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熙帝将漪宁抱到太后的身边,太后又自然少不得一番慰问。这孩子也真是的,起初她听到失踪的消息时还真是吓得不轻,脑海里一下子千千万万个年头闪过,可谓是坐立难安。不过还好,如今小阿宁安然无恙的回来了,太后总算是松了口气。
景旗夫妇俩如今都已不在,可就这么一个命根子了,她日后可是得看紧些才是。
“郡主因何会上了你的马车?”大殿之上,原本都因为漪宁回来的事高兴着,陛下突然对着邵恪之问话,顿时把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向了邵恪之的身上。
邵恪之拄着拐杖早已站了许久,受伤的腿略有疼痛,他面上却一点痕迹也没留下,只恭恭敬敬的回着话:“回陛下,小民回府时发现郡主在座位底下睡着了,便命小厮赵源入宫禀报。等郡主醒来之时小民曾问过,是孙嬷嬷告诉郡主萧国公和国公夫人在宫外等她,所以她才躲进小民的马车里逃出宫准备找爹娘的。”
顺熙帝幽深的眸子明明灭灭,转而看向漪宁:“是他说的这样吗?”
坐在太后怀里的漪宁乖乖点头。
顺熙帝面色一沉,在寂静的大殿之中神情威严地吩咐:“传孙嬷嬷!”
等孙嬷嬷的功夫,皇后在一旁低声提醒:“陛下,邵敬霆为救三皇子受了伤,如今还没好呢。”
顺熙帝这才想起此事,着人给邵恪之赐座。
太子岑璋则是站在漪宁身后嘘寒问暖着:“阿宁这回可是把皇祖母、父皇母后给吓坏了,以后再不可轻信旁人,可要记住了才是。”
漪宁乖乖点着头,所在太后怀里没说话。太后慈爱地抚摸着她的头,这孩子其实一直都是听挺敏的,如今这么容易被人骗,说来还是因为太想念爹娘的缘故。
很快黄门传了孙嬷嬷进殿,进来后规规矩矩的跪在地上,额头叩地,身子隐隐颤抖着。
顺熙帝如鹰的眸子射过来,面色冷冽如霜:“现在知道怕了,欺瞒郡主之时怎没想过会有今日?怎么,是不是觉得若是郡主此时已然丢失在宫外,便没有人追查到你的身上来?”
龙颜大怒,长乐宫在座的所有人除却太后便没有人不怕的,听陛下清冷威仪的嗓音响彻大殿,一个个噤了声正襟危坐。
孙嬷嬷更是吓得浑身哆嗦,上下的牙齿直打颤,一个劲儿的磕头认错:“奴婢自知有罪,请陛下降罪!”
顺熙帝从自己的位子上站起来,玄色绣着龙纹的衣摆落在孙嬷嬷眼前,孙嬷嬷目光微瞥,看到那墨色的靴子上有条金龙睁着红色的眼睛好似在盯着她,她脸色一白把头垂的更低了。
“说,谁指示你的?”顺熙帝居高临下的望着她,目光清冷的有些摄人。
他不信一个嬷嬷若背后无人敢做这样的事情。
孙嬷嬷却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一般,颤着声音回道:“回,回禀陛下,无人指使,是奴婢自己所为。”
“是吗?”顺熙帝面无表情的说着,一只龙靴踩在了孙嬷嬷交叠放在额前的手上,随着眸中神色越发阴鸷,他脚下的力道重了几分,说出的话却不辩喜怒,“真是你一人干的?”
孙嬷嬷疼的脸抬起几分,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子,从面颊到脖子瞬间成了猪肝色,却不敢叫出声来。
这时,身后传来太后的声音:“你说什么?”
顺熙帝闻声侧目看去,只见一个小宫女正在太后跟前低语着什么,那宫女顺熙帝有些印象,是太子身边伺候的。
“怎么回事?”他面无表情的问。
宫女闻声朝这边福了福身子:“回禀圣上,奴婢只是突然想起来,以前这位孙嬷嬷经常跟随安福郡主去往东宫,有一次奴婢看见孙嬷嬷从马厩的方向走过来,当时因为想着嬷嬷是郡主身边的,便不甚在意。可如今再一想……”
后面的话宫女无需多数,在场的人便没有不明白的。
这孙嬷嬷去过东宫的马厩,前些日子太子赠给三皇子的马又无端端发了疯病,再联系这孙嬷嬷设计谋害郡主一事,所有的巧合只怕都不是巧合了。
“好啊,朕竟不知,郡主身边一个低贱的嬷嬷都能如此神通广大了。”
顺熙帝的话让坐在一侧的皇后神色微怔,他从来不会在人前驳了她的脸面,可方才那句话分明便是在降罪于她了。说到底,这孙嬷嬷是她带漪宁住在椒房殿后亲自指派,专门照顾阿宁衣食住行的。
皇后款款起身走至顺熙帝跟前,面露自责:“臣妾有罪,识人不明,选了这样一个人在郡主身边,险些酿成大祸。”
顺熙帝眸光扫过皇后的脸,面无表情。
“陛下,臣妾认为此事也不能全怪皇后娘娘,皇后处理后宫日理万机,难免会有出错的时候,这也是人之常情。”一旁的陈贵妃悠悠启唇,软玉温声地劝着。
这话,明面儿上是为皇后辩解,可再往深了想,这是明摆着告诉圣上孙嬷嬷一事的确乃皇后识人不当惹出来的祸端。孙嬷嬷有罪,皇后却也难辞其咎。而且,前头有三皇子落马一事,后头又有郡主失踪险些遇上危险,这过失却也不是小的。
皇后瞥了眼那边的陈贵妃,后者依然规规矩矩地坐在那儿,柔婉温顺的样子,倒是摆的贤淑端庄。在皇后看过去时,她毫不畏惧的与之对视,浅笑盈盈,那含着秋波的眸子里干干净净的,却又媚到骨子里。
一旁的邵恪之突然开了口:“陛下,小民以为,此事既然干系到三皇子落马一事,眼下当是要尽快揪出幕后真凶。”
邵恪之的话唤回了顺熙帝的思绪,他转而又望向地上的孙嬷嬷,声声质问:“太子那匹马因何发疯,也是你动的手脚?”
