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都已经开了金口,两人一时也无其他理由推拒,便只好应了。
随后明文帝又差人去请了太子殿下前来一同用膳。
然而,这个午膳到底是没能安生用完。
刑部左侍郎张荐领着一个年轻男子前来觐见。
“草民吴名叩见皇上。”
明文帝略一打量底下恭恭敬敬跪着的男子,“你说你见过刺客?”
“回皇上,草民曾经与使用这枚暗器之人有过一面之缘,当时不过发生了一些小小争执,此人便使用暗器伤了草民。”
皇后听闻,语气难得有些严厉地质问道:“你确定你所言属实?欺君可是死罪,莫要因为贪图赏金便胡言乱语。”
“草民所说句句属实。皇上,若是您不信,草民便斗胆将伤口展示给您看一看。”
说罢,他将上衣往下扒了扒,露出了胸前一个已经愈合但形状仍旧十分可怖的伤口来。
张荐仔细检查了一番,“不错,的确像是那枚暗器所伤。”
“草民不敢妄言,实在是那刺客所用之暗器十分歹毒,草民差点因此丢了性命,因而印象十分深刻。”
阮盈沐在一旁暗自着急,怎么会如此巧合?若是这人当真认识刺客,甚至知道刺客的来历,那么墨袖宫必然就逃不了干系了,这该如何是好?
明文帝一拍大腿,高兴道:“好好好!老天有眼!既是如此,你肯定知道这刺客的真实身份了!”
“这……”吴名犹豫了片刻,“草民只与这刺客有过这一遭的交集,只能记住这刺客的脸,却不知这刺客姓甚名谁。”
明文帝脸上的兴奋消退了一些,略一沉思,又道:“无妨,只要你记得刺客的长相,皇宫里最好的画师会将这刺客画出来!”
明文帝又问了几句话,吴名一一作答,张荐请示道:“如此,关押在天牢中的嫌犯该如何处置?”
明文帝看了一眼阮盈沐,阮盈沐立即跪道:“紫鸢她被刺客所伤,却一直未能处理,盈沐斗胆请求父皇宽恕,至少让紫鸢先处理伤势。”
萧景承却随口接道:“父皇,既然眼下已经有了重大线索,嫌犯这边却一直缺少有力的证据证明她同刺客有关,不如暂且先放了她,派人严加看管住即可。”
“这恐怕有些不合适吧?”竟是皇后再次提出了异议。
纯贵妃笑盈盈地看了她一眼,掩着帕子意味深长道:“皇后娘娘向来不太过问这些琐事,今日怎地对这件案子如此关注?”
皇后面色不变,端庄温和回道:“皇上为豫王遭遇刺客一事伤透了脑筋,本宫自然也忧心,只想早日抓住刺客和其幕后主使。”
明文帝摆摆手,打了个圆场,“好了好了,朕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朕和承儿着想。但承儿说得对,既然没有证据,也审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张荐,先将嫌犯从天牢中放出来吧,交给豫王即可。”顿了顿,又补充道:“现下你要依照吴名提供的线索集中精力去抓捕刺客,越早破案越好。”
“是。”
张荐携同吴名退了下去,阮盈沐的目光却一直跟着这个相貌普普通通的年轻男子,总觉得有些不对。
似是感受到了来自她的注视,吴名退下之前,不经意地也向她的方向看了过来。两人目光短暂相接,阮盈沐终于知道了哪里不对。
太过于镇定了。作为一个普通百姓,他应当从未进过宫,更别提觐见皇上了。但是自打他上了大殿,行为举止却极为有礼,面对皇上和皇后的质疑都一直镇定自若,回答问题也逻辑清晰。方才他看她的那一眼,更是极为平淡,平淡得像是司空见惯了。
但是没有给她时间再继续往深里想,张荐带着人匆匆下去了。
阮盈沐暂且压下心中的疑惑,悄悄往萧景承身旁挪了过去,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待他垂眸看向她时,用盛满哀求的目光望进他的眸子里,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片刻后,萧景承转向明文帝,声音有气无力道:“父皇,许是昨夜未能安睡,儿臣现下有些疲乏了,想先回东竹居稍作歇息,明日再来陪父皇用膳可好?”
阮盈沐趁机掺住了他的身子,担忧道:“殿下,您还好吗?”
