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话,顺熙帝当着皇后的面儿没说。
何况,景旗留下的旧部如今一盘散沙,若阿宁嫁给太子,他们念及太子妃乃景旗独女,必会效忠于朝廷。日后走了,太子和皇后二人也好有人帮衬。
皇后隐约知道他可能想说什么,却又有些不大敢确定。他如今宠爱乔德妃,怎还会想着给她们母子铺什么路呢?没准儿,是她自己多想了。
她默了须臾,倒是没应顺熙帝的话:“只是不知道阿宁是何心思,臣妾觉得,还是依着她的心意来才是。”
顺熙帝侧过身来看她:“阿宁尚小,怕也不懂这些,璋儿是你我所出,禀性自是了解的。何况,阿宁与璋儿的感情不是一直不错,这样的亲事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顺熙帝这语气,分明便是要定了这门亲事。
皇后知道自己儿子对阿宁的心意,如今再瞧他说得这般不容置喙,一时倒是心情复杂。
——
夜深人静之时,邵恪之猛然从床榻上坐起来,额间冒出一层薄汗。
他揉了揉混沌的脑门儿,不觉又想起昨晚上的梦境来。
亦不知怎的,昨夜竟梦到阿宁那丫头来。
他梦到两人不知怎的成亲了,欢天喜地的。后来他喝多了酒,跌跌撞撞走向洞房时,心情忐忑而激动。
待他推门进去,却看到洞房之内太子岑璋一袭大红色新郎官的衣服,此刻正与凤冠霞帔的漪宁一起喝下合卺酒。
见他进门,他们双双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岑璋面无表情地望着他:“邵侍郎,你觊觎太子妃该当何罪?”
他呆呆地立在那儿,一时缓不过劲儿来。
后来听太子一声令下,他被几个禁卫军拖着上了刑场,在众多人的围观之下,有壮汉手执大刀要砍他的头颅。
在刀子落下的那一刻,他吓得醒了过来。
他大口地喘着粗气,梦里的场景一幕幕重现着,使得他心情一阵复杂。
第68章 心仪 。。。
被一场噩梦惊醒, 邵恪之脑中一片混沌,睁眼躺在榻上,反反复复想着前面的梦境, 心绪颇为复杂。
接下来竟是一夜无眠。
卯时还未至, 东边的天际泛着鱼肚白, 太阳还未升起,下人们早早的起来打杂做活。
赵源揉着惺忪的睡眼,刚刚从自己的房中出来,忽听得主子所在的卧房门“吱呀”一声脆响。
他抬目去看,不免眸中带了一丝诧异, 疾步上前去:“今日休沐, 公子怎的这时候便醒了?”
因为今日休沐, 不必上朝, 邵恪之只着了件雅青色的圆领广袖直缀,袖口处用银色丝线绣着云纹的图案。墨发还未梳洗,因为睡了一夜的缘故,带着略微蓬松。但因为他俊逸倜傥的那张脸, 却是另一种说不出的气韵。
听到赵源的问话, 他并未回答,只是道:“你忙你的, 我练会儿拳脚。”
邵恪之每天都有练武的习惯。因今日起的早, 他练习拳脚的时间也比往日长些。
脑海中总有意无意想到昨夜的梦境,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他刻意加快了速度, 一套拳脚反复三次做下来,衣服上已经被汗水浸染的好似水洗过一般。
他大口喘着粗气,随手将衣袍脱下扔在一边,露出光洁的膀子来。
邵恪之皮肤白皙,又是文官,却不似书生那般弱不禁风,反而挺拔健硕,身上的肉紧致结实,看上去便很有力量。随着他粗重的喘息,胸前的腱子肉微微颤动,汗水顺着胸口的地方淌下来,最后在腰间的裤带间晕染出暗色的阴影。
赵源拿了帕子送上来时,瞧见自家主子的身材一时间有些自愧不如。
邵恪之接了帕子擦拭着脸上和身上的汗,又听赵源道:“公子,热水已经备好。”
邵恪之应了声,复又将帕子递给他,自己则是径自去了净室沐浴。
沐浴出来,他换了身干净的月牙色素净袍子,一如既往的丰神俊朗,玉树临风。
赵源已经让人备好了早膳,因为心情不大好,邵恪之有些食欲欠佳,随便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赵源命人收拾了桌上的残羹,邵恪之则是依着往常的习惯在书案前看书写字。但莫名的心情烦躁,竟是什么也看不进。
