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可以碎,但却是不能凋朽的。
或者更是因为,他得不到的东西,萧琰又有什么资格得到?
他不想沾血,只想借刀杀人,可他没想到的是,萧琰也就罢了,郑家人居然会如此懦弱,单是打掉了她的孩子便算了。
他特意来到了如儿的床前,却看到了她因为失血疼痛而苍白得像纸儿一样的脸。
有殷红的血自她的两腿之间无声无息地蔓延着,冷汗浸透了她的衣衫。
他乱了。
如儿细微的喘息声在他耳边作响着,她的手在他掌心中逐渐冰凉了下去。
她说,就算是这辈子做不到了,下辈子也会杀了他。
他笑了,笑着笑着就流了泪。
“那你为什么不杀了萧琰?”
如儿说,她……下不去手……
张全冉这一生中大概就抱过这么一次女人,明明他的师父和他说,像是他们这种人是不会动情的,明明他就算是看到什么皇妃公主也不会心生一点微澜的,但每当如儿出现在他面前,他能感觉得到自己的心还是在跳的。
因为它很痛。
当年还很稚嫩的他攥着十万两银票不知道藏在何处的时候,她满含着泪水,却是笑着一遍遍感谢他,还不知所措地往他手里塞着糖……乐妓所里再见之时,她已经从闺秀里的小丫头成长为深沉内敛的大姑娘了,他这辈子听过的最好的琵琶曲中,都是她长睫低垂的样子。
直到,他在乐妓所里再也寻不到她了……她游了花车,就像是盛装出嫁一样……妓馆这种地方,原不是他一个阉人能去的,该去的……他自惭形秽了。
在张全冉结识了萧琰之前,他对如儿所抱有的一切美好印象还一直漂浮在灵台之中,就像是泡影,只能观望,不能触碰。
然而事实是无数根尖刺,将这一切都化为了虚无。
直到他抱着如儿,听着她痛苦的微微呻吟,他在她耳边低声道,别怕,一切都快过去了。
没关系的,他下得去手。
嫩草茎粗细的钢针上篆刻了他钟爱的流云纹,冰凉的针头顶在了他的扳指上,一寸一寸顺着骨缝深入了进去。
他明明知道怎样进针才能让人最快死亡,可他还是手抖了,一直到第四根针,如儿的气息才在他耳边湮灭了下去。
一切都结束了……
他的顾念,他的心魔,他心底最柔软的一块地方……都不存在了。
一个能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杀死了两遍的人,还有什么做不到呢?无欲无求,无所忌惮。
一转眼也这么多年了。
他没想到这案子会被翻出来,甚至惊讶得超过了杨焰没有死。
也不知大人们到底商量了多久,洛溪终于是下了判决出来。
“萧琰,斩决。
查抄萧郑两家,郑玉芝没入教坊司为妓。
张全冉,交由圣上亲审,都察院暂不做裁决。
都察院提案,择日上书申请重审正朔二十七年锦衣卫镇抚使杨焰结党受贿一案。
杨如儿尸骨交由家人妥善安葬。”
至此,尘埃落定。
午后倦倦的斜阳撒了半个京城,带着早春气息的柔风卷进了公堂之内,吹拂着那块原本盖着头骨的红布飘落在地,翻卷着正好落在了李归尘的脚下。
他无言地俯身捡起了那块红布,眸子里闪过了一丝带着哀愁的笑意。
“哥哥,我不想嫁在你前头的,可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婚啊……”那是十一年前的今天,如儿刚满十五岁,他还说她口无遮拦来着……如今……
李归尘唇角含了笑,错不开眼地看着一身绯色官服打扮的蒲风,似是自言自语道:“原来如儿也知道,明天哥哥就要结婚了。
妹妹,这一回,你可以安心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要大婚啦!我也很激动啊~抱歉让小仙女们久等了,这一章实在是太长了……(作话可跳)ps.黄豆胀开颅骨不是胡说八道的,是解剖课的老师跟我们讲的,“不然蝶骨筛骨什么的是怎么分出来的……”
pps.笔者文笔稚嫩,肯定存在着很多客观上的问题,不过私心还是希望自己写得开心,读者大大看得开心,之后一起分享好东西一起进步(瞎说啥呢……)反正不管什么数据怎么样,心态要维持好啦~
关于下一本写医药种田还是继续悬疑正在思考中……(*/ω\*) 一激动就废话多,真心非常感谢直到现在还陪伴着胡子的你们呢~
第64章 小心思 [VIP]
李归尘携着蒲风去了归宁寺, 将如儿的尸骨寄存在那儿由僧人们超度。
拾花和尚接过了李归尘手中的那方红布, 与他双手合十道了一句佛号。
李归尘还了礼, 望着射进大殿的斜晖中浮动着无数碎金般的微尘, 轻轻叹了口气:“待到海棠花盛, 李某会来接舍妹的尸骨葬于母亲身旁,在此之前有劳师父了。”
“善哉, ”拾花手握佛珠静静端详着他, 不由得垂眸笑道, “贫僧与李施主相识十余载, 能有幸得见施主放下屠刀、善养己身已是造化,实则大道般若也无非在于一念间。”
蒲风屏息听着拾花和尚的话, 恍然间意识到,他会什么会改成“归尘”这个名字。由死向生之时, 他在此陷入过魔途, 亦沉沦过、挣扎过……往事归尘而去, 可他肩上承担的东西却一个也没放下。
拾花和尚的声音便像是钟楼传来的悠悠余音:“……成全不一定是放手, 李施主的出世是为了更好地入世, 这也未尝不可。尤其是,在你心中已经有了想要守护之人。”
蒲风一抬头对上了拾花和尚谦和的目光,面上不禁有些绯然。
李归尘平静道:“当年恐污了佛门清净地,这才与师父不告而别的。如今我也将有了家室, 听了师父这番话, 心中自有几分考量,万不会如当年一般恣意妄为了。”
“只是, 这天色将变,不知施主可否备好了蓑衣?”
