解释完了,还顺带给递了一苦恼的眼神。
你看,我就是为了和你多相处相处。
送完你回家,还得饶这么远的路回清水湾。
我也挺难的。
但,只要为了你,不苦也不累。
明明就是很简单的一眼神,梁溪愣是发挥想象给自己解释出了这么多。
拉什么小手?这不就都搞定了么!
她甚至在这一瞬间还有点激动。
激动得脑子一抽,下意识回了一句:“没关系!有来有往嘛!”
啊呸,什么有来有往。
少女下一秒抿紧唇畔,尴尬地牵起唇角笑了一笑。
她视线飘来飘去,最终落在顾宴清家庭院的门廊上,雕花门柱越看越眼熟,渐渐地与记忆里的花园一角叠成了重影。
停直升机的那户富贵人家?
——“大概是有钱烧的。”
——“可能也只是想炫耀一下,现在这种人也不是没有……”
白天和顾宴清说过的话在耳边缓缓回放。
挂在梁溪嘴角的尴尬笑容半天褪不下来,她发挥毕生生搬硬套的功力强行圆回了自己的上一句:“你撒了个小谎,我这不也嘲笑了你们家,有来有往谁都不吃亏,不吃亏……”
第四十二章
不喜欢人情世故不喜欢和人过多相处并不是代表不懂。
在这方面,顾宴清诠释得淋漓尽致。
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外表下,其实在心里把划归在自己圈内的人观察得清清楚楚。
梁溪心软,在他面前温声细语的时候心软,在明德成为令人闻风丧胆的少女时,也一样。要不然也不会因为见到一米八几的大高个敲诈校友就上去把人给原地撂了。
然后落下这么个名头。
她心软,他攻心。
顾宴清在她面前卸除冷漠伪装,感情牌打得无懈可击。
既可以态度诚恳地认错,也可以适当卖个惨艹下人设。三两下把梁溪心中还未燃起的小火苗扑哧一下给浇灭了。
梁溪也觉得自己和顾宴清之间简直有一根黑线牵着,扯不断的孽缘。
该说的她没能完美表现,不该说的倒是兜了个干净。
可谁知道天底下还能有这么巧的事儿,她就随随便便吐槽一个楼底下的富贵人家,比丘比特之箭还精准地直接扎在了顾宴清身上。
少女收回尴尬的笑容:行吧,那能怎么着,当然选择原谅他了。
***
进入高二下半学期之后,高二一班的班主任方娟越发变态,利用午休时间搞了个一对一会谈活动。
全班四十几个同学,按照座位号一个一个轮流进办公室和她进行一次长达数十分钟的面对面爱的交流。
中午午休也就一个多小时,每人消耗一会儿,轮到顾宴清的时候已经到了第二周。
顾宴清一敲开办公室的门,就发现今天里边氛围不太一样。
严肃中带点凝重。
视线扫过一圈,在角落排排站着的一群少年身上停留半秒,随即转开。
他的出现似乎也给办公室带来了一丝不一样的气息,角落里窸窣了几秒,立马被无情喝止:“到了办公室了还不安分,讲什么悄悄话呢!都给我站好!”
“哦——”
“听到了。”
几声不情不愿的声音懒洋洋搭理着。
方娟看见自己最喜爱的学生过来了,臭着的一张脸立马如花般笑了起来:“顾宴清,到这里来坐。”
全年级最优秀的学生和一堆吊车尾齐聚一堂,办公室里的氛围水火般立即分散成两拨。
顾宴清周围集散的都是褒奖之词,而另一边,满是怒其不争的长叹。
徐涉站在几个少年之首,刚被轮流教育完一通之后的脸上并没有留下悔恨,反倒是偷偷露出一丝得意之色:你们夸了半天的那位,可是我大哥!
许是看到顾宴清一进来就往墙角多看了几眼,方娟索性起身把住对面那张空座:“你坐老师那儿,背对着他们,别好好的谈话被影响了。”
顾宴清脚下没动,如松般伫立在原地:“不用了,您坐。我不会被影响。”
“那也行。”
方娟知道自己学生超强的定力,回到自己座位前坐下,顺手把成绩册翻到顾宴清那一页。
“你看,每次考试成绩你都很稳定,老师对你呢是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哦,对了,最近身体好点了吗?”