他索性搁下纸笔去了院里。
站在门前的台阶上,他不经意间看向墙角处的桃花树。
此时正是初春,娇娇艳艳的桃花含苞待放着,在清晨的日光下泛着透明,粉粉嫩嫩的,像少女羞涩时白里透红的面颊。
他不觉间又想到了四年前,太后带着阿宁在这姚宅里住着,小姑娘每每闲来无聊便翻墙抱着桃树的树干呲溜爬下来,然后拍拍身上的灰尘跑着来找他。
她大多时候都很安静,他看书时她也捧着书在园中的石凳上坐着认真看,偶尔犯了懒便枕着胳膊趴在石桌上睡得酣甜。
每当这个时候,他总是忍不住把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九岁的小姑娘还是未长开的年纪,粉雕玉琢,娇娇俏俏的,睡觉时长长的睫毛微微翕动着,似蝶儿的翅膀一般,让人瞧了总忍不住想伸了手指拨弄两下。
那时候她尚且年幼,花苞一样的年纪,他倒也没旁的什么想法,只是莫名的亲近她,怜她年幼无父无母,想如兄长一样的照顾她,疼爱她。
后来那日太后寿诞,她酒醉趴在自己身上说了那样一句话,他虽因一时冲动应下,后来却也是当真放在心上了的。
这三年里上门提亲之人自是不少,看父亲着急,他也知道自己年纪到了。但想到小姑娘当年的话,他终究没法做到跟别人成亲。
那句她酒醒后不再记得的空白,却是他这些年遗留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记忆。
这几年,太后倒是来隔壁住过几次。每次看到隔壁升起炊烟,他便只当是那小丫头回来了。于是但凡无事便待在自己的阅郎轩,寻思着她若是当真回来,必会过来找自己。
依着他对那小丫头的了解,纵然她未必念着自己,却必然抵不了琼花软糖糕的诱惑的。
不过,他却迟迟未曾等到她的到来。
后来还是从三皇子岑琰口中得知,那丫头要为祖母祖父守陵一年,不会太快回来。
他至今还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莫名的怅然和失落。
其实那时候她还小,他倒不觉得有什么男女之情。他对她也只是如对稀儿那般的宠溺和关怀。
可前段日子在长安城门外亲自接她回来,他的心境明显不一样了。
十三岁的萧漪宁出落的颦婷婀娜,天香国色,虽仍有幼年的娇俏和憨态可掬,却又平添几分成熟的妩媚与气韵。那样令人窒息的美艳,是他这些年在长安城里不曾见到过的。
一瞬间的怦然心动,让他再次忆起了当年小姑娘的话。这样一个仿若神妃仙子般娇媚动人的姑娘,曾亲口说过要嫁给他的,这让他突然有些激动和欢喜。
若说之前他还曾因为自己总有意无意想起那话而自嘲,那现在佳人就在眼前,他反而更确定了自己的心。
既然话一出口,不管她当年是否有心,都再无反悔的可能。
他邵恪之,亦娶定她了!
可莫名的,他又想到了昨晚上的那个梦。
大皇子与太子不相上下的年纪,今年皆已十七。
大皇子去岁便已娶妻,而太子东宫却至今尚无太子妃,陛下和皇后似乎也并没有为此事操心的样子。其实长安城里不少人都在传,未来的太子妃只怕便是安福郡主了。
不止大家这么想,邵恪之自己也是有此猜测的。
萧国公为国尽忠,为大夏立下汗马功劳,又是为救圣驾而牺牲。陛下把阿宁这个萧国公遗孤接入宫中,按照萧家功劳和陛下太后对阿宁的喜爱,封个公主也并不为过。古往今来,也并非没有皇室收养义女,封为公主的例子。
而陛下为何偏偏却封了个郡主?
邵恪之几乎可以肯定,陛下接阿宁入宫之时便已有了将来把他嫁给自己儿子的打算。
除却对阿宁的宠爱和与萧国公的兄弟情谊不谈,萧国公手下老部将若想将其团结起来收为己用,也只有通过让阿宁成为皇室中人这一个法子。
收为义女封了公主,将来尚驸马自是要嫁去旁人家的,自然不如嫁给自己的儿子,既替萧国公永远照顾了遗孤独女,也为太子赢得了更多人的支持。
陛下有三子,但其实真心疼爱的惟太子一人。虽表面上看对太子过于严苛,又何尝不是爱之深责之切?
