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放好毛笔,用清水洗了手,慢条斯理地整理着画卷,片刻之后才在菊香焦急的目光中慢悠悠地道:“菊香,你觉得是你聪明,还是我聪明?”
“那自然是娘娘聪明啊!”菊香十分耿直,“奴婢从小脑子就不好,我爹娘卖我之前就教我,只要乖乖听主子的话就好。”
这可真是被人卖了还在替人数钱啊。皎月无奈地看着她:“既然如此,那么我做什么,自然有我的道理。”
一听这话,菊香立即捂住了嘴。是她太紧张了,娘娘大度,不代表自己可以随心所欲地质疑娘娘。
见菊香如此识相,皎月总算露出满意的笑容,这丫头虽然笨了点,但是好在忠心,也懂眼色,不然啊……她可真的又要想法子换人了。
她若是因为尉迟婧媛的事吃醋闹腾,也许会顺了他的心,让他觉得自己在乎他。可是吧,一味地让他觉得自己在乎他,只会把这个本就心高气傲的男人惯得无法无天。
若是来一个女人,皎月便闹腾一次,孤独寒的耐心,迟早被她磨光。时间久了,拈酸吃醋也会变成胡搅蛮缠,趣味也变成了麻烦。
所以啊,这一次,皎月不打算惯着他。他爱怎么闹腾怎么闹腾,她自不动如山。也好让他知道下,这世上,并非所有的女人都会对他低头。
***
独孤寒气冲冲地离开南歆殿,原本是想回自己的东极殿,可是转念又想起皎月说什么替他找陪嫁的媵妾。
呵,他要找女人,还用得着她来帮忙?!
“去北辰殿!”想起自己方才放下的话,独孤寒面色一沉,立即带着侍从拐了脚步。
入了冬以后,本就萧瑟的北辰殿更是一片寂寥。以前爱说笑的李冰儿如今也不再多话了,四个人也从从前一同用膳说话,变成了关起门来,各管各的。
她们不是不想接近独孤寒,可是前有皎月后有尉迟婧媛,她们找不到机会。何况,慕容氏的下场,也让她们不得不小心起来,惹怒了独孤寒,可不只是失宠这么简单,那是会丢命的!
“这天,越发冷了。”李玉娘坐在窗前做着绣活,每日窝在这屋里,她只能拿起绣花针打发时间。
大好的青春,就这样消耗在这北秦的皇宫里,只要想到这一点,李玉娘就忍不住鼻子泛酸。之前还踌躇满志,想要搏一搏前程,可是如今……就连陛下的面都见不到,还谈什么前程?
见李玉娘如此,李慧娘也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慰,她叹了口气,微微推开了窗户,透出一丝缝隙来,窗外的寒风顿时吹得两人眯起了眼。
“关了吧。”李玉娘作势要关窗,谁知李慧娘却拦住了她:“快看,那是……是陛下!”
李慧娘的语气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李玉娘丢下手里的绣活,连忙凑到窗户前,果真就看到独孤寒朝着北辰殿而来。
“陛下他……他是来做什么的?”因为上一次李冰儿和李清溪的遭遇,李玉娘和李慧娘不敢贸然行动,姐妹俩对视一眼,决定暗中观察,只当没有看到他。
独孤寒站在北辰殿门口,忽然就没了方向。他来这里……到底是做什么的?
就在这时,‘吱嘎’一声,端着面盆的李清溪走出门外,恰好与独孤寒目光相对。
看到独孤寒,李清溪的脸瞬间变得苍白,让她不由想起那一日的羞辱。独孤寒也想起了眼前这个人是谁。
那一日,皎月若是不来,只怕眼前的少女,也已经成了他的人。
独孤寒走到李清溪跟前,李清溪这才好似反应过来,连忙放下面盆,慌乱地对着独孤寒行礼:“见过陛下。”
独孤寒低头看着瘦弱的少女,蝶儿般的睫毛颤抖着,柔弱中带着几分坚韧,她的嘴巴,长得尤其像那个让他又烦又恨的女人。独孤寒忽然想起来,眼前这个女人,好像就是她的亲妹妹吧。
想到这里,独孤寒目光一动,开口道:“免礼。”正好,他心烦意乱,正想找个人说说话,她既然是她妹妹,应当十分了解她。
这么想着,独孤寒便朝着李清溪的房间走去,李清溪看着独孤寒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最终还是鼓足勇气,跟了进去。
这一次,她不会允许自己再像上一次那样失败了。
隔壁厢房里,李玉娘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又让那个李清溪抢了机会!”
李慧娘虽然心里也恨,却不得不开口安慰自己的姐妹:“好了,谁知道是福是祸,先让她探探路吧。若是陛下真的宠幸了她,岂不是代表我们也有机会?”