明文帝见他脸色苍白,看起来很是虚弱的模样,也皱了眉头,连忙道:“你先回去歇息罢,其他的事情你不用管了,养好身子最重要。”
阮盈沐一一向几位行了礼,到了纯贵妃,纯贵妃红唇微启,无声地说了几个字,她微一点头应了,随后便搀扶着豫王殿下退了下去。
出了殿,阮盈沐的心思便飞到了天牢。皇上已经答应放了紫鸢,她恨不得现在立刻就去将紫鸢接回来,那天牢中她只待了片刻便觉得受不了,何况紫鸢已经在那里待了整整一个日夜。
萧景城淡淡暼她一眼,吩咐贺章道:“去天牢将紫鸢带回东竹居。”随后语气冷漠道:“至于你,本王的爱妃,想必你应当有很多话想同本王说才是。时间还早,咱们回东竹居慢慢说。”
阮盈沐瑟缩了一下,挨着他的身子离他远了些,片刻后又重新靠了过来,在外人看来是十分亲密的姿势。她软软回道:“殿下想听什么,妾身说给殿下听便是了。”
她此刻隐隐约约有些明白了,豫王殿下嘴上说得凶狠,其实对她下不了狠手,还会在外人面前不自觉地维护她,甚至方才,她只用眼神求他,他会意后便直接拒绝了同皇上一起用膳。
更何况,他还是师父的救命恩人。
她在心里默默推翻了一开始的结论,豫王殿下,也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阴沉不定、不近人情。
回了东竹居,伺候豫王殿下上了床榻,阮盈沐坐到了外间的桌子前,焦急地等待。
仿佛过了许久,贺章终于扶着紫鸢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
她一下子站了起来,差点没磕到桌子上,带出了一声不小的响动。
“小姐。”紫鸢低低地叫了她一声。
阮盈沐几步上前,从贺章手里接过了紫鸢,“辛苦你了,贺侍卫。”
“是属下的本分。”
她无心与他客套,扶着紫鸢坐到了桌子前,“贺侍卫,麻烦你再替我找一个药箱子过来,紫鸢身上的上需要处理。”
紫鸢坐在椅子上,身上披着的是贺章宽大的外披,整个人显得苍白而弱小。
阮盈沐瞧着紫鸢毫无血色的脸便难受,完全是无妄之灾,若不是她将紫鸢带进了皇宫,又命她去追刺客,还将自己偷来的药方子塞给了她,紫鸢哪里会进天牢?
感受到她的愧疚之意,紫鸢轻声道:“小姐,大公子将紫鸢派来保护您,这便是紫鸢的存在的意义。”
阮盈沐勉强笑了笑,“算了,不说这些了,我先替你处理伤势。”
贺章回来得很快,阮盈沐打开了药箱子,却见贺侍卫跟个木头似的杵在那里,忍不住道:“贺侍卫,我要替紫鸢处理伤口了。”
贺侍卫愣了愣,如梦初醒,连连称是,脚步匆匆地退了下去,阮盈沐甚至从他古铜色的脸上看到了疑似红晕的东西。
怎么回事?贺侍卫这是,害羞了?
第48章
阮盈沐用惊讶的眼神目送贺侍卫一路远去,眼睛一转,有些好笑道:“贺侍卫这是怎么了,紫鸢,你是不是对人家做什么了?”
紫鸢面色沉静地摇了摇头,表示不关她的事。
阮盈沐也不深究,心道看不出来贺侍卫看着虽沉闷,倒是出乎预料地心细如发,还知道将自己的外披给紫鸢披上。
她轻手轻脚地替紫鸢脱下了外披,果然见她里面的白衣已经被干了的血迹染得脏污。
她又叹息一声,不敢占用豫王殿下的浴室,只得吩咐宫人们在偏间准备艾草和热水,亲自帮紫鸢沐浴,去除晦气,清理伤口。
一切都处理好出来,已是半个时辰后了。
阮盈沐一打开门,便见贺侍卫又杵在门外。
“贺侍卫,你又有何事吗?”
贺章拱手,一板一眼道:“回王妃的话,属下想来紫鸢姑娘在天牢中也未能好好进食,便令小厨房做了一些膳食,现下可以送过来吗?”
贴心得有点过份了啊。阮盈沐颇为意味深长道:“贺侍卫果然不愧是殿下的得力干将,事事都考虑得如此周到。”
贺侍卫糙脸又是一红,急急忙忙再次退下。啧,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知道贺侍卫今日如此反常,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阮盈沐陪着紫鸢在偏房里一起用膳,给她布了几道菜,心里在琢磨着能不能从她嘴里再问出几句话来。
昨夜,逐风不仅给她带来了刺客的身份消息,还给她带来了大哥的一封信。大哥在信中只不过说了一些家常话,无非就是希望她近日可以抽出空来回将军府一趟。同时,信中还极为隐晦地提醒她,不要再管豫王殿下的任何事,无论何时要学会独善其身。
话里话外的意思,同阮温倒是一脉相承的。只是,独独不像是大哥惯常的行事作风。
紫鸢正低头小口小口地进食,便听她家小姐冷不丁问道:“紫鸢,你跟在我大哥身边多久了?”