一番思绪下来,邵恪之心情愈发沉重。若陛下有将阿宁许给太子的打算,这于他而言当真是个不小的阻力。
正想着,侧目却看到父亲长浚伯走了进来,看他在发呆,长浚伯阔步上前:“在想什么,很少见你有这样的时候,一脸愁容的。”
邵恪之唤了声“父亲”,但笑着应话:“没什么,只突然有些发呆,却也不曾想什么。”
清晨的太阳暖融融的,长浚伯倒也没往屋里进,而是径自在翠竹旁的石凳上坐下。邵恪之吩咐赵源奉了茶水,自己也跟着坐下。
“父亲前来,是有什么要事?”长浚伯虽然偶尔也会来看他,不过大都是晚上。大白日父亲素来是忙的,纵然不忙也有在书房看书的习惯,如今突然过来找他,必是有事。
长浚伯望了眼儿子道,端起赵源奉上的茶水抿了一口:“方才在书房里看公文,突然想到你,有些心烦意乱,所以过来看看。”
邵恪之微怔,似乎有些不大明白父亲的话。
长浚伯又道:“大朗十六岁便成了家,你大嫂如今也有了身孕。早些年你说要以仕途为先也便罢了,现如今你坐上礼部侍郎之位,又得陛下器重,仕途堪称一帆风顺了。咱们大夏男儿十五六便可婚配,而你今已十九,是该为婚事操心了。”
邵恪之不大自在地抿了口茶水:“孩儿尚未及冠,倒也不必着急。”
长浚伯道:“你忙于政务,又不大与人出去交际应酬,见到的姑娘家也少,怕也没什么心仪之人。不过,今儿个稀儿跟我提了几个要好的姊妹,倒是突然提醒了我。这些年与她关系最好的不过宫里的安福郡主和靖武侯府的穆太傅之女穆沅,这二人你也没少见过,若择一人却也不错。”
邵恪之捏着的茶盅微滞,神色明显有了变化,屏息听着父亲接下来的话。
长浚伯继续道:“安福郡主得陛下和皇后宠爱,视若亲女,怕将来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咱们自是高攀不上。倒是穆太傅之女穆沅今年十四,到了婚嫁之龄,又满腹诗书,贤淑端庄之名更是不输当年的乔德妃。那姑娘你也见过,模样秉性也是极好的,配你如何?”
邵恪之原本提起来的一颗心又一点点沉了下去。
看来父亲也觉得自己想娶阿宁是不可能的。
他突然有些闷闷的,竟不知如何做答。
他默了半晌,脱口而出:“父亲,孩儿有心仪之人,此生非她不娶。”
第69章 药香 。。。
长浚伯没料到素来不开窍的儿子居然会在某一日跟自己说这样的话, 神色中闪过一抹诧异,却也觉得有趣:“哦?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如果是门当户对,他也好着人上门提亲。
不门当户对也没什么关系, 只要儿子喜欢, 他自然也没什么意见。纵然是寒门家的姑娘, 只要身家清白,也是无甚紧要的。
邵恪之默默看自己父亲喝了茶水,又将杯盏搁置在石桌上,这才不紧不慢地答:“安福郡主,萧漪宁。”
长浚伯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慌忙又问了一遍:“你方才说, 你心仪之人是谁?”
邵恪之没有再言。
长浚伯认真打量着他:“你当知道安福郡主在陛下和皇后娘娘心中的位置, 她比公主尚且得宠几分, 自不是随便谁可以肖想的。你虽得陛下赏识,莫非还比得过太子殿下在陛下心中的位置?”
无须父亲提醒,邵恪之自己其实也是知道的。他想娶阿宁不易,却也并不代表绝无可能。
其实在他看来, 关键还是得看阿宁心意。若她愿意嫁给太子, 他自是无话可说,只当这些年的坚守只是一场虚无。
可若是她愿意嫁给自己, 那么于他而言便是莫大鼓舞, 他也愿意为了她继续努力一把,让陛下心甘情愿把她嫁给自己。
长浚伯听了此话也是发愁的,任凭二郎喜欢哪个, 高门低户都没关系,他这个做父亲的也心甘情愿的娶提亲。纵然是二公主或者三公主,他也敢撞着胆子去试试。
可唯独安福郡主,任谁瞧不明白陛下的心意?人家内定的儿媳,自幼养到大的,他又如何敢去跟陛下抢着做公爹?
他一番思量,由衷地劝慰着儿子:“安福郡主尚且十三,年龄还小些,你若只是一时迷恋,倒是早早抽身的好。何必为了此事,毁了自己大好前程?若惹得陛下不满,到时候只怕咱们整个伯府都不会好过。”毕竟,跟皇室抢人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邵恪之自然明白父亲的顾虑,他也没指望今日把心事告知父亲他会立马支持,不过是希望他莫要再为自己的亲事操心罢了。
“父亲,关于孩儿的婚事,孩儿自有主张,父亲不必过于担心,只要您莫太过反对便是。”
长浚伯深深望着他:“当真决定了?非安福郡主不娶?”
“非她不娶!”他答得信誓旦旦。
长浚伯倒也不好再说什么,只略点了点头:“既如此,且随你去吧。为父知道你素来是个稳重的,但这件事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凡事以我们伯府满门的安危为先,明白吗?”
邵恪之站起身来,恭敬应着:“孩儿谨记。”
长浚伯望着儿子,想到宫里那位安福郡主,不由眯了眯眼。前些日子他在宫里见过郡主,的确出落得极美,又是宫里教养的姑娘,才情谈吐自然也是不凡。这样的女子,若真被他儿子给娶了回来,他倒也乐得接受。
这般想着,他心里也就没那么反对了。左右二郎自己做了决定,就由着他去便是,娶不娶得回来,凭他本事。
“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休息。”他说着起了身,阔步出了阅郎轩。
邵恪之复又坐下来,自己拎起水壶把茶盅添满,默默饮着,一边凝眉思索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他转而对一旁候着的赵源吩咐:“去把姑娘叫过来。”
赵源应声去了,很快带了邵稀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