这么一想,李玉娘也安静下来,说得对,好饭不怕晚,她们要求的是陛下的宠爱,而不是侍寝的先后。
***
李清溪的房间不算大,跟南歆殿相比,这里简直算得上简陋,燃烧着的炭盆也有些呛人。
独孤寒坐到桌前,李清溪有些局促地拿起茶壶,为他倒了一杯茶。
“陛下,请喝茶。”李清溪的嗓音有些涩意,那是因为紧张而导致的。
有些苦涩的陈茶,味道并不好,独孤寒喝了一口便放下了。李清溪低下头,有些羞愧又有些不好意思。
不得宠的妃嫔,日子本来就不好过,别说是她这样曾经被陛下抛下过的了,发到手里的东西,都是最差最次的,除了忍,她别无办法。
看着手足无措的少女,独孤寒皱了皱眉,但是想到南歆殿那个让他心烦意乱的女人,他还是决定坐下来。
这宫里,与她最亲近最熟悉的,应当就是眼前的人了。独孤寒放柔了声音:“坐下吧。”
李清溪有些受宠若惊地看着孤独寒,独孤寒勉强勾了勾嘴角,想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凶。
李清溪小心翼翼地落座,对着独孤寒露出一个腼腆紧张的笑。胜利的曙光近在眼前,她要稳住,陛下……一定会发现她的好。
就在李清溪安慰自己的时候,独孤寒开口了:“你与皇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对吗?”
李清溪的笑容一滞,陛下是在问……李朝阳吗?
原来,陛下找她,是为了李朝阳?若非是在独孤寒面前,否则李清溪只怕已经自嘲地笑了出来。
原来自作多情是这种感觉啊。
第115章 和亲公主公要翻身(十三)
李清溪低着头, 掩下嘴角阴冷的笑。李朝阳、李朝阳又是李朝阳!她是高高在上的明华公主, 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北秦皇后, 而自己却蜷缩在这个阴冷的北辰殿, 被所有人当成笑话!
她不甘、她不服!李清溪想起自己当初决定陪嫁北秦时的决心, 来到北秦, 她是想要逆天改命的,
难道她就要这样认命吗?任由自己鲜花一般的年纪,就这样枯萎在这荒寂的北辰殿吗?!
不, 她当然不肯就这样服输!李清溪抬起头, 脸上早已换上了温顺羞涩的笑意,哪怕受再多委屈、再多苦难, 她也不会放弃的。
“陛下是想知道姐姐以前是什么样的吗?”李清溪收敛了一些紧张, 露出略带俏皮的笑, 好似与李朝阳真的是一同长大、彼此熟识的姐妹。
独孤寒听到她提到皎月, 不由点头:“是, 跟我说说她……在大兴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李清溪自然不会傻到上来便说皎月的坏话, 她当然要顺着独孤寒, 说他想听的内容。
只有这样……她才能吸引独孤寒, 不断地来找她啊。可以说, 在这点上, 李清溪与尉迟婧媛都想到了一块去。
李清溪在独孤寒略带期待的眼神中,缓缓地说起了李朝阳的过去,她描绘勾勒出一个从小受宠的可爱公主, 虽然有些任性,但是心地善良、阳光活泼,又多才多艺,深受周围人的喜欢……
与此同时,南歆殿里,皎月收起已经干透的画卷,准备出门。菊香有些担忧地看着外面阴沉的天:“娘娘,外面这么冷,您还要去哪里啊?”
陛下都被气走了,娘娘怎么还有心思出门溜达呢?菊香想问,又不敢问,看到皎月无声的眼神,只能听话地替皎月披上她常穿的白色大氅。
皎月却摇了摇头:“换那件新做的。”
“是。”这件白色大氅,是陛下亲自猎来的白熊皮做的,不是娘娘最喜欢的吗?怎么这会儿却不要了?难道说……娘娘是对陛下死了心,所以才不想看到他送的东西吗?菊香脑补了一出大戏,心中为皎月叫不平,但是还是听话地去拿来那件新做的狐狸毛的大氅,为皎月披上。
这件狐狸毛做的大氅,比之前那件略长了一些,稍微有些拖地,衬托得皎月身姿越发纤瘦。菊香看了,只觉得娘娘为陛下憔悴不少,陛下真是不懂珍惜。
“随我去趟藏书阁。”皎月不知菊香心中所想,穿戴整齐后,便往藏书阁去。
藏书阁在皇宫的西边,平日里也没什么人来,在今日这样冷清的天气里,更是没什么人迹。主仆二人一路向西,也没遇到什么人,到了藏书阁楼下,皎月停在门口,对着菊香道:“你去那边等着吧。”
“是。”这样的书香圣地,菊香一向是敬而远之的,皎月让她在门口等着,她点了点头,目送皎月走进了藏书阁,自己则闪身进了方才皎月所指的小隔间。
***
藏书阁内,带着墨香的空气在四周流动,古旧的木质楼梯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二楼的拓拔修手中拿着一册史书,然而在听到楼下传来脚步声的瞬间,他的心思就已无法集中。
是她来了吗?
