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早就通了水电,也并不算太偏僻,但是从这里往市区走的客运车一天只有一辆,还是从别的地方路过村口的。
偶尔早到,偶尔迟到,节假日人气爆满,能不能坐上全靠拼命。
后天就是端午节,今天不走,估计未来三天都走不了了。
柚子可不想留下来和两个伯父假惺惺地过端午,她怕自己会一不小心祝他们粽子节快乐。
想来想去,还是走吧,这老宅她也懒得争什么拆迁款。
这念头刚放下,耳膜就被人震了震,“徐柚!”
柚子顿时不耐烦,抬头就看见一只母老虎,她露了笑,“大伯娘好。”
大伯娘一步上前,臃肿的身材外加凶煞面孔,顿时显得气势汹汹,一手摁在她的行李箱上,“你这次又带什么宝贝走?”
柚子立刻站了起来,吵不过但起码气势不能输,“奶奶过世的那晚,你们在老宅到处搜刮,有没有宝贝你们不清楚?”
大伯娘说,“你别血口喷人,我们可没去翻老太太的东西。”
“除了奶奶的房间,还有杂物间、储物室、厨房,都被翻得乱七八糟,甚至房梁那都有脚印,里里外外你们都找过了不是吗?”
“可能是耗子翻的……”
柚子这才注意到她背后还跟了个妇人。
这是她的二伯娘,柚子对她的印象还好,因为她大概是这薛家唯一对奶奶好的人,只是性格软弱,不爱说话,不爱站在人前,总往后面缩头,以至于存在感弱得常常让人没办法留意到她的存在。
二伯娘见柚子看自己,有点胆怯,但还是又重复了一遍,“耗子翻的。”
大伯娘的嗓门立刻大了起来,“听见没,是耗子翻的!”
柚子轻笑,扫视了一眼臃肿身材的她,“那真是好大一只耗子。”
她掸开她压在行李箱上的胖手,拉杆还没提起来,又被对方死死摁住,嚷道,“你不许走,我要看看箱子。”
这会已经是下午,陆续有村人出来耕种,扛着锄头的,挑着担子的,几乎都停下来看热闹。
人越来越多,柚子就越来越不耐烦,再这么吵下去,就算奶奶只是个半灵体,也要从灵位走出来,再掉一次眼泪了。
她脸一冷,抓了大伯娘的手腕一甩。大伯娘大概也没料到她还敢跟自己动手,先是一愣,然后迅速反应过来,踉跄一步,跌坐在地,嚎叫道,“你推我?你是不是还要打我?我受伤了,我受伤了。”
柚子不厌其烦,“你起不起来?”
“不起!你打人,你没大没小。”
大伯娘还在嚷着,忽然见她走近,抬腿就往自己身上踹了一脚。力道不重,但把她踹懵了,“你、你踢我?”
柚子看她,“反正没打也是打,打了也是打,那不如把你往死里揍,省得我白吃亏。”
大伯娘脸色都变了,“你……”
“我什么我。”柚子说着又踹了她一脚,“你不是说我这箱子里都是宝贝吗,那等会救护车来了,这箱子宝贝就给你当药费,您不亏,是不是?”
说完她又抬腿,大伯娘吓得急忙躲闪,二伯娘也去拽她,劝道,“箱子那么轻,怎么有宝贝,我们走吧。”
“你怎么知道箱子轻,你又没拎。”
“要都是稀奇宝贝,箱子肯定很沉,地上泥湿,底下的轮子早该沉下去了,可你看那轮子,跟水上漂似的。”
柚子看了一眼二伯娘,没想到她还有这种观察力。
大伯娘怕柚子发狠,地上又都是泥,她架不住那些村民的指指点点和讥讽,这才决定起来。人还没动,就听见有人往这边嚷叫,不就是自家丈夫的声音,她当即哭了起来。
“徐柚这个天杀的推我踹我!”
薛大一听,火冒三丈就要上去揍柚子。手刚抬起就被赶来的裘四叔拦住了,“别冲动,都是一家人,在这里打架让人看笑话,进去,都进去。”
薛大叫道,“她都不怕丢人,我们怕什么,长辈还怕她一个晚辈?”
薛二也骂道,“你奶奶刚死你就造反了,滚出薛家,薛家没你这个人。”
柚子懒得理他们,拽起箱子拉杆就要走。一会她又停下动作,眉眼一抬,“我本来想安安静静地走,可你们非要闹,好,那就闹吧。”
“什么意思?”
