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归尘捉回了她那只意欲逃脱的小手, 轻轻攥在了手心里, 垂眸看着她笑道:“回家罢。”
蒲风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她现在觉得这世间再没有什么词语比回家还要温暖。
那匹枣红马李归尘一早就给放了,蒲风拍了拍袜子的马背朝着李归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受伤了, 不如我驮你回去。”
“那只怕是子时之前都到不了家了。”
“诶, 你还嫌我慢了。”蒲风一赌气, 踩上脚蹬便上了马背, 李归尘看着她东倒西歪的样子,笑着牵起缰绳坐在了她身后。
即便是只有一只手, 李归尘的骑术依旧是好得很,袜子在夜风中健步如飞。
蒲风呆呆地望着眼前不甚明晰的夜色, 忽然觉得身后是这样的炽热温暖, 不由往他怀里挤了挤。
便听着李归尘格外低沉的声音作响在她耳边:“可是冷了?”
蒲风回头盯着他的肩伤无奈道:“你还问我冷不冷, 自己伤得这么重, 竟是一点也不在意。”
“大概是, 习惯了罢。”
伤痛竟也是可以习惯的东西吗?蒲风暖着他的右手,轻轻嗫嚅道:“可是你受伤了,我会很心痛啊。”
她说完这话,忽然便觉得心跳停了一拍, 然而李归尘一直注视着远方并没有和她搭话。
蒲风想着他大概是没有听到, 便一心攥着他的手细细看着,又默不作声地十指相扣紧紧握住了。她记得娘亲在很久以前告诉过她, 如此便能将情郎的心紧紧栓牢了,往后再也不会离分。
那时候她还不懂得情郎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
蒲风脑子里有些晕乎乎的,方才又惊又吓,还为了作戏哭了那么久,眼睛都快肿成烂桃了。直到回了自家院子,她先跳下了马,再伸着胳膊去扶李归尘,可他攥住了自己的胳膊就再也没放手。
他将她揽在怀里摸着她头,忽然格外轻柔地在她耳边低声道:“放心罢,为了你我也要长命百岁。”
蒲风只怕自己会碰到他的伤口,抬头嗔怪道:“想长命百岁还不回屋洗伤口换药。”
李归尘便十分听话地任她牵着手进了屋中,坐在床边微笑着看蒲风忙忙碌碌地准备白布、清水、药粉……还不忘先去厨房烧了一锅开水。
蒲风将这一应家伙事儿都准备好了,就连浴桶都推进了房中。他知道刚受了伤是不能洗热水澡的,可看着蒲风费了这么大力气,忽然就有些舍不得说她了。
“你别动啊,别烫着你……”蒲风拿擦桌布垫着锅沿,将近乎整整一锅开水倒进了木桶里,屋子内顿时弥漫着乳白色的湿润水汽,她笑道,“这样屋子里能更暖些。”
李归尘一直弯着眉眼笑着,便看到蒲风就像是木头人似的直愣愣坐在了自己对面,在他面前摆了一片的白布药包。
蒲风这才挠着后脑勺望着浴桶的蒙蒙水汽支吾道:“那个……要不要我……帮忙?”
脸皮这般薄。
他诚恳地点头道:“这个位置,大概不怎么好上药。”
蒲风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眸子,便先去浣了两块干净的手巾,先给李归尘擦了脸,这才低着头十分笨拙地开始解着他的衣带。
“我自己来罢……”
蒲风头也不抬道:“快了快了……”
她很紧张,而他似乎更紧张。李归尘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手足无措,便只好忍着那双水葱似的小手在自己身上格外轻柔地往下剥着衣服,那种感觉很痒。
他怕蒲风尴尬,便扯来个话题问她:“从家到大理寺官署实在远了些,要不要凑些钱去城里买所小宅子?”
蒲风终于将他的外袍脱了下来,轻叹了口气道:“不好,再说咱们的钱也不多,你我那点微薄的俸禄怎么负担得起。”
李归尘垂眸笑了笑,“你可知道单是袜子就值十来所那样的宅子。”
“可去了城里就离白河远了,嗯……我喜欢看你钓鱼的样子。等再过几天开了春,我陪你去钓鱼可好?”
