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恪目光落在车窗外。
她穿着梁宵的白衬衫黑裤子，穿出了和梁宵不一样的韵味。右手手腕上缠着一根粉线，上面悬着一个氢气球。
氢气球一秒出戏。
夏明光挪开视线，此时公交车刹车，停靠在一个站台边。
元恪身体随着惯性晃了晃。
一个老太太这一站下车了，空出一个座位。
夏明光按着元恪的肩膀，刚想把她按在那个空座上，但他的动作突然顿住——
C市的公交车和好多城市的公交车一样，都设有爱心专座。爱心专座在车厢中间位置，方便下车。区别于普通车座的蓝色或灰色，爱心专座是红色的。
那个空出来的座位就是红色的，旁边还挂着个金属牌牌，写着——老、弱、病、残、孕专座。
夏明光：“……”
跟医院的挂号窗口一样，画蛇添足。
他动作顿住了，最终没有把元恪按到那个座位上，毕竟那个傻逼兮兮的金属牌牌就那么傻逼兮兮地镶在那里……
有个老爷爷上车了，见这里空这个位置，便坐下了。
元恪被夏明光按在肩膀上按得莫名其妙。
她侧头看了他一眼，夏明光僵硬地把手缩回来。
她应该没看出刚刚他的意图吧……
又走了两站，前面空出一个蓝色的普通车座。
这次夏明光没再迟疑，拉着元恪让她坐下。
元恪坐下后，夏明光跟着站到她身侧。
小熊维.尼的氢气球随着元恪落座高度降低，车行走的过程中，时不时蹭到夏明光脸上。
元恪半仰起头，看着夏明光躲避着小熊维.尼“亲”他的脸。她笑了笑。
夏明光半垂着头，见她笑了，反而不躲了，任由小熊维.尼亲他亲到下车。
下车后，元恪去拿了书包。
两人沿着夏明光平常上下学走的那条道回去。
元恪在公交车上的时候，就忍不住时不时看一眼手机。
但手机上没什么动静，元月也没像往常一样打完以后道歉，王贞也没说“你哥哥气消了你回来吧”。
天快黑了，路边的路灯渐次亮起来。
元恪锁了手机屏幕，估摸着今晚可能也回不了家了。
两人走进巷子里，这个时间正好是夜市的摊主陆续出摊的时间。
路过烧烤摊的时候，元恪的脚步顿了一下，忍不住顺着香味瞥了一眼烧烤架。
考虑着身上穿的是梁宵的衣服，弄上一身烧烤味，好像不太好，最后只好咽了咽口水，跟上夏明光。
夏明光路过一个摊位的时候，停住了脚步。
冯婶正在布置摊位，忙不迭地叫了声“小明”。
夏明光凑过去，问了一句：“婶婶，你这儿我记得能修项链吧。”
他记得奶奶以前到冯婶摊上修过项链。
冯婶边忙着布置，边说：“当然能啊，你婶就是靠这个混饭吃的。”
夏明光转头拽了拽元恪，胡乱比划了半天元恪才懂他意思。
她下意识地掏了一下裤子口袋。空的。
而后想起，这是梁宵的衣服和裤子。
W.C那两个字母被她揣进校服口袋了。
她对着夏明光摇了摇头。
夏明光明白她意思了，当即跟冯婶说：“我们晚上再来。”
冯婶若有所思地盯着两个人并排离开的背影。
唔……
-
元恪背着书包回去后，夏老爷子依然非常热情。
非常热情地示意——小明的书桌给你用。
然后转头看着夏明光，有点嫌弃地说：“那你就在餐桌写作业吧。”
夏明光：“……”
“你是不是到现在都没写作业！”
“……”
“你的笔注意一点，别划到桌布上！”
“……”
夏明光很无语地左手和右手合拢比了个心形，然后把这颗心向旁边挪了挪，用口型说：“您心偏了。”
夏老爷子看出了他的口型，当即翻了个白眼，然后转身一秒变脸，笑眯眯地把元恪请到了夏明光书桌前，腾出地方来给她写作业。
趁夏老爷子没注意，夏明光钻进自己房间，还装模作样地拿着本物理习题册打掩护。
小熊维.尼的氢气球飘在天花板上，在灯光下映出一小片影子。
元恪数理化生作业写得很快，现在正抱着语文习题册做病句练习，做得不是多么顺利。
夏明光胳膊底下夹着本练习册，凑到元恪面前。