孙嬷嬷垂着头不答话,却也是默认的意思。
顺熙帝目中含怒,杀机骤现,踩着她手的力道加重几分:“说出幕后指使,朕留你个全尸。”
孙嬷嬷吃痛,却低垂着头不言语。突然,她身体猛地一抽,整个人歪倒在地上,眼睛和鼻孔有浓郁的黑血流出,嘴里的血更是源源不断的涌出来,顺着脖子一直淌着。
大殿之人神色皆是一惊,太后伸手捂住了漪宁的眼睛,将小姑娘揣进怀里不让她看这样的画面。
顺熙帝收回自己的靴子,转而对着一旁的方德宣使了使眼色。方德宣会意的上前探了探孙嬷嬷的鼻息,神色大惊:“陛下,人……好像死了。”
所有人从心底发出一声惊呼,不约而同的端详着陛下的神情,谨小慎微的,生怕龙颜大怒之时自己受到迁怒。
顺熙帝倒是没说什么,只让人请了御医过来再瞧瞧。
等御医们过来轮番检查了孙嬷嬷的失身,为首的跪在地上回禀道:“圣上,孙嬷嬷中毒已深,无力回天了。”
顺熙帝黑着脸:“为什么人突然间就死了?”明明方才还好好的一个人儿,难不成还有谁敢在他眼皮子底下下毒?
御医道:“听闻有一种毒果可藏匿于牙缝之中,危急时刻将其用力咬破,里面的汁液能瞬间将人致死。臣等已检查了孙嬷嬷的口腔,她是自尽而亡。”
顺熙帝在民间时也听说过这种毒物,乃是杀手细作们惯用的伎俩,但宫里怎会有这样的东西?
他转动着大拇指上的墨玉扳指,眸色一沉,冷冷吩咐:“着内务府彻查此事,一个小小的嬷嬷先害皇子再谋郡主,朕倒是要看看是谁给她的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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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嬷嬷的突然自尽在所有人意料之外,圣上回到御书房后心情仍不大好,龙案上的折子他一眼也看不进去。想到阿宁的失踪和上次岑琰落马可能是一人所为,他的面色阴鸷到了极点。
这时,方德宣进来禀报:“陛下,邵敬霆求见。”
顺熙帝单手扶着额头,眼皮也没抬,不耐烦地道:“他怎么还没出宫?”
“他说另有要是需要跟陛下单独禀报。”
顺熙帝想了想,总算把头抬了起来:“传!”
邵恪之拄着拐杖进殿,正要跪下行礼,顺熙帝摆了摆手免了他的跪礼:“这么晚了,你找朕何事?”
第31章 冷落 。。。
邵恪之禀报道:“陛下, 孙嬷嬷曾与安福郡主言明,她只要想法子钻进了小民的马车,等到了长浚伯府, 后门会有人接应, 将她从马车内安全放出, 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让她去东市。”
说完这话,他敛眉屏息的站在那儿,颔首缄默着,静静等待顺熙帝的反应。
顺熙帝抬眸,下颌弧线崩得紧紧的, 墨色的眸子一眼望不到尽头, 凝视着邵恪之的眼神中透着犹疑和打量:“你想跟朕说, 这件事是有宫外的人与他们里应外合?”