外边明明一片阳光明媚,李归尘听了倒也没有半点异色。
“即便是穿了蓑衣,雨丝沾身又何妨呢?终究是尽力而为罢了。”
拾花点头笑了笑,又道了一句佛号。
而李归尘回眸拉起了蒲风的手,与拾花和尚再拜了身,这才自归宁寺去往了青萝胡同的裴彦修家中。
路上商铺云集,行人往来其间好不热闹。
李归尘旁若无人地一直攥着蒲风的手,丝毫不嫌麻烦地跟她嘱咐着明天的一干事务;又叫她不必担心,什么事情自己都已经备得妥当,她只需要漂漂亮亮地做新娘子就好了。
蒲风面上的红晕一直不曾退却,她轻轻捏着他的拇指想了许久,打算问他嫁衣首饰这些东西是不是已经放在裴大夫那里了,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天底下实在没有谁比他办事更为妥帖了,便贴在他耳边小声道:“那……你明天是不是要抱我上轿子啊,你肩上的伤还没好呢,可不许逞强胡闹。反正都是些穷规矩,可别听媒人什么的瞎忽悠。”
说来,这“媒人”还是李归尘前几日现找的。他淡淡轻笑着,望着蒲风叹气道:“原来为夫在你心里是这么脆弱。”
“不是……”
“彦修之前是不是又和你说我什么了?”李归尘忍不住摇头笑道,“他这是危言耸听,你若是不信我也无妨,早晚也就知道了,嗯?”
那话尾音儿就像是一把撩拨人的小钩子,蒲风一时有些懵住:啊?自己知道什么了?
蒲风觉得一沾到自己的事上,她就有些不大开窍了……转眼间二人已经拐进了青萝胡同里,自胡同口远远地瞧着,便能看到医庐门口张灯结彩的,打眼儿得紧。蒲风挠着头,在他耳边有些支吾道:“是不是今天晚上我就要宿在医庐里了,一会儿你晚些再走好不好。”
李归尘垂眸浅笑,有些无可奈何道:“也好,等到二更天我再走。左右过了这一夜,日后你便是想甩开我自己去住,也是万不能有这个道理了。”
“惯会取笑我的,听着就像是人贩子似的。二更天有些太晚了,吃过了晚饭就回去罢。”
蒲风见他点头,便紧走了两步想去看看裴大夫收拾得怎么样了。医庐难得没关门,她一跨过门槛,简直是惊得还以为自己走错了门。
院子里原有的大锅药簸箕通通不见了,地面上扫得更是一尘不染,整整齐齐地码了十来个大箱子,通通结了彩,而此时裴大夫正指挥着站在条凳上的空青挂灯笼。
蒲风一见裴彦修回过头来,便笑着喊了一声“裴大夫”。
“你这丫头喊我什么?”
蒲风立马改了口笑道:“哥,你看我把谁领回来了。”
她说完这话,李归尘才从门口笑意难掩走了进来,他看着那一片堆了小半个院子的箱子还没来得及张口,裴彦修就劈头盖脸地责怪他道:“诶,我就跟空青说了,你这家伙舍不得你媳妇,指定会跟过来的。说好了今天送嫁妆过去的,你们两口子谁也不在家,愣是让我带着人又给抬回来了,像什么话。”
李归尘站在他面前微笑着沉默了一瞬,点点头道:“本来不打算去都察院的,可我还是去了。我不放心蒲风,也不放心如儿……”
裴彦修皱起的眉毛瞬间舒展了开来,领着他二人进屋坐下了,才望着李归尘轻叹道:“见你笑了,看来如儿也能安心去了。说到底还是如儿疼你,在你成亲之前替你了结了一桩记挂。也罢,不说这些了……裴某一看见你们俩就手痒想给把脉,这毛病还不好改了。”
蒲风看着裴大夫摆弄着手枕,有些想要发笑。
而裴彦修忽然想起了什么问着蒲风道:“你们两个成亲了之后可有什么打算?随卿还是继续在大理寺做官吗?”
