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褪尽——云胡子
时间:2019-09-25 08:15:56

  正朔点了点头,盯着朱伯鉴的眼睛冷声道:“你以为朕任用奸佞数年所为何?是朕年老昏庸了?”
  朱伯鉴惊得跪下了身来恭谨道:“孙儿愚钝,却也深知皇爷爷必有考量。魏銮此人虽无容人之量,且贪权喜功,却也诚然是制压群臣的不二之选。”
  正朔面上微微露出了些许欣慰神色,缓缓道:“魏銮虽奸,却有实干之才,且他所求之物无外乎权钱,却非人心。朕宁留十个魏銮在这朝中,也不会提拔一个自诩清流的庸碌之辈。你且记着,这满朝群臣奸良与否且看为帝王者从何治之。今日留魏銮是为了稳住朝局,他日不堪为用了,也要除得干净利落。”
  正朔皇帝气息短浅,这么长的一段话已不能一口气说下来。朱伯鉴应道:“孙儿明白了。可惜父王身在南京,不能一同恭聆圣训了。”
  正朔垂下了眉,沉吟道:“你父王宽厚,还需凌厉不失敛持者佐之。”
  朱伯鉴顿了顿,恭敬地试探道:“皇爷爷此前赐杨焰密旨,可是有意考核此人?”
  “这杨昭之子乃是柄利器,可惜早年锋芒毕露、桀骜不驯,本是不堪为用的。”正朔猛地咳了几声,继而轻叹了口气嘶哑道,“你这孩子为报杨昭救命之恩,串通段明空给他留了半口气儿,朕如何不知?”
  朱伯鉴将头埋得极深,他从未想过这等多年前的小事都尽在皇爷爷掌控之中,不禁有些心头颤栗。
  便听着正朔低沉道:“朕玄宫里的那把火便是此人指点你烧的罢。”
  朱伯鉴只得诚实道:“孙儿不敢欺瞒皇爷爷,还望皇爷爷恕罪。确是杨焰找上了孙儿,条条辨明了个中利害,替孙儿出谋的。”
  正朔帝一直以来深信天命,自玄宫出了这“石佛咒太子”之事后,他越发地预感到太子或无帝王之命。此前景王善战屡屡凯旋,性子又颇类自己,他本是有意废太子立景王的,只可惜最有帝王之材的却是太子生下的长孙,故而难以抉择良久。如今他病中见了这几桩案子,心中已对景王生了厌弃。
  正朔深呼了口气,阖了眸子叹道:“朕知道你想的是什么,可现在并非拔擢此人的时机。这等感化臣子的知遇之恩便留给你父王,他日或遇危及宝位之祸,当凭此人立扫风烟、化险为夷。”
  朱伯鉴起身复跪行了大礼。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皇爷爷为他父子二人用心良苦至此,这个中揣摩是他万不能想见的;且这话中便是已经认准了父王继承大统,甚至忧心景王叔觊觎皇位。皇储之争十数年,时值今日他才敢确信父王皇位可保,故而一时回不过神来。
  爷孙二人又闲谈了几句旁的,朱伯鉴才躬身告退了。
  窗外的细密雨丝缠绵不休,下得人心乱。殿中岑寂了一会儿,正朔帝叫来冯显,派他去做两样事情:快马加鞭递函一封给宣大总督霍廷;拟旨擢蒲风此人顶了萧琰的缺晋大理寺少卿,连并查清此人确否为端怀王之遗腹子,现在就着人去办。
  冯显心中暗惊,还是不动声色应了好。
  正朔帝咳得喉头一片甜腥,无言望着宫中繁复绮丽的藻井,丹砂描的卷蝠纹一如赤血作染,在这宫殿的穹顶上四下漫延。
  所谓帝王之位,实乃是血亲白骨砌之……
  那厢白河旁小瓦房里,蒲风换好了之前订的那身樱粉对襟褙子,蹑手蹑脚地推开了李归尘的房门缝,单是探了一个小脑袋进来。
  屋子里灯火通明,李归尘正盯着手里的几本名簿,一见到她羞哒哒的笑意,便将那几个簿子收在了一旁,起身笑着摇了摇头向她走来。
  “来,站好了给我看看。”
  李归尘将门板轻轻撩开了,眼前忽然一亮。只见粉嫩的云纱衣料衬着她玉白的肌肤和纤细的腰肢,衣襟上绣着的缠枝玉兰花更是含苞欲放在她如小山峦般微微隆起的胸前。蒲风面上有些不自然的绯红,一时不敢对上他的眸子。
  李归尘淡淡笑了笑,“很好看,就是差了点东西。”
  蒲风不明就里地“啊”了一声,便看着他从袖里掏出了一支青白玉雕的玉兰花簪,几缕青痕恰被打磨成了花盏之下的绿萼,整只簪子通体莹透闪着细微的柔光。
  她有些失神,而李归尘已贴在了她面前将这玉簪别在了她松松挽着的发髻上。
  之后,他便扶着她的肩,目光专注地端详着,就像是在赏鉴一尊传世的玉器。
  蒲风发愣着,直到自己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才轻轻抬手摸了摸那支玉簪嗔怪道:“这东西一看就挺贵的,花这劳什子钱干啥啊,还不如多买点肉。”
  她看着李归尘宠溺着发笑,忽然想起了什么,扶着后脖颈支吾道:“啊,肉以后都留给你吃罢,你看我都胖了……这簪子是不是去裁衣的那天你就买下了,你看到我挑了木兰花的纹饰?以后可不许瞎花钱了……”
  李归尘俯下身来盯着她有些躲闪的眼睛忍笑道:“你敢说不喜欢?”
