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瑶。”背后突然一声呼唤,温和的语气中夹杂着说不尽的自责和悔恨。岑锦瑶心上微颤,到底还是顿下了步子。
第134章 恳求 。。。
“母妃还有何事?”她淡漠的语气里透着疏远。
陈婕妤从床上走下来, 兀自来到她跟前:“是我有愧于你,你可还怨我?”
岑锦瑶扯了扯嘴角:“时候不早了,母妃请早些休息。”言罢向门外走去。
“你要幸福!”一把焦急的女声从耳边掠过, 岑锦瑶颤了颤身子, 用唇形无声地吐出两个字, “会的。”
随后开门离开。
陈婕妤无力地跌坐在地上,眼眶里有赢热的泪水滚过,低声呢喃:“你要幸福,你一定要幸福……”
翡翠和采薇见二公主离开又返回寝殿,瞧见地上的陈婕妤匆忙上前将其扶起:“娘娘怎么坐在地上, 这屋里湿气重, 会伤身子的。”
陈婕妤推开翡翠和采薇的搀扶, 抬手擦干脸上的泪水, 恢复往日那般雍容柔婉的神情:“去请陛下来。”
采薇和翡翠面面相觑,采薇道:“娘娘,天色这么晚了陛下能来吗?”
陈婕妤想了想,去床边将枕下的匣子打开, 把里边的一块羊脂玉佩取出, 走至采薇跟前:“你拿着这个去,他一定会来的。”
——
半个时辰之后, 采薇推门进来, 语带欣喜:“娘娘,陛下来看您来了。”
话音刚落,身着玄衣便袍的顺熙帝跨过门槛走进来, 侧目看到坐在妆奁前由翡翠服侍梳妆的陈婕妤,他眉心紧蹙,言语间透着不悦:“你如此大费周章唤朕过来,究竟所为何事?”
陈婕妤起身走过来,对着顺熙帝屈膝叩拜。
她今夜着了件妃色流彩暗花云锦裙,外罩宝蓝色蜀锦撒花披帛,领口处银线勾勒的蔷薇花含苞待放,映着颈间雪藕般白皙滑嫩的肌肤,越发显得光彩照人。一头乌发绾作垂云髻,左侧斜插一支宝蓝吐翠孔雀发簪,随着她俯身颔首,那发簪流苏在鬓前摇曳,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她当初本就是在长安城里首屈一指的大家名媛,被打入冷宫后被这恶劣的环境磋磨的憔悴不堪,如今脸上施了粉黛,倒依稀可见往日风华。
“贵妃你……”顺熙帝渐渐怔愣。
陈婕妤站直身子,抬眸看他,面上是温婉典雅的笑:“陛下还记得臣妾这身衣裙吗?是我十六岁那年与陛下初次相见时穿的,那日我逃出府门上街游玩,恰逢陛下率军入城,有位将军的马儿突然受惊,横冲直撞向我扑来,幸得陛下挺身相救。后来我不顾与霍行度的婚约在前,执意入宫,纵然知晓你早已有了发妻,这些年也不悔初心。”
“初入宫时,陛下也曾与我红/袖添香,琴瑟和鸣,我一直认为纵然我不及皇后与陛下有患难之谊,却也应该在陛下心中有一席之地。时至今日,我却愈发看不透了。敢问陛下,我入宫十八年之久,陛下的心可曾有一瞬在我身上?你对我的宠爱究竟是因为我,还是因为我父亲在朝中的地位?”
