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荀闻到一股栀子花般的暗香从少女身上飘来,与帕子上的一模一样。
莫非真是她?
他皱了皱眉,单手按在小桌上,微微倾身,凑近了去闻,谁知这时妙芜膝上的书忽然啪地一声滑到地上,她吓了一跳,倏然睁开眼睛。
谢荀的脸与她的脸约莫只有一掌之距。
少年的身影几乎将她大半个人笼住。他垂着一双妩媚潋滟的桃花眼看她,薄唇微抿,神色莫名扭曲,透出点猝不及防,被人抓包后的尴尬。
妙芜眨了眨眼睛。
“嗯……小堂兄,你这是做什么?”
谢荀慢慢起身,作出一副冷漠且正直的模样。
“我还没问你,你到我这里来是想做什么?”
妙芜瞥见他手里拿的帕子,便高兴道:“啊,昨日落了帕子在小堂兄这里,多谢小堂兄帮我收着。这会儿我既在,便给我罢。”
谢荀身体一僵,将帕子丢到桌上。
妙芜收了帕子,捡起地上的《百妖谱》。
“这书还蛮有意思的,小堂兄借我带回去看吧。”
借书可谓套近乎的一大利器。这有借有还,有来有往,还愁没有机会套近乎吗?
谁知谢荀一看清她手里拿的书,脸色就变了,冷冷道:“这书不借。”
妙芜被拒绝了,也不生气,依旧甜甜道:“小堂兄,你这书应该有些年头了吧,你看这书封都磨坏了,还有书页都散了。你借我看,也不是白借的,我帮你把这些都修好,回头还给你的,必是本好书。”
往日妙芜对着他不是横眉冷对,就是口出恶言,或者冷嘲暗讽,这么和声顺气地说话,已经很多年没有过了。
他一时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多年前,那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追在他身后“七哥”、“七哥”地叫唤的日子。
“小堂兄,好是不好?”
“说了不借便是不借。”谢荀蓦然回神,朝她伸出手。
妙芜抱着书往后一躲,鼓起双腮道:“你昨儿个都吃了我送的东西,借我本书看看又怎么了?”
谢荀没料到她这般质问,一时语塞,竟答不出。
少女眨了眨眼,笑得像只狡猾的小狐狸:“我都看过食盒了,空的。我送的东西,你的小厮难道还敢偷吃不成?”
谢荀耳下浮上一层浅浅的红,恼羞成怒地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闭嘴!借给你了!快走!”
妙芜转了个身在圈椅上坐下。
“我不,我要在这里等我们家宝翠回来。”
“小堂兄要是没事,可以继续装睡,我不会打扰你的。”
谢荀被她堵得脖子都有点红了。
“你……”
心里却奇怪,她怎么看出来我装睡的?
他自然不知道妙芜作为穿书者,是开了外挂的。虽然系统此刻无法给她提供详细的剧情走向,但是看看任务对象的黑化值和好感度还是可以的。
谢荀目前的黑化值一直稳定在平均线下,对她的好感度极低。然而今天从她进屋开始,他的好感度就一直围绕某个值上下浮动,抖得像坏掉的指针似的。一般人睡着以后状态都很稳定,像这样,当然只能是醒着咯。
而且,谢荀在观察她。
刷好感度的第一步就是引起任务对象的注意。她已经成功了第一步,胜利还是很有希望的。不求刷满好感度,只求成功完成任务便心满意足了。
妙芜脸皮厚,说不走便果真赖着了。谢荀拿她无法,干脆把房间让给她,自己到经室去坐着。
好在妙芜没再跟着,谢荀暗自松了口气。
若她拿出蛮不讲理的做派,他还有法子治她。可她突然间收了脾气,他倒不知所措起来。
过了会,小厮来通报。
“少主,九姑娘走了。”
“嗯。”
谢荀坐在桌前画符,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少主……”
谢荀抬起眼,好看的眉微微皱起:“还有何事?”
“那个……”小厮捧着个牛皮纸包,吞吞吐吐地说,“少主,九姑娘说她,她给您留了东西。”
“你昨儿个都吃了我送的东西,借我本书看看又怎么了?”
少女清脆的声音似乎犹在耳旁,谢荀拖着笔在符纸上重重地画了一道,那符便画废了。
想用这些小玩意儿来收买他?