柚子说,“老宅在修路的规划圈里对不对?那好像可以赔不少钱吧。可惜,补偿款你们一分钱也得不到了。”
一提到钱众人都精神起来,大伯娘说,“这房子是老头子留下来,我们都有份。”
“可在十二年前,爷爷就留了遗嘱,在他和奶奶过世后,房子和房子里的全部东西,都归我。”柚子慢条斯理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陈旧的纸张,在他们眼前晃了晃,“这是爷爷的遗嘱。”
薛大薛二伸长了脖子一瞧,确实是遗嘱,字迹也是老爷子的,“老爷子什么时候写的?我们怎么不知道,这是假的。”
“当年爷爷病重,你们一年不来两次,当然不会知道。是真是假,你们可以找律师看看。”
薛家人丁单薄,到了薛老爷这,就独他一脉。当年土改,镇上便将薛老爷子登记为户主。
薛家两兄弟没料到柚子手上会有这种东西,满心以为在老太太过世后,老宅就归属他们了,没想到到嘴的肥肉竟然变成了苍蝇。
柚子轻笑一声,提着行李箱折回,不走了。
“没有我的签字,你们谁都别想动它,一块砖头都不行!”
大门“砰”地紧闭,将喧嚣全都屏蔽在外面,任薛大他们怎么敲门叫骂,柚子就是不开门。
过了半个小时,外面安静了。
吵的人走了,看热闹的也走了。
只有裘四叔在外面说,“柚子你要记得吃晚饭啊。”
坐在大堂小板凳上的柚子摸了摸鼻子,应声,“嗯。”
一会裘四叔也走了。
老宅里外恢复了往日平静,柚子回头看那一堆祖宗灵位,奶奶的牌位十分显眼,因为是刚做的,新木容易认,还正挨着爷爷。
柚子托腮看了半晌,说,“爷爷,你当初生的是两块叉烧吧。”
话音刚落,老宅传来低低笑声。
柚子一顿,竖起耳朵要细听,那笑声却没再出现。她咽了咽,立即半捂住眼睛往房里挪,“天地神灵莫怪,我没想要看见你们,看不见看不见,不要出来吓我,也不要又来找我帮忙,我真的胆子小,再见再见,晚安。”
她一顿念叨,飞奔进了房间用力把门关上,一头扎进被窝里。
外面又有幽幽笑声,听得柚子心都揪紧。
怕着怕着,柚子就渐渐睡着了。
她梦见了爷爷和奶奶,还梦见了她爸。
爸爸在梦里很精神,朝她伸手,要牵她过小溪流。
谁想她刚迈步,那溪流就变成急流,瞬间把爸爸卷入湍流中。她急得大喊,岸上的人也大喊。
“失火了!失火了!!”
失火?柚子皱眉,叫反了吧。
“失火了!失火了!!”
喂,明明是大水冲龙王庙了,失什么火。
“失火了!快救火!柚子你在哪?”
突然涌入鼻腔的浓烟将沉睡的柚子熏醒,她猛地睁开眼,窗外已经是火光一片。
她愣了愣神,连鞋子都没穿,打开门一看,外面到处都是火,浓烟滚滚。她停了片刻,果断捂住鼻子朝狭窄的长廊走,那边烟火最少。
老宅除了一个大正门,左右还有两个小门,这会小门都已经聚集了人,柚子一出来,众村民就松了一口气,齐刷刷上前去将她拽得远远的,像那火会咬人。
从正门救火闻讯赶来的裘四叔快步走过来,又急又气,“老宅起火了,你怎么睡得这么沉,四叔差点以为你……”
柚子勉强笑了笑,“我没事。”
“没事就好,这宅子怕是没救了,都是老木,要不是刚下过雨,只怕转眼就烧没了,唉。”
柚子回头看着那座冒着火焰的老宅,是啊,刚下过雨,怎么就突然起火了。她轻轻冷笑一声,忽然一团火光刺眼,她猛地想起了什么。
“奶奶。”
老宅火焰高升,火势大得已经快要让人看不见里面了。
奶奶的灵体还没完全幻化,一旦寄宿的牌位没了,那黑白无常就无法找到她,带不去阎王那,久了奶奶就得变成孤魂野鬼。
柚子拔腿就往火海里冲,急得裘四叔大喊。
但转眼间,那身影已经没入火海中,不见了踪迹。
“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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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我家祖坟冒青烟
“很久很久以前,山里有只厉害的狼妖,它本领通天,谁都怕它。突然有一天,山里来了只狐妖……”
四五岁大的柚子还带着婴儿肥,肉嘟嘟的小脸趴在薛老太太的腿上,像压了张小肉饼。
快要昏睡过去的她没有听见奶奶继续讲故事的声音,揉着眼看她,“后来怎么样了?”