“好。”
蒲风说着说着,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将李归尘剥得这剩下了亵裤和一件薄薄的中衣。他肩头上的血已经将布料和伤口黏在一起了,蒲风便扶着他躺了下去,在他肩头盖了一块温热的白布,希望能将干血化开。
李归尘雪白的中衣上,半面都是令人触目惊心的黯红血痕,她看着他微微苍白的仰月唇,忽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李归尘一直目光晶亮地盯着她看,蒲风拿袖子擦了擦差点就要流出来的鼻水,故意笑了笑摆出了一副轻松的样子道:“我看看啊,你要是疼就告诉我。”
“好。”
她看着肩头的血色已经晕染开了,终于深吸了口气解开了李归尘最后的衣带,又将衣襟撩开了,贴着伤口一点一点将衣料和血淋淋的新肉剥离开。
那剑伤极深,伤口周围的肉向外翻卷着,血痂已经结了一层,不过让她一揭又开始往外丝丝缕缕渗着血。
可她将李归尘上身的那件中衣全脱了下去,便见到他雪白而肌理分明的胸腹上几乎满是各种或是平整或是蜿蜒崎岖的浅白色疤痕,她的手毫无意识地抚摸在了那些曾经的伤痛上,蒲风一瞬间就明白了他说的那句习惯了是个什么意思。
她的眼泪十分不争气地冒了出来。
李归尘吃力的抬起右手抹了抹她的泪,垂眸安慰道:“再哭的话 好好一双大眼睛就要肿成一条缝了。”
蒲风登时就止住了,用力地吸着鼻子,给他一点一点擦拭着胸口上的血污。
李归尘则一直看着她的面庞,他能感受得到蒲风的泪珠滴在自己心口上,冰凉的。
蒲风忽然又带着哭腔问他:“难道不疼吗?肯定疼死了……”
“不疼,都好了……”
他的声音慵懒而低沉,有意要她安心的味道。
好在这伤过了大半天,痂已经结的比较严实了,就不用再将两边的皮□□在一起了。蒲风一言不发地给他细致上了药,又扎扎实实地包了十好几层,这才算完。
而他看着蒲风额头上晶莹的汗珠,还有她樱桃般的唇色,看样子近来调理得不错,心中难免有些欣喜。
蒲风扶着他坐起了身来,她包扎完了伤口,这才意识到李归尘此时正是半-裸着坐在自己面前,忽然有些面上绯红。于是乎她想去躲躲,便赶紧下了床跑去拿枕头被子铺上,蒲风几乎是习惯了,连想都没有想便铺了两床被子。
她去外边将自己也洗漱打点好了的时候,一进屋门居然看到李归尘已经洗好了澡,又换了一身干净的中衣亵裤。若非这满屋子的水汽里带着淡淡的皂角味道,蒲风几乎是难以置信的。
她看着李归尘坐在床边,忽然俯身在他面前撩开了他肩头的衣领检看了伤口,嘟着嘴道:“你自己都能洗澡,还要我给你脱衣服。”
李归尘忽然微微垂下眸子,挑唇盯着她茶色的眸子沉默了良久道:“我差点以为要失去你。”
蒲风一听这话,眼睛瞬间便红了。
今晚的局势有多凶险,她不是不知道的。
若非是他拿出了圣上亲笔的字折,只怕自己现在是否留得一条小命还是个问题。
蒲风笑了笑,刚刚止住的泪却又唰地落了下来,她有些喑哑道:“无论如何,这不还都是好好的。”
李归尘拉着她的手,将她拽了过来,这才按着肩让她坐在了自己腿上。他眸色深沉地望着她的眉眼,目光逐渐落在了她小巧而莹润的唇上。
蒲风的心跳已经蓦然急促了起来,他有力的左臂稳稳揽在了她的腰后,蒲风在他炽热温柔的目光中忽然有一点微微失神。然而他的右手毫无迟疑轻轻托在了自己的腮下,那个令她期待已久却又有些不敢肖想的吻终于这般不徐不疾地落在了自己的唇瓣上。
蒲风下意识地紧紧搂住了他坚实的背,撩人的温度透过轻薄的衣料传了过来。她忽然就觉得全身的血似乎都涌进了灵台之中,意识都开始逐渐融化。
可他那微微凉薄的唇,还有他温热掌心的触感却是这么的真实,这么的难以令人忽视。
她有些木讷地回应着他的吻,他身上淡淡血腥气、药的辛香还有皂角的味道混合在了一起,他的味道。
蒲风并不知道那个吻持续了多久,直到自己的呼吸有些急促了起来,李归尘就恰到好处地停了下来,又开始垂眸凝望着她。
蒲风多怕这是一场梦……
“归尘,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很久了?”
“我知道。”
“那时候我还在想,你若是不敢再动情的话,我可以一直一直等下去……”
李归尘将她额边一缕碎发别在了耳后,眼睛有些发红地缓缓道:“我不是不爱你,而是不敢爱你。如果我不能对你的一生负责,那我宁愿从来也得不到你。”
从今夜之后,他无论是作为杨焰还是李归尘都能堂堂正正地出现在阳光之下了,所以他才敢说这些话,才敢吻自己。蒲风忽然觉得心口十分闷痛,但一股暖流却源源不断的从心房涌向了四肢百骸。
是她把他的全部深情和责任误以为是懦弱……蒲风将他轻轻推倒在了床上,趴在他身上忽然笑道:“你是什么时候刮的胡子?”