哼,休想。
谢荀将画废的符纸揉成团丢进竹篓里。
“丢了。”
“啊?”小厮有点犹豫,“那……那小的退下了。”
小厮捧着纸包往经室外走,心里默默想着,九姑娘送的东西,他可没胆子丢。
谁知才走到门口,又听到谢荀说:“慢着,放下。”
少年的视线凝在笔端,似乎整副心神都放在画符这件事上。
”我自己丢。”
小厮又默默地走回去,把纸包放在桌上,拉上门退了出去。
至于少主到底有没有把东西丢掉,他就不甚清楚了。反正第二天他收拾经室的时候,从装满纸团的竹篓里扒拉出一堆纸灰和两支烧得焦黑的竹签。
谢荀这内伤外伤加在一起,一直将养了六七日才有好转。这期间妙芜几乎天天过来“骚扰”他,当然,每次都要随手送点小东西,然后再随手借点小东西走。
什么砚台、毛笔、朱砂,甚至有一回,他听见小厮悄悄说,她偷偷借了一件他的旧衣服走。
借旧衣服,要做什么?
难道是……
谢荀打住自己的想法,狠狠地恶寒了一下。
这小毒物不可能安什么好心,只怕是憋着什么坏,要给他来个大招呢。
心里有了这样的想法,当天谢荀便出手了。他在妙芜来清溪院必经的碧桃林中,用小石子加上她的生辰八字摆了个迷魂阵。
转日下午,妙芜带着修补好的书独自前往清溪院,谁知走到一片碧桃林里,却跟鬼打墙似的怎么也走不出去,绕来绕去始终在林子里打转。二月天,天黑得早,天色眼见着慢慢暗了下来,这桃林又偏僻,妙芜在林子里喊了一阵,始终无人回应。
她寻了块大石头坐下,拉上斗篷的帽子,弯下腰敲了敲小腿肚。
绕了半天圈,累死她了。
她今儿只对院里的人说要出去逛逛,并未提及要去何处,也不知道她们见夜了她还未回,会不会出来寻。
妙芜一边敲腿,一边自省。
难道我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绝世大路痴,要没人带着,在自己家里都能迷路的那种?
不应该呀。昨儿个不是还走得好好的来着吗?
入夜后,桃林里便冷起来了,风吹得满树碧桃花簌簌作响。在这一片响声中,妙芜忽然听见一种非常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踩在干枯的树叶上,发出嘎吱嘎吱的脆响。
她抱着书站起来,左右四顾,扬声问:“是谁?快出来!”
一只蜘蛛从她身后的碧桃树上垂下一根蛛丝滑了下来,坠在半空中,像是吹了气的皮筏子一般暴涨起来。
月光清朗,妙芜低头,骤然看见地面上有道狰狞的影子在她身后晃来晃去,八只爪子挥舞着,缓缓朝她探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套近乎的第一条法则就是:舍不下面子,套不着郎。
第6章 报恩的大蜘蛛
妙芜望着地上那团越来越大的影子,小脸皱成一团,两道秀气的眉不自觉地抽了两下。
东方道祖西方如来,这这这……这真是太恶心了!!!
世上到底为什么会有蜘蛛这种恐怖恶心又丑陋的虫子啊?!!!
妙芜抱紧怀中的书,闭了下眼睛,很快又睁开,略略定了下神。
好在自那日从清溪院回来的路上听见奇怪的声音,她便暗自留了心。这几日里,她装傻卖娇地从三娘子那里套出了谢家锦衣的用法,又缠着三娘子陪她“复习”了一些小符咒。
今日出门,她正好带上了装符纸的锦囊。
她悄悄地将书转移到腋下,用右臂夹住,而后一手放在斗篷的系带上,另一手举于胸前,中指叠于食指之上,捏出谢家锦衣诀的手诀。
大蜘蛛的八条细腿如同树枝伸展,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就是现在!
妙芜扯开斗篷,扬声清喝:“金甲巨灵,速覆吾身!”
平地骤然卷起一道风漩,将松开的斗篷高高卷到半空之中,露出她身上所穿的彩纱锦衣。
锦衣之上绣线连绵,骤而同时亮起金光,连成无数符文,一道金光凝结而成的虚影从锦衣上飘飞而出,一见了风,立刻凝成一尊身披金甲的巨灵将军。
那金甲巨灵面目威严,手持巨戟,朝大蜘蛛狠狠地刺了过去。
大蜘蛛没料到妙芜居然早有防备,仓促间应对不及,竟被金甲巨灵一戟掀飞。
妙芜躲在金甲巨灵身后,解下锦囊,刚抽了一张符纸在手,便见那大蜘蛛迈动八条伶仃细腿,复又扑杀过来。
大蜘蛛腿上长了一层厚厚的绒毛,跑动之间腿毛飞扬,那风景太美,妙芜实在没眼看,忙将视线一侧,朝符纸中灌入神识。
“荧惑在位,火德煌煌!”