薛老太太低头,眉目慈祥,“后来,狐妖和狼妖打了一架,连天地都惊动了。”
一会又没了声音,柚子再一次抬头。
却发现曾经要仰着看的奶奶,如今却比自己矮小太多。
不是她长高了,而是奶奶变老了。
奶奶朝她微笑着,却不说话。
“奶奶……”
柚子抓住她的手腕,都能听见自己哽咽的声音了,“奶奶你不要走好不好?”
可是奶奶没说话,只是笑着看她,离得越来越远。
柚子想起十二岁那年的夏天,她一个人悄悄离家,想回到乡下老宅。跋山涉水各种辗转,终于回来了。
她还记得奶奶开门看见她时的样子,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喜极而泣”。奶奶抱着她哭了半天,她也抱着奶奶哭,可心里却很高兴,因为回到了奶奶身边。
然后下午她就被赶来的亲妈揍了个半死,接着带回了城里。
以前是她要走,现在是奶奶要走。
以前她要走奶奶留不住,现在奶奶要走她也留不住。
“奶奶……”
柚子睁开眼,看见了白色的屋顶,屋顶有些脏,角落还有蜘蛛网。只见网不见蜘蛛,不知道是去觅食了,还是不住这了。
她缓缓坐了起来,环视一圈周围,发现这有点眼熟。
身上盖的被单是流行在八·九十年代花花绿绿的被单,床很窄,宽估计只有80厘米,睡姿不好的人翻个身就能滚地上。
四面墙壁从墙角往上,有三分之一涂成了浅蓝色。屋里的摆设很简单,放了一张桌子,一张凳子,上面的开水壶外面还套着个藤圈,一台老风扇咿咿呀呀在吹着,年纪估计比她还要大。
“奶奶。”
柚子猛地醒神,这一动手边就碰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瞧,是块牌位。牌位是新木,字也是新雕的,上面写着奶奶的名字。
她长长松了一口气,在梦里就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一会进来个身穿白大褂四五十岁的男人。
他穿的白大褂少说也洗过上百次了,又皱又薄,有些地方估计是搓洗过度,都薄得只剩一层纱了。
一身质朴,还一脸朴实,看起来就是个好欺负的人。
柚子叹气说,“药叔,你要是再不进来,我都以为我穿越了。”
薛立人笑说,“还能开玩笑,看来恢复得不错。”
柚子失声笑了笑,她又把这里环顾一遍,语气略轻,“以前爷爷还在的时候,我经常跟他来这里拿药。”
村里的卫生室也属于她儿时记忆的一部分,在爸爸和妈妈没有离婚之前,她隔三差五就会跟着爷爷来这里看病拿药。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这里除了更旧、更破,似乎也没有其他什么变化。
薛立人是村卫生室的医生,也是本村人,说起来柚子还得叫他一声叔,不过柚子自幼就跟着爷爷来这,只知道他是给药的人。那药又苦又多,她见了他就觉讨厌,偏不正正经经叫叔,耍嘴加了个“药”字。
久了,就养成了习惯。
薛立人叹气说,“你爷爷人好,又为村里做了那么多的好事,可偏偏……唉,也是命啊。”
“我不信命。”柚子问,“老宅是不是烧光了?”
“倒也没。”
柚子意外了,“那么大的火竟然没把老宅都烧了?”
宅子是木质构造,况且还是百年老木,她记得回头找奶奶牌位时,火势凶猛,她没烧成灰就已经是奇迹了。
薛立人说,“没有,烧了一半吧,可也住不了人了。要不今晚你就住在卫生站这,省得回去跟你大伯二伯大眼瞪小眼的,我怕你们打起来,回头我还要加班给你们裹纱布,那还不得累死我。”
提到那几个恶心的人,柚子就忍不住捂住胃,她怕吐出来。她看了一眼屋外,天还黑着,估计这会才三四点,“那我睡这,谢谢药叔。”
“行,那你睡吧,我也回家了。”薛立人又说,“等七点我再过来,跟你一起把这些牌位送回老宅去。”
柚子莫名,“这些?”
她顺着他示意的眼神往床头一瞧,差点没跳起来。
枕头旁边放了至少四五个牌位,胡乱倒在那,一瞬间看得她头皮发麻。
“药叔这是怎么回事?”
“我哪知道你,大伙还以为你成了小火人,我都准备好烧伤药随时待命了,没想到在四周灭火的人发现你抱着一堆祖宗牌位倒在外头空地上,别说烧伤,连根烧焦的头发丝都没有。”