李归尘并没有说话,而是翻了个身轻轻将吻印在了她的耳垂下面的雪白脖颈上。
蒲风只觉的一阵酥麻传遍四肢百骸,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温热的气息是那么的近在咫尺,而他的手从容不迫地自她的肩头徐徐滑下,停留在了她心口上的衣带边。
她似乎还迷迷糊糊地沉沦在他绵长的吻里,手却是毫无意识地轻轻握在了他的腕子上。
接下来或许要发生些什么,她并非不知道。但时光似乎又都停留在了那个夜晚,微微吱嘎作响的床板,血流成股的剑,那只雪白的纹着墨莲的腕子,还有母亲和那个陌生的男子赤-裸地死在了自己面前……蒲风的呼吸忽然变得很急促,她紧紧攥着李归尘覆在自己胸口上的腕子,颤抖地贴在了他的怀里。
他的声音伴着心跳声透过胸腔作响在了她的耳旁。他说别怕,还说……对不起。
蒲风心口闷得说不出话来,泪水无言地洇湿了他胸前的衣服。他说,挑个喜欢的日子他会娶自己。
“二月初六好吗?”蒲风微微想了想。
李归尘躺在了她的对面,望着她浅浅地笑着,垂眸点了点头。
“以后,我要叫你杨焰。”
“傻丫头,该叫夫君。”
杨焰看着她哭得发红的眼睛,拍着她的背安慰道:“等到什么时候你准备好了,或者,你想留到成亲之后,都可以。是我错了……”
蒲风一听这句“错了”,忽然有些破涕为笑,而后静静望着他墨染一般的眼眸轻声说道:“两情相悦之事,你又是哪来的这么多错?是我的问题罢了。归尘,不如我给你讲个故事,很多年前的事……”
母亲的死,正是她的心结所在。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将会一直甜,一直甜,甜到你们齁了为止。
下案预告·桃花记
如儿的故事。二人的隐婚生活即将开始,嘿嘿 :)
第54章 情浓 [VIP]
·楔子
摇曳的烛花将她精致的妆面映得有些明灭不定。
一线残月缀在光秃秃的树梢上, 胡同里传来了三更的梆声。
她静静地平卧在床上, 身上盖着彩绣戏水鸳鸯的大红缎面锦被, 似乎是眠得极沉的样子。
忽然间, 门扇“吱嘎”一声轻轻作响, 灌进来了几缕北风。他衣袂翻飞着进了屋子将门掩好了,悄无声息地朝着她走了过来。
床边微微一陷, 浓郁不化的酒气伴着丝丝缕缕的寒意在她身后逸散着。他无言替她将被子四周都掩实了, 隔着被面将手覆在了她高高隆起的肚皮上, 不断摩挲着。
她依然紧闭着眸子。
良久之后, 那种温润轻柔的嗓音作响在了她的耳边。
“韵娘,你说我们的孩子日后会像你多一点, 还是更像我?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一定很辛苦罢……韵娘,我知道你根本没睡。你看我给你新挑的这对玉镯子, 好不好看……”
他将手伸进毫无温度的被子里, 捞起了她的一段纤细腕子, 将其中一只玉镯套了上去。白玉莹润无暇, 看得出怎么也得值百金之数。
“等那小家伙从你肚子里出来了, 夫君必然会给你一个名分,接你回家的,你不要怨我……韵娘,不要怨我……在为夫心里, 可曾有过半个其他女人的位置, 终究都是留给你的。”
他的手掌久久停留在那,面上笑意恬然, 眸子中却无半点光彩。
只可惜很多道理他都明白得太晚了,某些事情的发生注定意味着无可挽回,就像是那纸毁掉的婚约,还有她日渐腐朽的肉体。
他的孩子七个月了,已经成型了。
可惜,再也见不到了……
……………………
一声沉闷的春雷劈开了黯红的夜幕,覆上白光的宫殿楼阁在这飘摇风雨中尽显氤氲而沉寂。
大殿外的回廊下,小内官垂首端着药碗步履匆匆,低沉噪耳的咳声自广殿深处传了出来,一如粗粝的北风卷过一片枯树枝丫。
四处无人敢低语。
朱伯鉴正垂首守在正朔帝的龙塌前,眸子里的底色极其复杂。
正朔御极三十余年,无人比他更深知这庞大帝国之内的盘根错节与暗流汹涌。自皇考先祖手中流传下来的基业历经了二百余年的沧桑,已然不复当初。
朱伯鉴见到正朔帝醒了,赶紧招手示意候在一旁的冯显端药过来。
他将正朔帝扶起了身来关切问道:“皇爷爷可好些了?”
“魏銮的事办得如何了?”正朔往冯显端着的玉瓶里漱了口,喑哑道。
“唐衍已将书信手稿交由了孙儿,皇爷爷大可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