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掩下心里的急迫,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才在赵晨光的目光中淡淡开口:“今日来此,是为了太子殿下。宰相可知,太子已经回京?”
赵晨光眉头一挑,心里不由觉得奇怪,太子回京,怎么没有一点消息?可是面上,赵晨光却还是一幅淡然模样:“太子舆驾,臣子不得窥踪。”
齐王见这老狐狸就是不入套,只能直接了当:“太子此次下江南,是为了查盐铁一事,宰相应该是知道的吧?”
赵晨光终于蹙眉:“这事臣自然知道。只是殿下为何……”赵晨光眼中灵光一闪,“难道说,此事与殿下有关?!”
齐王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但是这不言不语的架势,就已经是默认了。赵晨光脸上面色大变:“殿下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私储盐铁,这是谋逆大罪啊!赵晨光心中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决不能掺和这事。
“齐王殿下,此事臣就当没听说过。你赶紧走吧!”赵晨光正义凛然地起身,一幅送客的姿态。
齐王却一动不动,微笑着看着赵晨光。赵晨光暗道不好,他找上门来,肯定是有有后招,不可能就这么简简单单地通知他这件事。
“宰相何必惊慌。”齐王微笑着,“若是太子在朝堂上追究此事,宰相以为自己脱得了干系吗?”
赵晨光板着脸,一幅忠君爱国的模样:“此事与臣有何干系?”
齐王冷笑:“宰相莫非忘了,您可是本王的泰山大人呢!”
听到此话,赵晨光瞬间僵在原地。是啊,他虽然与赵怡然这女儿不亲近,可是从血脉上来说,她还是自己的女儿啊!
看着赵晨光面如死灰的模样,齐王嘴角更是讽刺,看吧,连这个亲爹,都恨不得没赵怡然这个闺女呢。
“泰山大人,哪怕本王妃已经过世,可是本王还得尊称您一声岳丈。女婿若是谋反,这妻族,莫非还能全身而退?!”
赵晨光一时语塞,齐王这话不假,谋逆之罪,自古以来便是大罪,哪怕赵家命大,不被诛连,可是他这宰相,怕也是做到头了。
可是赵晨光也不是随意令人拿捏的软柿子,齐王若是想凭这几句话,就让他为他卖命,也未免太过天真。
“殿下所言,危言耸听。臣忠心陛下,陛下最是了解。”哪怕被齐王牵连,那他也是无妄之灾,总好过现在跳上齐王这艘破船,跟着一起沉底。
齐王也早就料想赵晨光不会轻易答应帮自己,他摩挲着手里的茶杯,轻声道:“岳丈大人,当日本王妃过世时,您似乎没有亲自前来吊唁。”
赵晨光皱眉,他身为长辈,难不成还要放下身段去给小辈吊唁?他倒是敢去,只怕赵怡然在天之灵也不敢接。
齐王自然看出赵晨光的意思,现在想来,赵怡然……从宰相府嫁到齐王府,不过是从一个冰窟跳到了另一个火坑。
齐王眼前出现了皎月姣美的容颜,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
“想来岳父大人,不曾亲眼看过王妃的棺木。”
“殿下是何意?”
“呵,太子在金陵,与一绝色女子相交。”齐王目光微冷。
“太子殿下少年慕艾,风流一些也无妨。”赵晨光接话,心里却不由摇头,难道齐王想用这件事打击太子?未免太过儿戏了!陛下自己就喜好美人,他可不会认为太子殿下找了个美人儿就是什么大事。
齐王冷笑一声:“您若是见了那女子,就不会这么认为了。”
赵晨光忍无可忍地催促:“殿下还是不要再卖关子了。”
“那女子,生得与岳父大人十分相似呢。”
“不可能!”赵晨光快速地在心里头回想了一下自己的人生,除去赵怡然,他不可能还在外面留有遗珠。
“岳父大人若是不信我,自然可以等倩然回来了,问一问她,她也是亲眼见过那女子的。”
赵晨光一时陷入沉默。怎么可能?!像他这样的长相,何时变得如此泛滥?!
齐王继续道:“若只是长相相似,本王也不至于火急火燎地跑来宰相府了。”他看了赵晨光一眼,“那女子,在王妃死后三个月,突然出现在金陵城,在花朝节上点了太子做入幕之宾,如今更是随他入京,您难道不觉得太过巧合吗?”
赵晨光嘴角有一丝不受控制的抽搐,难道说……那女子是赵怡然?!
赵晨光想起那个永远闷声不响的女儿,本能地否认。
齐王笑道:“本王也跟岳丈一样想过,怎么可能是赵怡然呢?可是……这世上真有这么巧合的事?咱们这些人,当真了解赵怡然吗?”