顾宴清下颚微沉:“还行。”
“咱们现在就是准高三了,身体素质一定要加强,不能影响考试了啊。”方娟说着偷瞟了一眼背后老林,突然压低声音,“那这学期期中过后年级大会的名额就不能让给隔壁了,每次让他们捡个便宜。”
“方老师,我尽量。”
“哦,对了。之前那个竞赛成绩快出来了,到时候给你关注一下。”
“好,谢谢老师。”
方娟一向对顾宴清放心得很,放到别的学生身上百八十句都谈不完的话到他身上几句就都交代完了。
学习是一点儿都不操心,只要好好锻炼身体别老生病就行。
方娟把手头的成绩册阖上,正准备让顾宴清去把下一个同学叫进来,后边墙角一声突如其来的怒吼把她吓得手腕一抖,差点把成绩册甩出去。
“还不承认!非得人家告上门来跟你们一一对峙才认错?!”
“老师,我们真没——”
徐涉拖长了调子,听语气有些无奈。
“没什么没!你可告诉你,徐涉。好好承认错误写个检讨这事儿还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是不太可能的了,你现在这个态度我可以申请给你一个处分!”
“说白了您就是不信我们呗……”
“还信你们?你们这几个给我惹祸还少吗?我看你们最近的表现还以为要给我迷途知返悬崖勒马,没想到给我逼个大招是吧?”
后面你一句我一句来往了几回合,方娟收回嫌恶的目光,赶紧朝顾宴清摆了摆手:“你先回去吧,别跟这几个学生学坏了。”
顾宴清没动,视线依旧落在墙角几个少年身上:“方老师,他们几个怎么了?”
“还能怎么,不就是打架斗殴,每回就是这几张老脸,也不害臊。”
意识到自己的言论不太妥当,方娟咳了一声打断自己:“行了,这不是你该管的事,回去吧。”
顾宴清蹙眉,打架斗殴?
最近职高的安分得很,徐涉他们几个也不是会主动挑衅的人。
每天的习题如数上缴,他还得完成双份的,恐怕其他事情早就有心无力了吧?
在方娟的催促声中,他缓缓起身,不但没径直出门,反而向角落徐涉他们几个的方向坚定地靠近几步。
他的动作显然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徐涉本来心头火正躁,解释了半天老师半个字都不听,一口钉死了他们哥几个的罪行,可惜了他昨晚废寝忘食地趴在书桌前算函数题,一觉起来就成了打架斗殴敲诈勒索的现行犯。
余光一瞥看到顾宴清目光沉沉地朝他们走来,他心里一愣,大哥这时候过来做什么?
顾宴清确实已经让他们心悦诚服,但内心对好学生遗留的那么一丝偏见,还是驱使他不会相信这时候大哥会和整个办公室的老师作对来关心他们几个的事儿。
徐涉张了张嘴,没说话。
他似乎看懂了顾宴清眼底传递而来的讯息:做没做?
——没。
他下意识用口型回应。
眼神传递间,顾宴清已经走到了跟前,身后残余着方娟惊诧不已的质问:“顾宴清,你去那边做什么?”
他没管身后,在男老师面前站定,音色沉稳地问道:“老师,他们什么时候打架了?”
“哦,昨天放了学。”
明明还是个少年,身上的气场却凌厉稳重,男老师下意识如实回应。
“确定是他们?”
“是吧,有个女同学看到的。”
他脸上闪过一丝疑虑,故作犹豫道:“是不是看错了?”
“怎么会,穿着二中校服,高瘦个儿。那女生一来我就拿信息簿对过照片了,说是像他们几个。”
男老师被他问得也有点吃不准,下意识往年级主任方娟的方向看了一眼。
“除了他们还能有谁,咱们年级出了名的老鼠屎,搅坏一锅粥!”
方娟话音未落,顾宴清压下唇角,神色不虞地直接打断:“她看错了。”
“什么?”
“昨天放了学我见过这几个人,在学校外面的咖啡店写习题。”
方娟拉开声音:“怎么可能?!”
“我就坐他们旁边一桌,八点多走的时候他们还在。”顾宴清抬手指着徐涉,“他耳背有一颗痣。”
男老师侧过身子往徐涉耳后看了一眼,确实有一颗痣,不显眼,要不是角度刚好他压根没能发现。
以顾宴清此时的角度,根本不可能看得到。
年级第一力保几个吊车尾,信用度可比他们几个在这给自己辩驳强多了。
男老师几乎在找到那颗痣的同时就信了,他朝方娟点了点头:没错,是他。
想来也是,往日徐涉几个惹了事认得倒是快,没有哪回像这次一样死活不认的。一时怒气失了对自己学生的信任,他也心有愧疚。
不过常年给年级抹黑的形象确实于他们不利。
方娟作为年级主任,被心爱的学生当场打了个脸,气又不能撒在自己学生身上,转而面向角落斥责了几句:“就算这次没你们的事儿,你们平时也没少干糟心事,不省心的老鼠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