邵恪之略微福了福身子, 沉默着没回答,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能与宫外之人有所关联,还把主意打到长浚伯府的上。很显然那宫外之人也绝非一般的平民百姓。
如此推断,最有可能的便是后宫嫔妃和她们背后的母家了。
再联系到上回马儿受惊一事, 后妃们的嫌疑便更大了。
顺熙帝右手的大拇指腹随意的摩挲着手里的一只茶盏, 茶盏上的麒麟图案精雕细琢,栩栩如生。龙案旁边的烛火摇曳之下, 麒麟目有些飘忽不定, 一如帝王眼底蒙上的细细阴霾。
而那张肃穆威仪的面容,此刻多了一份阴鸷。
大殿之内沉默良久,顺熙帝什么话也没说, 只随手拿起一本奏折批阅着,话语中不带情绪:“时辰不早了,你退下吧。”
邵恪之应声对着圣上拜了拜,退出御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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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天气实在阴晴难料,傍晚之时明明还下过雨,此时却又繁星遍布,头顶上方的半弦月也溶溶透亮。
乘马车回了长浚伯府,赵源从那车上跳下来,转而对里面轻道:“公子,到家了。”
邵恪之白皙的手指撩开帘子,月光打在他俊逸中尚显稚嫩的脸上,语气平淡:“今晚咱们从后门进去。”
赵源有些纳罕,长浚伯府坐北朝南,后门则是朝北的,从正门到后门要绕上大半圈儿。他不明白公子为何突然有此兴致,正欲问缘由,邵恪之却已放下帘子重新端坐在马车内了。
这行为已摆明是闲话莫问的意思了。
赵源无法,只好重新赶着马车转而去后门。
此时夜色已浓,后门守卫松懈,三个家丁正围在门内的墙角处赌钱。
“大!大!大!哎呦,又输了!”家丁张五一脸心疼的握紧了自己的腰包,十分不舍得。
赢了钱的吴四见他这般,心里十分不乐意:“愿赌服输,输了就给钱嘛!你看看人家秦六儿,输了痛痛快快的把钱拿出来。你这样还怎么继续啊?”
张五面露无奈,一张脸皱巴巴的,可怜巴巴说着软话:“真没多少了,剩下的几个铜板我明儿得给我媳妇儿买她最爱吃的海棠酥呢。”
吴四仍是不依不饶:“那你输了也不能不给钱呐,前面赢钱的时候你收钱收得不也挺乐呵。怎么,赢得起输不起啊?”
眼看着张五和吴四两个人争执起来,不多时便吵得脸红脖子粗,一旁倚着墙根儿的秦六儿张嘴打了个哈欠:“我说你们还玩儿不玩儿啊。”今晚他们三个当值,这漫漫长夜总得熬过去啊。
吴四不乐意的别过脸去:“他输了不给钱还玩什么玩,老子不玩了!”
“行了行了,不就几个铜板至于吗?”秦六儿十分鄙夷的瞪了他们俩一眼,从钱袋里取了几个铜钱掷过去,“张五这局输的钱我出了,来来来咱们继续,这回压大还是压小?”他说着已经摇起了骰子。
张五和吴四互望一眼,两人往秦六儿跟前挪了挪,一脸笑嘻嘻的,很是谄媚。张五更是殷勤的为他捶起了肩膀:“六儿,你是不是发财了?”
要知道,这秦六平日里最是一毛不拔,莫要说会替谁出赌钱了,就是谁哪天有急事找他借上一两个子儿那也是算利息的。可今儿个……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秦六儿看张五和吴四十分好奇的样子,他很是得意,有种自己突然与众不同、鹤立鸡群的优越感,这感觉让他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
“想知道呀?”他笑眯眯望着那俩人,一只手甩着自己的钱袋,很有炫耀的意味。
张五和吴四忙不迭点着头,跟个磕头虫一样,那眼睛比看到了绝色的美人还要发光发亮。
秦六儿神秘一笑:“不告诉你们!”
张五和吴四撇撇嘴,很不屑的“切”了一声。
秦六儿却不愿再多说,只是继续摇着骰子:“来来来押注了,押注了,你们俩这回买大还是买小?”
张五和吴四两人没回应。
秦六儿有些急了:“我说你们两个大老爷们儿怎么墨墨迹……”他抬头刚要咒骂,却见张五和吴四两个人此时站得笔直,两人低垂着头,跟犯了错一样。
他隐隐感觉情况有些不妙,下意识回头,却迎上邵恪之冷峻的目光。
邵恪之今年虽只有十岁,但平日里寡言少语的不说,对下人们也很少露笑脸,阖府上下便没有不怕的。
秦六儿哆嗦了一下,麻溜儿从地上爬起来:“二,二公子!”
邵恪之淡淡扫了他一眼:“到我房里来一趟。”说罢,径自离开了。
秦六儿尚有些摸不着头脑,傻愣愣站在那儿。赵源瞪他一眼:“呆站着做什么,还不快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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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朗轩
长浚伯和邵恪之父子二人在正前方坐着,秦六儿跪在正中央,头也没敢抬,浑身还止不住的颤抖着。
长浚伯冷目望着他,问了这一会儿,他已没了耐心:“你突然得了那么多钱,到底哪儿来的。可别说自己攒来的,你平日里花钱什么样子府里不少人都清楚。你若再不说实话,就莫怪我送你去官府了。”
提到见官,秦六儿有些怕了,忙磕着头乞求:“伯爷恕罪,小的招,小的全都招……几日前,奉议郎家的管家突然找上小的,说让小的帮他一个忙,然后给了小的三十两银子,说事成之后再给五十两。”
说起这位奉议郎韩。正,他原本只是一介平民,前段日子其女韩才人滑胎,陛下为了安慰韩才人晋封她为婕妤,这个韩。正也被升为了从六品上的奉议郎。奉议郎是个闲散官职,平日里不用干什么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