元恪抬头看了看莫名其妙的夏明光。
夏明光把手里的习题册一扔，掏出手机问道：“以后我教你学拼音、写作文，你教我学手语可以嘛？”
元恪的病句练习卡在那里，很无奈地低头回复心血来潮的夏老师。
她回复——好呀。
元恪原本以为，这就完事了。但夏老师话题跨度很大，话题跳到了让人尴尬的地方——
【夏明光】：对不起啊。那天晚上真的是个意外。
【夏明光】：我真的不是变态……
【夏明光】：求求你不要把痔疮膏挤进我嘴里……
后面还跟着个可怜巴巴的表情包。
元恪觉得要被夏明光噎死了。那件事过去那么久了，他不提的话，她差不多已经忘干净了。
她耐着性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话题从那上面扯下来。
扯着扯着，话题扯到了夏明光父母身上。
元恪知道聋哑人可以参加普通高考，但她没有详细地了解过聋哑人会从事什么职业。
她问夏明光——“叔叔阿姨是从事什么工作的呀？”
夏明光如实回复——
【夏明光】：我爸在聋哑学校当老师，我妈在……
他把“残疾人艺术团”删掉，换成“艺术团”——“我妈在艺术团工作。”
【夏明光】：以前她会参加演出，但现在年纪摆在那儿了，跳不动了。
【夏明光】：她现在是动作指导。
元恪看了他的回答之后，显得很激动——
【元硌】：啊啊啊啊啊，我一直梦想去聋哑学校上学啊啊啊！
【元硌】：啊啊啊，我梦想成为叔叔的学生！
夏明光：“……”
【夏明光】：别想了，你还是老老实实做我的学生吧。/微笑。
元恪没理会他的微笑表情，继续问——
【元硌】：那你和叔叔阿姨平常用什么交流呀？
夏明光眼皮跳了跳。
最后如实回答——
【夏明光】：我妈老把我当小时候的我……每次见我非要抱我……
【夏明光】：然后我和我爸的话……
他又顿了一会，最后扔出来一个让元恪觉得又惊讶又好笑的回答——
【夏明光】：我和我爸平常用表情包交流。
【夏明光】：对你没看错，就是表情包。
【夏明光】：我所有表情包都是盗的我爸的图……
夏明光老早就知道，自己老爸骨子里跟自己爷爷一样，是个逗比。夏明光不止一次地相信，如果他爸爸是个正常人，估计会去当相声演员吧……
【元硌】：？
【元硌】：（摸头.jpg）
【元硌】：这个萌萌的表情包也是你盗图得来的吗？
夏明光没想到她居然存了他那张摸头的表情包，心脏不规律地跳了两下。
【夏明光】：是啊。
正当元恪在对话框里感慨“哇偶叔叔和爷爷都好可爱”的时候，夏老爷子发觉到夏明光屁股上长刺坐不住地又凑到了人家小姑娘面前，气势汹汹地来把他拎了出去。
“你别耽误人家学习！出来帮我做饭！”把他拎出去的理由还挺一本正经的。
-
金染吃完晚饭，拒接了何让的电话以后，愤愤地抱着臂在沙发上坐了一会。
而后想起来，元恪差不多被她扔上去一天了。
她刚想着上楼去看看元恪，谁知道出门就撞上夏明光拉着元恪的胳膊，两个人准备往外走。
金染挑了挑眉。“干什么去？”
“去修项链。”夏明光如实回答。
金染站在家门口，目送两人出了单元门。
何远征见她一直杵在这里，当即迈着小短腿跑过来抱住妈妈的腿弯。
“妈妈妈妈！我刚刚听见小明舅舅的声音了！”
金染“嗯”了一声。
何远征脸上挂上了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他拉着金染的手，示意她蹲下来。
他凑到金染耳边，悄悄说了一句：“妈妈，告诉你个秘密哦！”
“小明舅舅，喜欢阿元姨哦！”
“他都不让我亲阿元姨！”
……
元恪的项链其实很简陋，一根绳，串了两个字母，打了个死扣。摘下来不太容易，她就干脆常年带着不摘。
这次夏明光跟冯婶说，想要个活扣绳，能调长短的那种。
元恪看着冯婶摊上的珠珠串串，挺感兴趣的。