那日她答应为他母亲作画,当天夜里他便做了一个梦。梦境十分的……胆大妄为。
他梦到,她没有和亲嫁给陛下,而是……成了他的妻子。她在书房里作画,而他为她配上诗词,红袖添香,琴瑟和鸣,好不自在……
梦境实在太美了,等到他醒来,看着空空荡荡的房间,那种空虚感才更加令人窒息。
拓拔修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开始对她有了这样胆大妄为的念头,她可是北秦的皇后!他身为臣子,怎敢妄想?!
可是人心是最不受控制的,每日里只要一空下来,他的脑海中便忍不住跳出她的身影。
也许,他一开始便不应该答应陛下去做什么迎亲使,若是没有遇到她,也许他也不会这样难受。
不,或许从最初的最初,他就不应该劝说陛下答应和亲。
可是……若是那样,他也就不可能遇到她。一想到自己的生命中从未出现过这个明媚婉柔的少女,拓拔修又觉得生命好似缺失了色彩,哪怕日后他建功立业、流芳百世,若是没有她与自己分享,又有什么意思呢。
拓拔修内心苦涩,无论他想不想,她都已经出现了,而且……成为陛下的皇后,成为他仰望不及的存在。
他不该那么贪念,只要能够见到她,哪怕只是见上一面,他就该心满意足了。她不是答应了要送一幅画给他吗?也就是说,过不了多久,他又能见到她了。
这个念头,让拓拔修忍不住振奋。每日下了朝,他都会想办法来藏书阁,想要在这附近偶遇她。
因为过去他也时常来此,所以没有人觉得奇怪。为了避免给她惹来麻烦,拓拔修还以想要清静为由,让藏书阁的侍从退了下去。
此时,忽然听到楼下响起脚步声,拓拔修第一念头便是:是不是她来了?
虽然眼睛还盯着手中的书册,然而拓拔修的一颗心,却随着那脚步声一蹦一跳起来。等到眼角余光看到出现在楼梯口的那道倩影,拓拔修的心猛地跳到最高点,又缓缓落了下去。
真的是她!拓拔修看着那道纤瘦的身影朝着自己走来,素白清丽的小脸扬起笑意,显得可亲又可爱。
“拓跋大人,您果然在这里。”皎月只当没有发现拓拔修的紧张,她看到一身白袍的男人站在书架前,连忙小走了几步,朝他的方向走去。
可是,她今日批着的大氅似乎大了一些,脚下不小心踩住了衣摆,皎月‘哎呀’一声惊呼,往前倒去。
“小心!”从她上楼开始,拓拔修所有的心思便被她吸引,自然注意到她的危险,立即放下手中书册,往前一步,接住了她。
瘦削却不瘦弱的男人紧张地搂住娇小的少女,四目相对,好似一眼万年。
惊慌的少女闭上眼睛,等待着摔落在地的疼痛,可是想象中的疼痛却未到来,反而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皎月睁开眼,便对上了拓拔修满是担忧的眼睛:“你还好吗?”
皎月楞了下神,然后才慌忙从他怀里退了出来,红着脸福身道谢:“多谢拓跋大人,又叫您见笑了。”她紧紧地捏着手中的画卷,掩饰着自己的羞涩,“上一次,也是您救了我,我好像在您面前,总是这样冒冒失失的。”
拓拔修看着她羞涩的模样,心里软做一潭春水,他多么想告诉她,在他面前,无论她是什么模样,他也不会介意。
皎月将手里的画卷交给拓拔修,这一次她特地小心地避开与他肌肤接触,拓拔修心里却反而失落起来。
“拓跋大人,您看看,可还满意?”皎月出声,拓拔修顿时回神。他打开画卷,看到画上那婉约的山水,眼睛顿时亮了。
“画得太好了!”拓拔修满脸惊喜地看着她,没想到,她竟然又给了他这样的惊喜。他对书画也算有点研究,她这功力,远超自己。她怎么总会给自己这么多的惊喜?
皎月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我小时候随千山先生作画,算是学了一些皮毛,您若是不介意,就将这幅画交给老夫人吧。”
拓拔修珍惜地将手里的画卷收起来,一脸珍重地看着她:“好,我代我母亲……谢谢你。”
听着男人郑重其事的道谢,皎月笑了起来,眉眼如画,气质如兰:“您与我,何必这么客气呢。”
拓拔修听着这话,也露出了笑容,虽然她只是客套话,可是拓拔修还是十分开心。她话里的意思……应当是没把自己当做外人。
想到这,拓拔修脸上的神情更加温柔:“今日天冷,娘娘要注意身体。”
皎月点了点头,看向拓拔修身边的书:“拓跋大人在看什么书?我一直就想来这边找些书,可是也不知道这里有些什么。”
皎月顺着找书的话题,自然而然地走到拓拔修身边,拿起了他放在一边的史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