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晗章不动声色地将青提籽吐出,扔在一旁的青花碟里,又拿帕子揩了揩手。整个动作优雅流畅,仿若对怜星的话并不十分在意一般。但事实上,她的一颗心却早已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
她突然想到了昨日遇到邵恪之的画面,当时她觉得寿宴上有些闷,独自一人出来总动,却远远地看到他背着一个小姑娘缓步走着。那姑娘她先前在宴会上见过,是安福郡主。
她看到他背着安福郡主之时格外温柔小心,脸上的表情也是温和的。那时候她就在想,这样一个人必然也是个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吧。
她早到了适嫁之领,昨日母亲带她参加太后寿宴原本就是奔着自己的亲事去的。宴会结束后,在出宫的路上,她和母亲恰巧便走在邵恪之的后面。
那时母亲曾低声问她:“章儿,你觉得邵修撰此人如何?你心气儿高,长安城里那么多少年才俊你都看不上,我看这个邵敬霆很是不错,年少有为,又生得一表人才,与你是再登对不过的。”
她原本对邵恪之是没什么想法的,却没料到母亲突然这么直白的问她,一时间竟是面红耳赤,心跳加快起来。
后来出宫的那一路上,她的眼神总情不自禁地落在他的身上。
她自幼心高气傲,这两年上门求娶之人无数,却并无人入得她的眼。未曾想,居然会有这么一个人突然出现,乱了她的心神。
“姑娘,那长浚伯府的邵修撰您昨日在太后的寿宴上想必也是见了的吧,奴婢听闻他长得一表人才,谈吐气度也是矜雅不凡,此人又颇有才能,跟姑娘您可是再般配不过的了。”怜星继续说着话,却见自家姑娘不知怎的,竟兀自发起呆来,狐疑着看向她,“姑娘怎么不说话?莫非您不中意邵修撰吗?”
乔晗章原本在怔愣,听到怜星的话恍然间回过神,一张脸竟已是发烫起来。
“星儿,你说邵家会答应这门亲事吗?”她眼眸低垂,玩弄着手里的一颗青提,明显一副女儿家的娇羞之态。
怜星见此眉眼带笑,原来她家姑娘竟是中意的。
她笑着道:“姑娘何须担心这个,咱们国公府这样的门第放眼长安城能有几家,邵修撰不过是个次子,纵然他能力出众,可若是求娶姑娘,却还是他高攀了呢。”
乔晗章无奈叹了口气,怜星这话她是不爱听的。邵恪之,也不会是那等攀附权贵之人。
“姑娘不必忧虑,只等着长浚伯府那边拿着聘礼来提亲就是了。姑娘素来可是最自信的,怎还胡思乱想起来了?放眼整个长安,宫里的公主郡主们还小,邵恪之虽说做过伴读,可依年龄来看却跟她们没什么可能。至于长安城的其她适嫁的姑娘家,莫非姑娘还没信心比得过她们吗?”
乔晗章被怜星说得哑然失笑,是啊,她只怕是紧张了,所以才这般患得患失,胡思乱想。
。
接下来的日子,对于乔晗章来说,是紧张而又难熬的。
日子一天又一天的过着,她的生活似乎很平静,甚至于,整个乔国公府都很平静——
长浚伯府,并不曾如她之前所猜想的那般带着聘礼来提亲。
乔晗章心里已然知晓,长浚伯府的态度很明确了,这是拒绝的意思。
到底是心高气傲之人,如此被人拒绝了亲事,纵然外人不知,但她心里终究还是有些过不去这个坎儿的。
一时间,乔晗章整日都闷闷不乐的,整个人居然愈加消瘦起来。
乔国公夫妇瞧女儿骤然成了这般,心中自然难受,商议之下便送了女儿去庄子里静养些时日,远离这长安城的是是非非。
只想着,时间久了,想必也就将此事忘了。
——
自打太后的寿宴之后,漪宁一连好几日不曾见过邵恪之,虽有心找他问问自己那日喝醉酒可有做出什么失礼之举来,竟也是不得机会。
这日休沐,她去长乐宫陪祖母和皇祖母说了会儿话,午膳也是在那里用的,眼见两位老人家膳后睡下她这才回了椒房殿自己的落樱阁。
午憩醒来,她自己待着无聊,便跑去御书房里找岑伯父解闷儿,心里是想着兴许能恰巧遇到邵哥哥的。
谁曾想,也是她运气好,到了御书房门口,还真就遇见邵恪之从里面出来了。
邵恪之穿着官服,戴着官帽,整个人显得成熟稳重了许多。那张脸一如既往的俊俏挺拔,让人见之难忘。
“邵哥哥,好巧啊。”她笑呵呵地说着,走过来佯装偶然遇见跟他打招呼。
“参见安福郡主。”在人前邵恪之十分规矩得体地给她行礼。
漪宁摆了摆手:“邵哥哥不必如此客气,对了,上次皇祖母寿宴,听佟迎说我喝了许多酒,是邵哥哥送我回去的,我该跟邵哥哥道谢才是。”
“不敢。”他微微颔首,十分得体地回着话。
漪宁仰脸看着他,突然皱了皱眉头,心中暗自抱怨着:这个人怎么长这么高啊,说个悄悄话都不方便。