冯婶业务熟练，很快就换好了绳。
她把项链递过来，夏明光递给她五块钱。
元恪接过修好的项链，开心地往头上套。
那个活扣勾住了她的耳朵。
夏明光皱着眉头——呵，就这么急不可耐地戴上了？
嗯，不爽。
嗯不行，要忍着。
他略皱着眉头，用手指勾了一下那条绳，细绳很自然地落下来，妥帖地贴在元恪脖子上。
冯婶收好钱，隔着摊位上简陋的小白炽灯的灯光，看着光晕那头的夏明光，正低着头给一个姑娘示意活扣的用法。
示意完之后，他把项链调节到了合适的长度。
冯婶目送两人离开。
周围其他摊主也在目送。
最后冯婶和周围几个摊主面面相觑了一会，不知道是谁突然说了句：“咱们小明……”
“长大了啊。”
语气里带着无限感慨的意味。
-
【我们寨是黑风寨】群里，这两天一直消息爆炸。
80%的消息都是嘲笑夏明光的。
【郑凛】：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郑凛】：我是听人说的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名场面。
【汤鸿信】：哈哈哈我们老大真的很优秀了。
【汤鸿信】：踹错人也就算了，最重要的是人家踹人之前还助跑了一段。
【程鸢】：哈哈哈哈。
【周宁生】：（小明问号脸.jpg）
周宁生这个表情包是刚做的，一发出来当即引起疯狂存图。
一直不发言的夏明光在新鲜的表情包发出来以后，扔了把菜刀到群里。
然后发言了——
【夏明光】：周宁生/微笑。
【夏明光】：你知道元恪有嫂子为啥不早说。
【夏明光】：你早说了我也不至于……
不至于那么傻逼地当街暴踹他未来大舅子……
他现在正因为不知道如何跟大舅子和好而感到万分头疼。
周宁生理直气壮地回复——
【周宁生】：呵呵，我被那个姓常的小妞拉到元恪她嫂子那里做系统脱敏治疗还不够丢人吗！
【周宁生】：谁知道你当时那么沙雕，我就上去拦了一下……
几个人又在群里吵了一会，然后发了几句“明天见”，就散了。
……
元恪很想洗个澡，但是碍于在夏明光家里不太好意思，只好作罢。
元月和王贞的对话框里还是没有动静，元恪盯了一会，然后锁了屏。
像昨天一样，元恪用土豪金的盆子洗了个脚，而后洗脸刷牙。
今天元恪早早地躺上床。
夏明光推门，探进一个头来。
元恪正侧躺在床上，举着手机看电视剧。
没有开声音，她在看字幕。
元月其实很鼓励她看电影和电视剧，不管看什么题材的都行——她能根据字幕对上人物的口型，这算得上是学唇语的一种方式吧。
夏明光凑过来的时候瞥见她正在看那种满足少女心的校园青春剧。
发觉到夏明光进来，元恪从床上坐起来。
【元硌】：你干嘛？
【夏明光】：你居然也会看这种剧！
她怎么就不能看这种剧了！元恪觉得莫名其妙。
【元硌】：看这种剧不费脑子呀。
【元硌】：然后还能满足一下我的憧憬。
【元硌】：虽然爱情离我非常遥远，但是憧憬一下有什么错！
夏明光看着她最后那句话，半天没回应。
最后他把一盒下午从医院拿的膏药递给她，示意她睡觉前贴上一片。
元恪接过后，夏明光掩门出去了。
夏明光钻进夏老爷子房间，用近乎撒娇的语气说：“爷爷，我晚上能来这睡吗……”
“我爸妈的床太硬了！他们为什么喜欢睡硬床！”昨晚睡了一晚上他就觉得不适应。
夏老爷子阖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
夏明光乐颠颠地钻进了夏老爷子被窝。
夏老爷子突然清醒，极度嫌弃地看了夏明光一眼。
“你晚上睡觉老实点！别把我踹下去！你爷爷我一把老身子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