蒲风想了想,笑着爽快道:“这事我也想过,可还没来得及和归尘商量呢。不过我已经大致决定好了,等到归尘将冤屈洗清了,无论会不会官复原职,还是升了大官什么的,我都不想再在大理寺待下去了……”
李归尘静静听着没说话,裴彦修笑着点点头道:“丫头啊,哥哥虽然不知道上面是怎么考虑的,你这个想法倒是没错。你这般小小年纪在短短几个月里从书吏升到了四品少卿,自大明朝开国以来可能也没这么两三例,天上掉馅饼未必就是什么好事。难得你看得开想得明白,不然哥哥一时还不知道该怎么劝你。”
蒲风一听裴大夫这么说,忽然觉得心口暖暖的,“怎么好意思让哥哥掏了这么多积蓄给我备嫁妆,还成天为我操心的。”
“这话说得可是生分了,这哪算得上是操心啊,跟在这位身上生的气比起来,可还差得远呢。”
李归尘呛了一口茶,攥着空拳咳了咳这才望着蒲风温言道:“还是那句话,无论你想做什么都不用顾忌我。若是因为嫁给我就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岂非是得不偿失啊。”
蒲风眨了眨眼忽而笑了,一口答道:“可我想的是,难道你以后就不能带着夫人去查案了吗?不查也罢,没什么留恋的,这可比应付法司里的那帮牛鬼蛇神强多了。不过也先过了这一阵子,不然也不好和长孙殿下交代……”
“唉,扯远了扯远了。这些个事等你们俩成完亲再慢慢商量罢,裴某看自己戳在这儿也是碍事,正好去打点打点明天要用的东西,你们俩且好好说会儿话罢。”裴彦修站起身来摆了摆手就扬长而去了,出门之后还不忘将大门给掩住了,生怕他们俩不好意思似的。
实则蒲风的确是有些难为情的,方才她在堂上一心扑在案子里倒也不觉得什么,如今将那一桩事办完了,似乎这才想起来明日自己就要成亲了。
如花年纪的女孩子,大婚之前能有哪个心里不扑通扑通乱跳的,更别提她嫁的还是那个自己一直以来心心念念之人,蒲风只觉得自己现在更像是在做梦一样。
李归尘望着她出神的样子,将她的手牵了过来握在手心里笑道:“想什么呢,这么开心?”
“啊?没,没什么啊……”
“明天来的宾客大概不会很多,下午简简单单吃过饭就能将他们打发走了,你在房里先等会儿我,屋子里吃的用的什么都备好了。”
蒲风木讷地点了点头,继而摇着头撅嘴道:“少喝些酒,谁要是敢灌你酒喝我可是要找他干架的。再有……这闹洞房的事……”
李归尘一挑眉,别有深意地笑道:“方才和张博纶和段明空说起我要成亲的事,这两个人还颇为吃惊一头雾水呢,明天怕还是要找你人影儿呢。他们若是真打算去闹洞房的话,少不得要反被你戏弄了一把。”
蒲风随着他的笑也挑了挑眉,“这么说的话,这敢情好。”
本来念着出嫁的时候没有家人陪伴,蒲风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心里空落落的,不由得有点想她娘了。好在李归尘陪着她一时嘱咐些这个,一时说笑些那个,她心里才算是将那么一点点遗憾化解开了。
吃罢了晚饭天色已经有些昏沉了,两人又黏在一处道了好久的别,李归尘才跨出了门槛打算走的。蒲风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有些想要掉眼泪,又连忙追了出去将自己常配的那个“歪脖子树”的青松香囊塞到了他的手心里,这才又赶紧转身跑了回去。
她怕李归尘没有她在身边会睡不好觉,觉得自己的味道陪着他会好些;又怕自己送完香囊拖住了他的脚步,害他回家太迟路上有危险。
总之她躲在院子门后魂不守舍地站了很久,这才又偷偷自门口探出脑袋望了一眼,见他的确是走得没影儿了才长舒了一口气,却又隐隐觉得有些失落。
因着沾了蒲风的光,空青才难得偷闲,他坐在院子一角的马扎儿上一直看着蒲风发呆。而裴彦修自堂前走了出来看到自己的小徒弟这幅样子,不由得轻轻往他背上拍了拍:“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空青吓了一跳站起身来支吾道:“师父啊,徒儿不大明白,明明蒲哥……那个,蒲姑娘和李先生才分开了一宿而已,两个人怎么会在门口难舍难分了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