这话问住了赵晨光。赵怡然来到宰相府后,赵晨光将她视为累赘,平日除了问安,从不多见她一面。过去,她跟着水仙儿那个娘,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赵晨光也不曾过问过。他理所当然地认为,水仙儿一个戏子,能教出什么好女儿呢?
可是如今被齐王一说,赵晨光又忍不住回忆起水仙儿的模样,论模样,十个刘氏也比不上水仙儿。昔日,她也是戏班的名角,跟着戏班走南闯北那么久,有点压箱底的本事,也不是不可能!
看到赵晨光的脸色,齐王便知道他已经信了大半。齐王暗暗松了口气。只要赵晨光这老狐狸答应帮自己,这一次,他还有胜算。
赵晨光满脸阴沉,他想起水仙儿,想起赵怡然,知道自己不能冒险。若是那女子真的是赵怡然……她去到太子殿下身边,那她的目标就绝不可能只是齐王。
伤她至深的人,是她最亲的人。
赵晨光从一介穷书生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其中纵然有运气和投机的成分,但是他本人的努力也不可否认。何况,他还有一个精心教养的女儿和三个儿子。若是齐王出事,赵家被牵连,他的儿子们,哪还有什么前途而言?
若是儿子们没了出路,那他努力了这几十年,又是为了什么?!
赵晨光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最终还是归于平静。“殿下直说吧,此事殿下打算如何处置。”赵晨光也看出来了,齐王没打算就这么等死。
听到赵晨光这话,齐王抬眸,弯起嘴角:“小婿年轻,不经事,确实还是得依靠岳丈大人相助。”这转眼,便自称小婿了,面对这不要脸的齐王,赵晨光真是心里呕死,偏偏又没法反驳。
送走了齐王,赵晨光几乎是一夜未睡。到了早上,他早早醒来准备早朝。一路上,赵晨光心中忐忑,面上却依旧淡然。
果然,早朝开始,太子殿下便出人意料地出现。许多人都面露惊讶,显然不知道太子回京的消息。太子殿下离京多日,瞧上去果然稳重许多,一双黝黑的眸子,神采奕奕。
“启禀父皇,儿臣不负使命,终于查清江私营盐铁一事。”太子上前禀告,坐在龙椅上的皇上一听这话,顿时如同困龙一般睁开了眼。
“哦?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胆!”
太子殿下,恭敬地递上折子:“这是从江南富商李崇山府中搜出的账目与书信,父皇一看便知。”
太监将太子所呈折子恭敬地交到皇上手中,皇上一目十行地看着,脸上的黑云逐渐集聚:“孽子!”
皇上雷霆之怒,瞬间便劈了下来,早就感到不安的周王频频给兄长使眼色,可是齐王却看都没看他一眼。
随着皇上重重砸来的折子,周王感觉到了心里涌起的绝望,瞬间跌坐在地。
周王再一次看向了一母同胞的兄长,却看到他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己:“老六,你怎么可以做出这样的事!”
第71章 不做王妃做花魁(十八)
“我……”面对齐王痛心疾首的目光, 周王本能地想要解释, 我这么做,可都是为了四哥你啊!可是对上兄长的目光,周王瞬间便住了嘴,他不能拉四哥下水。如果四哥也完了,那谁还能救他呢?!
这么一想,周王瞬间颓然地跌坐在地, 对李懋的指证供认不讳。
一边的李懋看了一眼低着头的周王, 视线不经意地与齐王撞上。李懋面无表情, 齐王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似的, 转开了目光。
李懋并不气馁, 他早就料到这个结果了。李崇山的书信往来,对象都直指周王。齐王为了自保, 自然是要断尾。哪怕是亲兄弟,最终也会成为他的弃子。
最终, 这次早朝, 以陛下大发雷霆, 周王被废为结局,众人下朝时, 全都面色沉重, 步履匆匆。
回东宫必经的那条路上,李懋看到齐王背对着站着。他走了过去,一言不发。齐王转身,躬身作揖:“太子殿下, 老六不懂事,罪有应得,我身为哥哥,没有教导好他,是我的错。”
李懋脸上并没有幸灾乐祸,反而像是一位为了兄弟痛心的兄长:“身为兄弟,孤也不想看到这个结果。”
齐王勾了勾嘴角:“是啊,咱们可都是亲兄弟呢……太子殿下,当然也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是老六太让人失望了……”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
看着齐王,李懋心里冒出这句诗,然而自古皇权争夺,不都发生在兄弟之间吗?