顺熙帝看着她,静默良久:“当年朕救你之事不过举手之劳,过后朕早就忘了,若非丞相在朝中颇有势力,朕不会同意他把你送进宫,也不必又册立了魏淑妃和刘贤妃二人来与你抗衡。你初入宫时,朕虽忌惮你父亲,却并未曾想过对你怎样,却没料到你野心勃勃觊觎后位,甚至不惜伤了自己的身子也要生出皇长子来。你这种人与阿媛比,是对她的侮辱。”
陈婕妤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眼中布满盈盈水雾:“我从不知,在陛下心中竟是如此想我,看来陛下必是厌极了我。我嫉妒皇后独占你的心,嫉妒岑璋和岑玮都是你的儿子,你却独独对岑璋寄予厚望。这些年来臣妾的确做了不少错事,可陛下可曾知道,舍霍行度而入宫这个选择,臣妾今生无怨亦不悔。”
顺熙帝凝神看她,渐渐陷入沉思。这些年他一直以为,体内的蛊毒是陈贵妃为了让大皇子早日夺位,暗中下的黑手。如今来看她许是不知情的,那么凶手是谁不言而喻。
陈鼎一心取他性命却隐瞒陈贵妃母子,当真是为了大皇子的前程着想吗?或许他有更大的阴谋,女儿和外孙在他眼中不过是巩固权势和地位的垫脚石。
老匹夫,有朕在便绝不会让你如愿!顺熙帝握了握拳手,指关节咔咔作响,脸上布满阴霾,一双狭长的凤目微微眯起,幽远难测,杀机暗伏。
“你落到今日地步也非朕冤枉了你,不过你今晚费尽周章让朕过来,想必也不是让朕听你说这些。”说着他将手里的羊脂玉佩递过去,“当初你诞下大皇子生命垂危,朕将此玉佩赠与你,曾许诺实现你一个愿望。现如今你将玉佩还于朕,可是为了大皇子?”
陈婕妤突然双膝跪地:“陛下,阿玮无能难堪重任,如今入了狱对太子构不成威胁,他到底是陛下血脉,虽然做事荒唐,但相信陛下不至于真的要了他的命。臣妾今晚请陛下前来,实则另有所求。”
她俯身叩拜面额贴地,随后缓缓直起上身,言语恳切:“陛下,大将军霍行度这些年镇守塞北,劳苦功高,且抗击北夷立下战功无数,此次惹怒圣上皆是臣妾之过,还望陛下给予宽恕,容他继续随邵大人征战沙场,将功补过。”
顺熙帝静望着她,随意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缄默未语。
陈婕妤继续道:“邵大人资历尚浅,初至塞北率领三军恐将士不服,若此时霍行度前往支持,想必会大有助益,还请陛下三思。”说罢她再次颔首,恭谨叩拜。
顺熙帝沉思半晌缓缓开了口:“好,朕答应你,容霍行度回到塞北将功折罪。”
“谢陛下。”她面露感激,言语间带着欢喜。
顺熙帝道:“时候不早,安歇吧。”随后再无留恋,信步离开。
直到屋子里再无一人,陈婕妤仍俯在地面,声声呢喃:“谢陛下……”
——
当晚从清凉殿回来,岑锦瑶回到自己的菡瑶宫辗转难眠,翌日天没亮就早早起身,坐在妆奁前梳妆。她风寒还未痊愈,烛光下一张脸清瘦而惨白,双唇翕动,眸中似有幽光随烛光跳跃,明灭不定。
卯时三刻,连翘匆匆自外边进来,绕过四扇绣着梅兰竹菊四君子图案的屏风来到内殿,瞧见妆奁前坐着的岑锦瑶,顿了顿道:“公主,清凉殿那边传消息过来,陈婕妤殁了。”
“啪——”岑锦瑶手里的玉梳滑落在地,与大理石铺就的地面相撞,登时摔作两瓣。
她闭了闭眼轻声道:“退下吧。”
连翘有些不放心,还欲在说些什么来安慰她,又见她似乎不想听的样子,低声应诺离开。
岑锦瑶从妆奁里又取了一柄玉梳梳理自己的乌发,神色淡定如常,只握着梳子的手隐隐颤抖着。想到临从清凉殿出来时母妃的话,她咬了咬唇,轻声道:“放心吧,我会幸福的,一定会幸福。”