  他的温热气息带着淡茶香,吹得她的脸和心一同痒了起来,蒲风只好诚实道:“喜欢,很喜欢。”
  “钱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日后,想买什么都可以。”他淡淡笑着,语气里绝非是玩笑的意思。
  “哇,真的?”蒲风有些穷怕了。
  他垂眸道:“明是龙抬头,正好你也不用去衙门,一早先买上一筐鸡苗去彦修那,回来便带你去市集把该买的东西都置办好了。”
  蒲风睁大眼睛眨了眨。李归尘见了挑眉道:“喜服、红布、鞭炮、花烛,还有核桃、花生、大枣、高粱这些,不如我先拟一份单子罢。”
  蒲风以手掩唇,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她有些难为情道:“虽说是没什么邻居,可住在河对岸的可还有好几户人家呢。你这挂喜字放鞭炮的,回头也没有轿子抬进来,日后我又是如常地男装打扮从这进进出出,还不叫人家以为咱俩都有龙阳之癖呀。”
  李归尘大言不惭道:“那又如何,就算你真是个男人,我娶了你又何如?”
  蒲风心里笑得冒烟,面上一副凝住了笑意十分严肃的样子,哑着嗓子和李归尘正色道:“归尘啊,我跟你说个事情你可要挺住。”
  李归尘亦是忍着笑,装作不解地盯着她。
  “自小啊,我娘就将我当做女孩来养的,是以我一直觉得自己是女娃娃,其实你不知道,我真的是个如假包换的男儿郎啊。”蒲风说着,不忘恰到好处地点了点头,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
  于是乎,她便眼睁睁地看着李归尘不以为意地逼身了过来,自己只好老老实实地贴在了门板上。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蒲风毫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屋内暖融融的灯火似乎在他身后凝为了巨大的光晕,照得她晕乎乎的。只听李归尘在她耳边低沉道:“随卿啊,你知不知道自己这是在玩火。”
  蒲风的面上顿时火辣了起来,她猛地往后一倚,门板子晃了晃,身后忽然就空落了下去。她一声低呼,自己的腰肢却已经被他揽在了怀里。再之后,“嘭”的一响,门板子彻彻底底拍在了地上。
  蒲风盯着他森幽的黑眸干笑道:“这婚没法结了,你看家里的门都快朽了,一点也不结……”
  可她这话还没说完,李归尘的唇已经落在了她的额头上。
  蒲风的耳朵根子红到滴血,她想也没想就挽住了他的左肩,踮起脚来将自己的唇轻轻印在了他的唇上,惆怅地笑道:“不过,我有点后悔定在初六了……”
  李归尘扶着她的后脑,目光一直看到了她的眼底里,笑而不语。
  她揽下了他的脖颈,轻咬着他的薄唇道:“初六太远了,我看,今天就挺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案 桃花灼
  这个案子是言情为主、案情为辅,已选定为甜文模式,请接收~晚上第二更~
 
 
第55章 裴哥哥 [VIP]
  翌日, 青萝胡同。
  “师父, 李先生和那位小哥哥这些日子怎么都没有来啊?”空青端着盛有当归的大竹匾问道。
  裴彦修正晾晒着医书, 头也不抬道:“所以我最近几天都没有和你发火。”
  空青揉揉后脑勺“噢”了一声, 明明师父他这几天都是愁眉不展的, 倒比发起火来更让人觉得可怕。
  他正这么想着,门扇忽然“吱扭”开了, 空青满以为是来了病人不由得抬头望过去, 忽然木头似的呆住了。
  “师父!这……”
  只见一大片黄澄澄毛茸茸的小家伙从院门飞奔而来, 大有四散的趋势, 就如同往院子里泼了一大盆黄豆粒儿,且“叽叽嘎嘎”声不绝于耳。这上百只小鸡小鸭仔到底是从哪来的?
  裴彦修撂下了书大喝道:“李归尘, 给我进来!”