紫鸢被口中的食物呛了一下,连连咳嗽了好几声,这才回道:“回小姐的话,紫鸢跟在大公子身边已经快十年了。”
她命苦,自幼父母双亡,唯一的叔叔嗜赌成性,养了她两年后,因欠了赌债,竟要将她卖到勾栏妓院里去。小小的孩子并不懂勾栏妓院到底是什么地方,只知道她要被叔叔卖了,便在大街上使劲哭闹反抗,不肯走。妓院里的打手不耐烦了,便一巴掌扇了过去,将她扇翻在地,她一时更大声地哭闹起来。
阮斐正是此时路过了那一处。
彼时的阮斐,虽是少年模样,却已随其父初入战场,一身的杀伐气还不懂得收敛,见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大街上竟有大男人欺负一个小女孩,提了剑便怒气冲冲地上前去护在了她身前。
很多年后,紫鸢仍旧记得那个像天神一样的少年人,眉目清俊,神色凛然,为她遮起了一片天。
紫鸢深陷回忆中,神色难得显得温柔了些,阮盈沐却不得不出声打断她的回忆,“如此说来,你对大哥的很多事应是有所了解了。”
紫鸢抬眸看了她一眼,谨慎回道:“紫鸢虽一心一意跟在大公子身边,但紫鸢天资愚钝,身份卑微,也只是做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阮盈沐压低了嗓音,“我不问你别的,我只问你,你在大哥身边多年,可曾见过他与除了将军府以外的某个人亲近过?”
紫鸢重新低垂了头,“并无。大公子一心扑在战事上,闲暇之余也是专心钻研兵法。若是一定要说大公子对谁有过特别关心的话,”她轻声道:“那便只有小姐您了。”
阮盈沐惊诧地挑了挑眉,她这大哥对她确实是好的,但也算不上对她特别关心吧?比起阮馨来,明显大哥同阮馨更为亲近才是。
她没有太在意紫鸢说的这句有些莫名其妙的话,心道,即便经历了此次灾祸,紫鸢仍旧没有打心里将她当成可以信任的人。也是,紫鸢来到她身边不过十余天,比起待在大哥身边的十余年,又算得了什么呢?
罢了,她恐怕是不能从紫鸢口中问出任何有价值的讯息了。
陪着紫鸢用完了膳,又扶她躺下歇息,阮盈沐这才回了豫王殿下的寑殿里。
她踮着脚尖靠近了床榻,只见豫王殿下睡得正沉,一点醒来的迹象都没有。
该是用午膳的时候了,但殿下自己不醒,可没人敢去叫醒他,那可怕的起床气真不是开玩笑的。
她安静地垂眸瞧了一会儿,许是被他睡得如此香甜的模样传染了,不自觉无声地打了个哈欠,困了。
她想了想,干脆脱掉了外衫,悄咪咪地爬上了床,窝在离萧景承远远的床榻边缘,阖上眼眸,片刻后便沉沉入睡了。
两人都是一夜未眠,这一觉竟睡到了日落时分。
阮盈沐是被肚子饿得咕咕的叫声吵醒的。
她慢慢动了动眼珠子,发现自己的脸埋进了某个不知名的物体里,双手也搂着某个不知名的温热物体。
她在心里哀嚎一声,不是吧,睡前她离豫王殿下明明远着呢,怎么一觉醒来又成了八爪鱼,死死地扒住了人家?
她在心里默默祈祷,殿下您可别醒得这么早。这样想着,阮盈沐一点一点往后挪了过去,将脸从人怀里拔了出来。
眼皮子悄悄往上抬了些,不由地松了一口气,转而欣赏起殿下美好的睡颜来。
“看够了没?”眼眸阖着的某人薄唇轻启,吐出了几个字。
阮盈沐脆弱的小心脏砰砰跳了好几下,心虚地移开了目光,弱弱道:“殿下,您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呢……”
萧景承懒洋洋地睁开了眼眸,放在她背后的一只手收了回来,捏住了她的下巴将她的脸往上抬了抬,低低沉沉命令道:“看着我。”
阮盈沐的眼睫毛轻轻颤了几下,抬眸,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无辜。
萧景承沉沉地盯了她许久,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她下颌的软肉,久到她差点以为他又想掐死她了,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抖了抖。
似乎是被她的反应逗乐了,萧景承挑了挑嘴角,“你很怕我?既然怕我,”他缓缓贴近她的脸,“就不该又往我身上凑。”
阮盈沐呆呆地任由他凑近,脑子里却突然闪现了某个画面——她应是喝醉了,痴痴傻傻地搂着某人的脖子,两人的唇不过毫厘,她甚至能清晰地数出来他的睫毛……
“啊!”阮盈沐蓦地叫了一声,萧景承被她吓了一跳,两人的距离又拉开了些。
“乱叫什么?”片刻后他脸色阴沉地将手指又放到她的红唇上,用力按了按,“既然已经肯说一两句实话了,那不如全说了罢,爱妃觉得呢?”
“殿下的意思是,信了妾身在皇上面前说的话了?”
“哼。”萧景承冷哼了一声,“你若是当真胆子大到了,敢在父皇面前说谎,犯下欺君之罪。”后面的话他没说完,阮盈沐却在心里悄悄反驳道,我就是胆子大到了敢在皇上面前说谎,如何?
面上一派乖顺,说出来的话却不那么可人,“反正现下我说什么,殿下都是将信将疑,不如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