—
陈贵妃被贬婕妤开始,就淡出了大家的视线,她的突然离开,并没有引来多少人的关注和怀恋。
顺熙帝仍以贵妃之礼将其厚葬,大皇子迁居龙安寺继续幽禁,霍行度被他下令放出监狱,重回边塞。
至此,一切又回归平静。
这段日子对漪宁而言,每日里最大的期许莫过于塞北过来的飞鸽传书。
邵恪之的飞鸽来的十分勤快,约莫六七日便会回来一封,不过对于漪宁而言却仍是间隔太久了,有时只能讲那些书信来来回回反复地读,反复的看。
如此,心中方才觉得有所期待,不至于每天都索然无味。
不过邵恪之每回送来的书信实则并没有几个字,往往也是报喜不报忧,根本没什么可读性。但附带回来的赵源的信就不一样了,他会将邵恪之一天从早到晚的大小事宜悉数回报,有时候甚至每顿饭用了多少,吃了什么他都介绍的十分清楚。
漪宁每每读起来,便觉得好像自己就跟在邵哥哥身边一般。
这还得多亏了邵哥哥临走前,她派了狄青前去相送,顺便让狄青传话给赵源,才得以将邵哥哥的情况知道的这般清楚。
这日,她将那些书信从匣子里取出来翻阅着看了一遍,随后又整整齐齐放回匣子里,心中盘算着离她把鸽子放回去已经五日,明日或者后日就又可以收到塞北的书信了。
邵哥哥应该已经到塞北了吧,不知道那里的将士们会不会服从他,只盼着邵哥哥莫要受到太多阻碍才是。
她正想得出神,佟迎笑着捉了鸽子走进落樱阁:“郡主,塞北的信到了。”
第135章 书信 。。。
“邵哥哥那边来信了?快拿来给我看。”漪宁闻此直接从书案前起身, 小跑至佟迎跟前。
佟迎见自家主子如此迫不及待,眉眼间透着一丝戏谑,把手里的鸽子递过去:“这回不知怎的, 塞北过来的书信竟提前了两日, 奴婢方才去内务府领这个月的月奉, 回来时便见这鸽子一直在奴婢头顶盘旋,乍瞧见奴婢还不敢确认,后来这小家伙落在奴婢的肩膀上,瞧见它腿上的信件,方知是塞北的书信到了。”
漪宁笑着把小鸽子接过来, 十分喜爱地亲了亲:“小家伙来的正是时候, 我方才还在念叨呢, 算算时日邵哥哥应该已经到塞北了, 不知可还适应那边的环境。”
说着已走到书案前,迫不及待地拆开信件细看。
书信一共两份,一份是邵恪之亲笔书写,不过寥寥几笔, 大意是说他在那边一切安好, 让她勿挂,又说让她好生照顾自己注意身体。
漪宁看过之后丢在一旁, 又急忙去看另一封信。这封信较之前那封明显不同, 满满两页纸写的密密麻麻,字体小如绿豆,如此方嫌不够, 又在信纸的背面写了不少。
此时已近黄昏,漪宁看得有些费力,便让佟迎掌了灯细细品读。
书信的内容与邵恪之所写迥然不同,里面除了介绍邵恪之的日常饮食起居外,还说了些别的:“我家大人初至边塞,韩严、冯孝素等人嘲我家大人年幼,乃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心中十分不服,带着诸将士排挤我们,让我家大人睡最差的营帐,还让他去前方探查敌情。郡主,我家大人才刚到塞北,一切都还没摸清楚呢,他们这分明便是故意刁难。说起来我家大人如今可是圣上亲封的征北大将军,韩严、冯孝素等人如此对待大人也太不将朝廷放在眼里了。”
读到这儿,漪宁心中不免有些愤懑,忍不住叫骂一句:“可恶,韩严和冯孝素都是当年我父亲麾下虎将,平日里得父亲器重,本也是德高望重的良将,却没料到竟是这般肤浅之辈,胆敢欺负邵哥哥,我可要跟他们记仇!”