她上前两步,对着邵恪之摆了摆手,示意他低头。
邵恪之不明所以,看了看四周,见无人注视他们,倒也当真把头低了下来:“郡主何事?”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悦耳,因为低头的原因,说话时有热气扑在漪宁的脸上,带着男性独有的特殊味道,似乎还夹杂着薄荷的清香。
漪宁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却忘了自己刚走上台阶,这一退竟是趔趄着往下掉。
邵恪之眼疾手快地捉住了她的手腕,将她重新拉起来,待她站稳脚跟方才收了手。
漪宁大脑迟钝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她找邵恪之是有话要问的:“邵哥哥,上次我喝醉酒你送我回去的时候,我有没有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情惹你生气,或者有没有说什么话?”她乌亮亮的眼睛望着他,里面纯净的好似一汪春水。
头顶的乌云遮了傍晚的夕阳,邵恪之的脸蓦然间变得黯淡无光,眼底也失了几分颜色。
这几日他总想起来的那段对话,小丫头居然是不记得的……
“邵哥哥,你怎么了,难道我真说什么了?”看着邵恪之此刻的表情,漪宁顿时有些心急。她觉得自己肯定做了什么事或者说什么话了,说不定还是很严重的那种。
天呐,真是喝酒误事,不知道会不会毁了自己在邵哥哥心目当中原本的形象。
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般在意自己在邵恪之心中的形象,总之就是希望他能够记着自己的好,不要记得自己的不好。
“其实也没什么,郡主说了你祖母的病。”邵恪之凝神望了她许久,突然这般说道。
漪宁楞了一下:“只说了这些吗?”
“郡主还跟微臣许了个约定。”邵恪之突然又道了一句。
漪宁兀自抬头,十分好奇地望着他:“什么约定?”她居然喝醉酒时跟邵哥哥许下约定,那也就是说是专属于她们两个人的小秘密了?到底是什么秘密呢,她居然觉得还有些期待。
邵恪之垂眸看她,巴掌大的小脸儿,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颤动,娇娇俏俏的。再看看她的小身板儿,稚嫩的像尚未张开的花骨朵儿。
他默了须臾,目光扫向别处:“郡主说以后若再去了长浚伯府,让微臣记得准备好琼花软糖糕给你吃。”
“……原来是这个啊。”漪宁不免觉得有些失望。方才看邵哥哥那样子,她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的约定呢,居然是琼花软糖糕。
她突然发现自己还真是个吃货,都喝醉酒了居然还不忘记这个,一时间不好意思地笑了。
头顶的夕阳再次突破云层,霞色的日光洋洋洒洒落在这皇宫之内,投射在她叫娇嫩的肌肤上,两腮泛着红晕,一双杏目眯成月牙状,笑得比蜜饯儿还要甜,倒越发显得可爱了。
——
转眼春去秋来,又由秋入冬。一连下了几场雪后,温度骤降。
入了腊月,晋江阁的课早早地停了,漪宁素来怕冷,整日都窝在长乐宫的暖阁里,陪祖母一道儿说话解闷儿。
因为祖母身子不好,这几日咳嗽越发严重,最受不得寒气,是以暖阁里的地龙烧得最旺。但尽管如此,祖母的气色依旧是没什么改善,整个人瞧着也是越发的瘦弱不堪。
细算起来,萧老夫人已经在这皇宫里住了半年了。前些日子还好,在御医的调理下尚且看上去精神不错,但因这几日下了雪,老夫人再次寒气入体,病情竟又比先前还加重了几分。
这几日被病痛缠身,萧老夫人的气色明显没前些日子好了,整个人又瘦了一圈儿,尚服局做的衣服都撑不起来了。
好在因为有漪宁的陪伴,她的精神还算不错,每日都会拉着漪宁说说话儿。
这日晚膳过后,漪宁亲自端了热水给荆氏泡脚。最近这段日子,她都是如此侍奉祖母的。起初荆氏还不肯,后来见她坚持,便也随她,只心中愈发觉得软软的,淌着幸福的滋味儿。
漪宁挽了袖子蹲下来,很认真地帮祖母洗脚,一边还同祖母说着话儿:“再过几日便是除夕了,祖母还是第一次在宫里过除夕呢。”
经过杜御医的医治,荆氏的寒毒之症虽不见起色,但眼睛却当真比先前好了很多。现如今若有人站得离她近些,她已经能模糊看得见对方的五官,从而判断出对方的身份了。
看着近前的小孙女儿,荆氏心中是无尽的满足。她笑着道:“是啊,宫里的除夕一定很是热闹吧?”