符纸上燃起一道猩红焰火,妙芜迅速将符纸往外一抛,那符火旋即从金甲巨灵肩头飘过,迎风暴涨,转眼间成了一团巨大的火球。
大蜘蛛畏惧火势,不由往后避退了几步,接着突然从腹下口器内喷出一大团银白色的蛛丝将火球重重裹住。
那蛛丝材质奇异,符火居然烧它不破。
这火符咒已经是妙芜这几日里来练得最好的一个,竟然如此轻易便被大蜘蛛破去。她来不及诧异,便见那大蜘蛛忽然猛力一蹬,高高跳到半空中。
妙芜仰头看去,见到月光下,它腹间的口器剧烈地收缩了几下。
不好!
妙芜心中闪过此念之时,身体也随之行动起来。她猛地往旁边一扑,就地滚出一丈多远。
噗——噗——噗——
听到身后传来什么东西钻入泥土的声音,她回头一望,吓得脸色微白,只见无数蛛丝刺穿了金光凝聚而成的金甲巨灵,末端钉入地下。
金甲巨灵受此重创,暴躁起来,丢出巨戟想要刺杀大蜘蛛。
大蜘蛛却拖着蛛丝往一棵碧桃树上一跳,接着口器颤动,宛若一只无形的手挑动琴弦,千万根蛛丝忽然齐齐震颤起来,倏而形成绞杀之势——
砰——
金甲巨灵被千万蛛丝绞碎,化为点点流光飘散在林中,被风一吹,便如火星般寂然灭去。
金甲巨灵被绞杀的瞬间,妙芜身上那件锦衣的绣线寸寸断裂。她一咬牙,往身上拍了张障目符,趁乱闪身躲到一棵碧桃树下。
看来这大蜘蛛不是她这些小伎俩能够对付得了的。为今之计,只有拖延时间,等待三娘子她们找过来了。
妙芜藏在树后,调匀气息,尽量将自己和桃木的气息融为一体。障目符属木,虽说这桃林遍地是木,利于障目术施展,但她也不知能拖得几时。
大蜘蛛绞杀了金甲巨灵后才发现妙芜不见了,一时间不由暴躁地在碧桃林中横冲直撞起来,行动间带起的罡风吹落无数碧桃花瓣。
没一会,妙芜的头上、脸上、肩上便落满了花瓣。
有一片花瓣碰巧落在她的鼻尖上,轻飘飘地,还带了点潮气。妙芜不知怎的就觉得鼻尖有点痒。
她瞪着鼻尖上的花瓣,想把它吹下来,努力了几次都没成功,鼻尖的痒意反而越来越重。
“阿嚏——”
妙芜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大蜘蛛闻声而动,八腿齐飞,迅速奔向妙芜藏身的地方。
妙芜见藏不住了,只好撒开丫子往前跑,谁知绕了一圈,不但没跑出去,还与那大蜘蛛正面相逢。妙芜吓得扯开锦囊,抓出一沓符纸,劈头盖脸乱丢一气。
大蜘蛛在她手里吃过暗亏,见她丢出一沓黄符,脚下生生刹住,唯恐她又使出什么大招。
谁料人丢完符纸,即刻反身便跑。符纸纷纷扬扬地落到它身上,宛如普通的纸张般,半点反应也没有。
它用其中一条腿挑起一张符纸,提到身前看了一眼,终于明白过来。
它被这毒妇的花枪给耍了!
可恶!气杀它也!
妙芜与大蜘蛛赛了半天跑,身心俱疲,实在是跑不动了。
大蜘蛛也累得够呛。它虽有八条腿,可到底不是擅长奔跑的物种。只是没想到,这两条腿的居然也这么能跑。
一人一蛛中间隔着块大石头。
妙芜一手扶着大石头,一手扶着腰,气喘吁吁。
“这位蛛兄,我说,这里可是姑苏谢家!你一个妖,追到我家里来杀我,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啊?”
大蜘蛛的身体一鼓一鼓的,显然也在喘气。
“毒妇!我几时、几时说过要杀你?”
咦?居然是只会说人话的蜘蛛。
“那你到底要干嘛啊?”妙芜快哭了。
那大蜘蛛咬牙切齿道:“我要扒你这毒妇的皮,抽你这毒妇的筋!”
妙芜:……
唔……这和杀我有什么区别吗?
看这架势,是没得谈了。
妙芜忽然往大蜘蛛身后一望,面露欣喜:“小堂兄,你来救我了!”
大蜘蛛闻言转身,也欣喜道:“恩公!”
身后夜风瑟瑟,除了几株碧桃花树,半个人影也没有。
再回头,石头后面哪里还有妙芜的踪影。
啊啊啊,这毒妇!居然又骗它!
妙芜贴了张新的障目符,藏在一株碧桃树上,屏息看大蜘蛛急躁地在地上蹿来蹿去,心里忽然不知怎地竟觉得这大蜘蛛有点像发疯的二哈。
大蜘蛛遍寻她不获,越发狂躁起来,开始往四面八方胡乱喷射蛛丝,有几簇蛛丝射到妙芜的藏身之处,都被她巧妙地避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