佟迎在一旁做绣活儿,闻此望过来:“郡主,可是邵大人受了什么委屈?”
漪宁举了举书信:“我还没看完呢,待会儿一并告诉你。”随后继续认真往下看:
“不过郡主不必担心,我家大人智勇无双,自然能降服得了那些莽汉。昨日练武场比试,我家大人连将十七名自命不凡的高傲之徒打下擂台,引来将士们的掌声。就连那个有‘铁虎头’之称的冯孝素也被我家大人给打败了,险些丧命于大人剑下。冯孝素自此对大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当祖宗似的供着。”
“冯孝素在军营里那可是响当当的大人物,手底下有精兵六万,有他支持,我家大人在塞北的日子如今好过多了。不过,昨日比赛时我家大人也受了伤,左肩被人砍了一刀,不过郡主不必担心,军医已为其诊治,说是皮外伤,并无大碍。”
看到这里,漪宁眉头又皱了皱:“邵哥哥受伤了,也不知究竟伤的严不严重,赵源莫不是骗我故意隐瞒实情才是。”
佟迎道:“郡主还不知赵源那家伙的性子,三分的危险到他嘴里能被他夸大其词喊作七分,他如若说没事,想来就是真的没有大碍。”
漪宁想想觉得此言有理,便也稍稍放下心来。
塞北之人远离朝堂,性子桀骜不驯,他们不会听凭邵哥哥派遣我早就想到了,却没料到邵哥哥竟这么快就收复了冯孝素。冯孝素在军中威望颇深,不亚于霍行度,有他支持,想来邵哥哥接下来在军中的日子就不会孤立无援了。
这般想着,她又让佟迎准备了宣纸准备回信。
信上大致说了自己在宫中的近况,陈贵妃亡故以及大皇子迁居龙安寺等琐事,又说霍行度已被圣上遣回塞北,将全力支持他抗击北夷,请他务必小心行事,顾全自己。
随后又想问他伤势如何,又恐赵源偷偷写信给自己的事暴露,到底没敢细问,只嘱咐他以身体为重,自己等他平安归来。
吹干墨迹由佟迎送出,漪宁终于长长舒了口气,知道邵哥哥在塞北那些将士面前轻松应付,她也着实放下心来,只盼望着邵哥哥的伤势能早些康复才好。
彼时皇后派人传她去椒房殿用膳,去了椒房殿太子也在。
漪宁已经半个月未曾与岑璋照面,此时再见竟觉得他瘦了不少,神情也似比以往沉稳。
听说他如今一心打理朝堂政务,岑伯父委派他的任务也都做得井井有条,得到朝中官员的一致称赞,漪宁不由在想,或许在南院被岑伯母训斥之后他是真的有所悔悟吧。
漪宁面色缓缓对着二人款款行礼:“给岑伯母请安,给太子哥哥请安。”
许久不听不听漪宁唤他太子哥哥,岑璋以为和他之间早已疏远,如今再听闻这熟悉的称呼,岑璋不觉身形一滞眸中绽放出异彩来:“阿宁方才在做什么怎怎这么久才见你过来,我只当我在此你不愿来了呢。”
漪宁笑着过去坐下:“太子哥哥说哪里话,不过是我看话本子入了迷故而来迟,太子哥哥若是生了气,就罚我今晚多吃些曾伯母亲手做的豆渣丸子即可。”说着她指了指那碟豆渣丸子,柳眉微挑,星眸里透着一丝俏皮可爱。
皇后听了嗔她一眼:“知道你不爱吃这个,就别勉强自己了,这豆渣丸子乃是给你岑伯父准备的。”
是了,这豆渣丸子的确乃顺熙帝喜爱之物。
漪宁不由微诧:“岑伯父也要来吗?”
皇后点头:“说是要来的,不过后来又被政务给绊住了,只说让咱们先吃,不必等他。”
说着,亲自给漪宁夹菜。
这顿晚膳只有皇后太子和漪宁三人,却难得吃得其乐融融,十分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