漪宁笑着点头:“除夕晚上会放烟花,从皇宫最高的瑶台顶端把烟花点燃,飞到天上后又像天女散花一般的落下来,整个长安城都看得到。除夕晚上的烟花还会有花纹呢,每年都不一样,去年是牡丹,前年是荷花,大前年是月季……”
她帮祖母擦干了脚,水盆由宫女们端了出去,她则坐在床沿继续兴高采烈地跟祖母讲着往年除夕的种种事迹:“除夕还要守岁呢,每年守岁都是我和皇祖母、岑伯父、岑伯母还有太子哥哥一处,大人们围坐在火炉边说话,我和太子哥哥一起在院子里放小烟火,就是拿在手里,被火一点呲溜一声发散出好多好多火星的那种小烟火。”
“有时候我还会跟太子哥哥一起堆雪人,堆好几个,有皇祖母,岑伯父和岑伯母,还有我和太子哥哥。”说到这儿,她顿了顿,笑着道,“如果今年的除夕还下雪,阿宁要再堆一个祖母。”
荆氏怜爱地抚摸着她的头,乐呵呵地点头:“好,那祖母到时候就看看我们阿宁堆得雪人跟祖母像不像。”
“好啊。”漪宁笑应着,又问,“祖母,以前你在宫外的时候是怎么过除夕的?”她虽然经常跟太后一起出去,但还真没在外面守过岁,竟还觉得挺好奇的。
听漪宁问,荆氏倒也回忆起来:“在宫外的时候家里穷,平日里饭都未必吃得饱,也就除夕晚上和大年初一能吃顿好的。用白面包了猪肉萝卜馅儿的饺子,再用醋和辣椒调了汁儿。包饺子时,会在其中一只饺子里放上枚铜钱,谁若是吃到了铜钱,在新得一年里便是福气满满。
你达子叔和婶婶两个人包饺子时总会在包了铜钱的饺子上做个记号,盛饭时放在我的碗里,被我给吃到。然后他们就会笑着跟我说,我是有福气的,等来年身上的病准能治好。
其实我知道,他们是哄我呢,但他们孝顺却也是真,便总是乐呵地应着。”
漪宁听得鼻子酸酸的,拉着祖母的手没说话。
“到了晚上,村子里的人也是要守岁的。不过大家都舍不得灯油钱,所以家家户户都往门口站着,一起说说话,唠唠嗑儿。子时过半后,县城里有钱的人家会放烟花,我们在村子里远远就能看到那里闪着的星光,有的孩子们甚至跑到城门外去看。”
荆氏说着,突然又忍不住一阵咳嗽。漪宁见了忙拿了帕子给她,还贴心地帮她拍着脊背。
老人家咳了好一阵儿才算是停下来,漪宁看见她唇角的血迹,神色顿时大变,下意识捏紧了手里的帕子勉强笑着:“天色也不早了,祖母快早些睡吧。”
荆氏应着由漪宁搀扶着躺下来。
漪宁把床幔拉下,灭了近处的灯烛,这才走出寝殿。
站在院中,借着溶溶的月光,漪宁小心翼翼将手上的帕子摊开,却见上面竟是一片殷红。
前段日子祖母咳嗽时只是带着点血迹,如今居然全是血了……
她强压下鼻头的酸涩,迈着沉重的步子回椒房殿。
皇后此时还未睡下,听闻郡主从长乐宫回来了,脸色看上去不大好,便到了落樱阁看她。
漪宁此时木然地趴在桌子上,神情蔫蔫儿的,精神明显很不好。
皇后轻移莲步走上前,在她旁边坐下,单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你祖母可睡下了?”
漪宁扭头望过来,眼眶里氤氲着水汽:“岑伯母,祖母今儿晚上又咳血了。”她一头扎进皇后的怀里,哭得伤心欲绝。
皇后轻拍着她的脊背,心中也是十分叹惋。
原本御医说萧老夫人好生调理身子,应还是能熬过这个冬天的。可如今瞧这样子,竟是愈发不如从前了。
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只盼着老夫人定要熬过这个年的好。等过了年,日子渐渐暖了,想来身子总会大好的。
“阿宁莫要伤心,有御医在,你祖母必然是会没事的。”
漪宁抽噎了好一会儿,从皇后怀中起身,静静点头:“嗯,阿宁也相信祖母会没事的。”
——
日子一天天地熬着,除夕总算是早早地来了。
可巧前两日下了场大雪,这日晚上,漪宁还惦记着跟祖母说堆雪人的话,执意在院子里堆出个祖母来。
太子瞧她这般,便也过来帮她一起堆着。
今年的除夕似乎比往年要冷,一双手捧着雪时只觉得冰冷刺骨,浑身都浸着凉意。可漪宁却仿若未觉,依旧很认真地堆着雪人。想到待会儿给祖母看到时祖母脸上的开心笑容,她就觉得浑身上下都是劲儿。
“太子哥哥,咱们待会儿再给雪人搭个披风好不好?祖母最怕冷了,披风一定要选最厚最御寒的。然后再取一顶幕离来,这样寒风就吹不到祖母的脸上了。”她欢呼雀跃地想着该怎么给堆好的雪人装扮。
岑璋笑道:“自然是好,既如此,就寻萧祖母平日里常穿的披风和幕离吧。”说完对着一旁的宫女摆手,“还不赶快去拿来?”
宫女很快进殿取了披风和幕离,二人一起携手给雪人穿戴整齐。漪宁搓着红彤彤的手,很满意地笑笑,突然转身跑着去找屋里的荆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