宫内,皇贵妃得知小儿子竟然被废,圈禁于府中,差点晕厥过去,哭了两声后,立即带着人去找皇上。
可是门口侍卫哪里敢放她进去,周王的事已经传遍宫廷内外了,陛下大怒,放话说不许任何人为周王……哦不,现在他已经是庶人了,不许任何人为他求情。
皇贵妃昔日也曾受宠,但是人老色衰,如今空有尊荣罢了,宫里宫外,谁不知道陛下如今最宠幸的是新晋的美人?
好不容易,陛下在美人的安抚下,终于不再那么生气,这时候若是放皇贵妃进去,一吵一闹,陛下再气出个好歹,这罪名谁担得起?
皇贵妃无功而返,心中更是怨恨盼星,认定是她故意缠住陛下,不让陛下来见她。
“那个小贱人,本宫迟早要撕了她!”皇贵妃目光凶狠,面目狰狞,“去,将老四给我叫进来!”
侍从匆匆离去,齐王很快便出现在皇贵妃宫中。一进殿内,齐王“噗通”一声跪倒:“母妃,儿臣有罪!”
小儿子都是娘的心头宝,周王如此放肆荒诞,也有皇贵妃宠溺的原因在。但是这不代表皇贵妃就不看重齐王这个长子。
皇贵妃本是满心怒火地找这个儿子问罪,可是一见他如此作态,立马就消去了一半火,惊讶地扶起齐王:“这是怎么了?你弟弟现今这模样,已经要了我的半条命了,你要是再出事,我还活不活了?!”
齐王看着皇贵妃,欲言又止,最终在皇贵妃再三催促下,才姗姗开口:“母妃……六弟……都是为了我,才会落得这般下场啊!”
齐王在皇贵妃不敢置信的目光中,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他是不得已,才将罪名推到弟弟身上。皇贵妃一巴掌扇到了齐王脸上:“他是你的亲弟弟!你怎么可以拿他做替罪羔羊!”
齐王顾不上被打疼的脸,连忙又一次跪了下去:“母妃,我若不这么做的话,我和老六……就全都完了!”
皇贵妃跌坐在椅子上,是啊,若是老四和老六都被问罪,那可就一点希望都没了。“你……”皇贵妃目光渐渐变得坚定,“你一定要把你弟弟救出来。”
如何才能推翻陛下定下的谋逆之罪?那当然只能由新君可以。母子俩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破釜沉舟的决心。
若是让太子登基,只怕他们母子三人都没有活路了。但是在事成之前,他们只能忍,哪怕李懋将口水吐到他们母子脸上,他们也得笑着感谢。
“怎么会这样?!”赵倩然随母亲回到京城,就听到周王被废的消息。她不过是晚回来几日,怎么天都变了?
赵晨光对于这个女儿,并不将她视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无知闺秀。赵倩然既然问起,他便一五一十地告知了她。
听完父亲的话,赵倩然瞬间便明白过来,这是太子与齐王之间的角力,周王只是替兄长挡了这一击而已。
“倩然,太子身边,是否真的有一个……酷似你姐姐的女子?”赵晨光担忧地看向女儿,女儿的志向,他一直都很明白,女儿说要嫁太子,他便为她想办法,拒了齐王的婚事。可是如今,太子身边多了一个赵怡然的女人……
听到这话,赵倩然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冷然,那个叫皎月的女子,从第一眼看到,赵倩然就在她身上看到了威胁。
“是。”赵倩然看向父亲,目中带着疑惑,“爹,你以前……”
赵晨光瞬间便明白了女儿的意思,他掩饰地咳嗽了一声,摇头:“不会的,除了你们几个,我怎么可能还有别的孩子。”
比沧海遗珠更令人害怕的,就是……那人,真的是赵怡然。
赵晨光与赵倩然对视一眼,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担忧。“难道,真的是她?”赵倩然困惑地问。
赵晨光叹了口气:“她娘是个戏班台柱子,走南闯北许多年,我听人说江湖上有一些旁门左道的东西,什么假死药、龟息法,说不定她是从她娘那里学来的。”
“如果真是赵怡然……那就……说得通了。”赵倩然眯起眼,“难怪那时,她一见我就如此咄咄逼人。”
赵倩然明白过了,因为被齐王所弃,所以她就要成为太子的女人,她是回来报复的。
赵晨光蹙眉看着女儿:“听齐王说,太子殿下似乎对……对那女子十分喜爱。”赵晨光无法说出赵怡然这个名字,在他这里,赵怡然已经死了,他赵晨光的女儿,怎么可能入青楼,做花魁?!
“你打算怎么办?”赵晨光不得不开始思考退路。原本,滕王被封为太子,倩然拒了与齐王的婚事,目的就是坐上太子妃之位。可是如今,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倩然坐上太子妃之位的可能性更低了。
“倩然,齐王……他对你一片痴心。”赵晨光开口,“只要我能助他登上太子之位,太子妃之位,自然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