  空青有些莫名其妙,便见着门口忽然冒出来两个脑袋, 左一个是李先生, 右一个是蒲风哥哥。
  这两个人都是满面笑意, 直到师父又喝了一声进来, 这才手牵着手艰难地在一群小鸡中找着地方下脚, 样子颇有些滑稽。
  裴彦修揉着眉头长长呼了口气,压着气头道:“我托你带几只鸡苗过来,又不是要改行养鸡。”
  李归尘拎着筐有些无辜道:“这筐太小了,我怕挤坏了, 等我走的时候再收走一多半好了。”
  蒲风暗暗拍了李归尘大腿一下, 笑着接过了话儿来:“彦修哥哥,归尘说您近来为了我们俩的事儿劳心劳力的, 想着多送点儿意思意思。”
  “意思意思?”裴彦修捋着胡子摇头笑了笑,上下打量了几眼李归尘忽然又将眉头拧成了一团怒道,“你小子想着给我多送几只小鸡儿,老夫就不骂你了?难怪几日不见,又惹了一身新伤回来……你走罢,像你这样的患者不治也罢。”
  他说着,空青已端了一碟子泡了水的黄小米撂在了他脚边,小鸡小鸭们潮涌似的连滚带爬向他扑了过来。在这种场景之下,裴大夫说的那些气话忽然变得很没有震慑力。
  蒲风有些憋不住,忽然噗嗤笑了出了声来。她看着裴大夫叉腰瞪着自己,只好默默地又将那笑声憋了回去。
  “算了算了,进来罢。”
  三人艰难地进了屋,就剩下空青蹲在院子里和这些小家伙玩得不亦乐乎。
  裴彦修不苟言笑地给这俩人诊了脉,对着李归尘凶巴巴道:“外袍上衣都给我脱了,看看伤口。”
  蒲风跑去关好了门,又一臂挂着李归尘脱下来的衣服,帮他将肩上缠的白布一层一层解了下来,嗔怪李归尘道:“早说让他来找您看看的,拖到今天才来。”
  裴彦修立在一旁看蒲风的这副样子,心下已猜到了七八成。他忽然挑起了嘴角,继而轻轻咳了咳重回正色道:“看来伤了五六天了,伤口长得倒是可以。主要是你近来情致调养得不错,脉象已经不像往日那般弦数了。原来劝得磨破了嘴皮子也不管用,我还道是如何,没想到是你的功劳。”
  蒲风一抬头发现裴大夫正望着自己,忽然又低下了头去,支吾道:“啊?我?”
  “到底是年轻人底子好,你腰上的伤想来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气血也补上来不少,葵水可又来了?”
  蒲风的声音细得跟蚊子叫似的:“还没……没有。”
  裴彦修揉了揉眉头:“叫你来扎针又不好好来,可是碍着面皮薄。你们俩这进展……我看干脆不如就让归尘回家给你扎,一会儿我将那穴位给他抄一份。”
  蒲风惊得睁圆了眼睛,不可思议地“啊”了一声。
  李归尘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和裴彦修道:“也好。”
  “诶,可不是老夫打发你,你是不知道此人当年在北镇抚司的时候,单拿着这把银针吊过多少人的命?”裴彦修冲着蒲风眯着眼道,“再说习武之人的穴位一向认得准,你倒是不用怕他扎坏了你。”
  蒲风咋舌道:“啊?吊命?我,倒不是怕这个……”
  李归尘抿着清茶有些不以为意,裴彦修若有所思道:“这关进诏狱来的人,也不尽然都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不乏家中有儿有女想活命的。这银针虽小,却可将他们的命保住一时,或许过了这段日子浪头弱了,还能从诏狱抬出去。”
  蒲风心里忽然有些发酸,在桌下偷偷攥住了李归尘温热的手。
  他笑了笑,佯装轻松道:“都是过去的事了。对了,彦修兄,我有件事儿想托付你。”
  “但说无妨。”
  他笑意恬然地看着蒲风,继而和裴大夫道:“初六那天,我们二人就要成亲了。虽然也不能办得过于张扬,到底蒲风这一辈子就嫁我这么一次,无论如何,这婚礼也是不能敷衍的。我想着成亲那日,蒲风能不能从你家出嫁?”
  裴彦修大笑了良久,一口答应道:“这等喜事你这家伙也敢瞒着我?这事简单,不过从这儿出门子到底还是寒酸了些,希望蒲姑娘别嫌弃。明日我便叫空青先将院子里那一堆杂七杂八的药材先暂且收了,将这好好打扫一番。
  说来,我本不是多事之人,倒也得为弟妹着想着想——从我这儿嫁出去没什么麻烦的,可还得要个名头。老夫今年都四十有二了,无儿无女,不如我认蒲风为干闺女如何?”
  李归尘的脸立马就黑了下来,“不好。”
  蒲风若是他干闺女,那他日后见裴彦修岂不是要喊他干爹了……还是蒲风抹了抹冷汗,浅浅笑道:“裴大夫的恩情,蒲某真是无以为报。蒲风自幼漂泊,一无父母,二无姊弟,不如日后就喊彦修兄一声哥哥了。还望哥哥不要嫌弃我这个不知分寸的小妹妹。”
  裴彦修将屈膝行礼的蒲风扶了起来,有些羞涩地笑道:“既然如此又何必讲这些虚礼呢?你们两口子一路受过来的这些苦,裴某这个做哥哥的一直都看在心里,可日后你们行走于官场之中想来还会遇到不少波折,还得你们二人风雨共济。
  不过今日咱们且不论这些,你们俩都老大不小了,尤其是归尘……尽早完婚自然是好的。自你第一次来我这儿看病,裴某一早就知道那家伙早晚是要将你拐回家的。”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